追不上南瓜車的灰姑娘

文◎白成昆

追不上南瓜車的灰姑娘

文◎白成昆

為了追趕南瓜車，她不惜花費青春和精力，與命運抗衡。如果上天仁慈一點，也許某日相聚，他還會在原地等待。但，這于她，也許是最荒謬的期望。

三個月前的驚險片斷

時隔三個月，何苗想起那件恐怖又惡心的事，后背還會發冷汗，總想就近找個水籠頭，拼命擦洗兩只手，直到泛白為止。

鏡頭回到三個月前，彼時何苗是一個努力向“白骨精”隊伍看齊的姑娘，穿透明絲襪和細高跟——如果那天早晨她在公交車站沒有多看旁邊的流浪漢幾眼，沒有暗自猜測他手里的油條到底是搶的、買的還是討來的，也許她的愛情就是另一種走向。

可生活沒那么多如果。

前后還不到一分鐘，流浪漢就沖過來與何苗扭打到一起，目標先是奶茶，爾后就沖著何苗又踢又打。何苗受了驚，只懂得緊緊攥住手里熱乎乎的奶茶，也不曉得流浪漢發了什么瘋，直到見義勇為的熱心市民把兩人拉開。

何苗嘴角滲出血跡，覺得背上又痛又臭，形象儀態也顧不得了，直接癱軟在地上號啕大哭。那個“恐怖分子”被人帶走時還罵不絕口：“誰讓她臭顯擺的！老子吃油條沒水喝，噎都噎死了，她還顯擺有奶茶！”

很明顯，何苗是遇到了一個神經病，沒啥道理好講。其實她現在也不想講道理，只想有個人來陪陪她，借一個溫暖寬厚的肩膀給她。于是，何苗哆哆嗦嗦打通了男友李揚的電話，費了很大勁才說清原委。只不過希望李揚來接她，誰知那廝說：“你快打車回家，我今天有重要的事走不開。”

“你成天忙什么？！不就‘掃樓’嗎，點頭哈腰地請那些‘三八’購買你們的家電產品……”火苗躥在心里，何苗又如何能好聲好氣，她惡狠狠地吼，“半個鐘頭你不出現，我們就玩完了！”說完，不給他解釋推脫的機會，關掉了手機。

這是三個月前的事了，何苗是在等了李揚31分鐘后拂袖而去的。她給了李揚機會，但他并沒出現。

也許何苗媽說得對，跟著這種沒出息的男孩子，一輩子都不見得會發達！何苗開始怨恨命運：連自己的車都沒有，每天擠公交，不是遇到變態狂被吃豆腐，就是遇到流浪漢搶奶茶，這日子沒法過了！

被網友拐去北京的姑娘

那天，何苗帶著一身臭氣回家換了衣服。在路上，她已經為下步的走向做好決定了：何苗有個在北京的網友，是在微博上認識的，聊了快兩年了。寂寞的時候，兩人還用Q幣偷偷合買了一所“愛情公寓”，布置得富麗堂皇，以“老公”“老婆”互稱，現在，他成了何苗的救命稻草。

電話打過去，第一次聽到林許年懶洋洋的京腔，何苗竟有點兒微微臉紅，畢竟自己是單方面撕毀戀愛合同，投奔小白臉，說不上多理直氣壯。沒想到林許年滿口催她快過來：“你不是早想考研嗎？我就住在學校里，便利得很。”

何苗的決心立馬又增加一層：“我不是為愛情私奔，是為前途啊！我要考研，要上進！”

剛到北京，何苗就接到了李揚的電話，她甚至能想象出他無恥的嬉皮笑臉：“老婆，快回來吧，我做了香噴噴的瓦塊魚等你。”

何苗心里涌現出很多適合破口大罵的詞兒，但考慮到腳下是首都的土地，為人不能不斯文一點兒，于是她昂起頭，只尖著嗓子冷笑：“留著你的魚喂貓吧，我現在在北京，不會回去了，我會在這里考研、上學，念個博士帽！”

說完后，何苗關機，取下手機卡。她不想再和這個人有什么關聯。

新同居時代

林許年是大學助教，瘦高個兒，白皙臉龐，戴金絲眼鏡，怎么看怎么像陳道明飾演的知識分子，和煙火紅塵里的俗男李揚簡直一個天上一個人間。

何苗很沒出息，二十大幾的姑娘了，看到他還是紅著臉咽下一口唾沫。

幾乎沒有什么鋪墊，何苗就住進了林許年的單身公寓，睡到了他身邊。他們的關系進展有點兒迅疾，下午剛剛在首都火車站見面，晚上他的手指已經探到何苗睡衣里。何苗鼓勵自己勇敢一點兒：不要這么放不開啊何苗，這里是北京，現在年輕人都玩速食愛情，新同居時代嘛……

床上的林許年，心思可沒有網上細膩，他有點兒惡狼撲小羊的味道，三下五除二把何苗拿下，風卷殘云似的，完事后就歪在一邊沉沉睡去。

可能是初到陌生環境，何苗睡不著，在黑暗中睜大眼睛想自己的未來，覺得好日子就像枝頭紅紅的果子，只要你夠勇敢，踮起足尖就能摘到。何苗甚至想搖醒林許年，和他好好暢談一下人生規劃，但林許年一轉身，把大半張被子緊緊卷在身上，蜷縮著睡去了。

考研的人都是狗

何苗大學畢業已經兩年了，兩年來她不止一次地表達過自己還想再進學校讀研的事，但可惡的李揚卻不把她的崇高理想當回事，每次都嘻嘻笑：“好啊好啊，等我存夠錢就送你去讀書，讀到老都可以！”

何苗任性地奔赴北京幾個月后，終于體會到了李揚這個大俗人三句話不離的“錢”的重要性。

之前何苗和李揚住在一起，家里的房租水電都是李揚支付，周日何苗逛街血拼，他即使不作陪，也會慷慨獻出工資卡，任她刷個天昏地暗……現在想起來，李揚對何苗還是有惜又有愛的，何苗有一個很小資的“灰姑娘夢”，一直想要一個改變她命運的南瓜車。李揚果真就放到心上了。何苗生日前的一個月，家里的晚餐天天見到南瓜，吃得兩人都惡心了，然后她生日當天，看到一架雕琢得非常可愛、非常精致的南瓜車，這才明白李揚的心思。

不過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何苗的當務之急不是浪漫，而是卡上最后29塊錢實在不夠買菜——今天是何苗的生日，林許年的同事晚上要來家里蹭飯，林許年囑咐何苗要加菜。

這幾個月，何苗一直羞于伸手向林許年要錢，再說林許年的工資，差不多都被他貢獻在古玩市場了。何苗說過兩次，要他不要手那么大，林許年還是斯文高傲地笑笑：“我下篇論文要講明代古董的，如果不多實踐，如何寫得好文章呢？”

何苗徹底折服了，她不敢跟林許年討論金錢這樣俗氣的問題，只好自己站在林許年學校外面的超市門口徘徊。

她本打算厚著臉皮跟林許年借點兒錢的，但是電話打過去，他的手機一直關機。怕他在上課，何苗不敢再打擾，最后，她呼出一口長氣，撥出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

“何苗，是你嗎？你過得好嗎？考研是不是很辛苦？”李揚急不可耐地問。

“咳，考研的人不就活得像狗一樣嗎，茍延殘喘，搖尾乞憐。”何苗有點兒心虛臉紅地回答。其實，她只是聽到考研的人這樣說——這幾個月，她就像辛勤的小蜜蜂，為林許年打理各種生活瑣事，別說考研了，連書都沒摸到，如何體會“狗的生活”？

繞了半天，何苗也沒好意思說出借錢的事兒。倒是李揚，要掛電話了忽然又說：“考研很辛苦的，我給你卡里打點兒錢，你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別太苛待自己。早點兒回來。還有，生日快樂。”

何苗的眼角濕了，但她不愿騙李揚，索性狠狠心實話實說：“我不打算回來了。”

李揚沉默了一下，禮貌地說了聲“再見”。

超市旁邊有家銀行，何苗等了一會兒，塞進卡看了一下，果然卡里多出了兩萬元。李揚不知要耍多少嘴皮子，賣多少臺小家電才能攢夠兩萬元，但他全部給她了，哪怕何苗說自己不再回去。

何苗忽然覺得眼眶一熱，她暗暗發誓，等她熬過這陣子，一定要把錢還給李揚，不能要他的辛苦錢……然后，淚眼朦朧中，她看到了一雙男人的皮鞋。

跟蹤的結果不只心碎

林許年的皮鞋，何苗是天天擦的，有時她覺得自己熟悉林許年屋子里的東西，勝過熟悉林許年。而這雙鞋，現在就在她眼皮底下，和另一雙俗氣的朱紅皮鞋挨在一起。

何苗抬起頭，果然看到她的林許年，臂彎里挽著一個濃妝艷抹的老女人，姿態小心翼翼，笑容無比謙卑。

這是何苗所不認識的林許年，因為他從未對何苗這樣笑過——笑得那么燦爛，一點兒都不像陳道明了！

何苗知道自己傻，前幾天她用林許年的電腦玩兒——他的QQ是自動登錄的，打開之后一個大波浪女人的頭像便突兀冒了出來：“小鬼，這么久沒找姐姐，是不是另有新歡了啊？”

何苗氣得手腳冰涼，她是個藏不住秘密的性子，當即就要林許年解釋清楚。林許年依然是一副清高樣子：“怎么，你連我姐姐的醋都吃？何苗你知道嗎？你侵犯了我的隱私！”

何苗實在不知道接下去怎么和他吵，當初因為是主動投奔而來，她在林許年面前一直有些缺少底氣，現在同居了幾個月，似乎還是跟他不太熟，他們沒有相重合的過去，要規劃共同的將來，本來就是一件高難度的工作。何況林許年從未跟她談過未來……

現在，跟蹤林許年和這位大波浪長發“姐姐”后，何苗看到他們一起進了西餐廳，舉止親昵，好似戀人一般。何苗悲憤地捂住自己心口。

林許年真是好功力，一邊和“姐姐”勾肩搭背，一邊還發短信給何苗：“親愛的，今晚我調了課，就不回家吃飯了，你好好休息休息，明天再請大嘴他們吃吧。”

他到底當自己是什么呢？何苗想，莫非是從衣食住行一直服務到床上的廉價保姆？

遲來的南瓜車

何苗靜靜地坐在燈下等林許年回來。

剛剛，她打開了林許年的電腦——自從上次的事后，他為電腦設了密碼，但這難不倒何苗，以她對林許年的了解，自戀如他，一定是用的自己生日作密碼。果然，順利開了機，她找到了林許年和那個“姐姐”的聊天記錄。

根據對話可以看出，她是林許年兼職的公司的經理夫人，林許年能得到這份錢多活少的兼職，也是因了她的枕頭風。所以，林許年離不開她的“關照”，她也離不開林許年的年輕帥氣。大家不過是各取所需。

看著看著，何苗的眼淚就流出來了，在愛里，原來每個人都有心機，即使她自己，也是為了在北京能有所歸依，能站穩腳跟，才會緊緊抓住林許年。

誰比誰高尚呢？

沒想到林許年回來的時候，帶回了一只水晶南瓜車：“我在國貿買的，你一直都很喜歡是不是？生日快樂。”

也許他以為何苗會感動吧，但這小把戲只讓何苗覺得惡心。她可以忍受林許年對自己不夠細心、不夠體貼，甚至不夠尊重，誰讓自己一開始就落了下風呢。但她不能容忍他的三心二意——這是何苗的底線。

他和別的女人鬼混后隨手賞件禮物給她，她就該感激涕零嗎？什么國貿！禮盒底的“某某賓館”字樣都未撕下，真當何苗那么好騙嗎？

看著晶瑩剔透的南瓜車，何苗忽然號啕大哭起來，她覺得這半年來，自己就是一個笑話，不，是一個悲劇。于是，她啪的一聲就把自己曾經夢寐以求的禮物摔個粉碎。

“我們，完了。”何苗的眼睛瞪得圓圓，斬釘截鐵地說。

“喂，那你先把這幾個月的房租還給我！”那個無恥的男人還想說什么，但他看見手捏玻璃一臉怒氣的何苗，又軟軟道，“好男不和女斗……看在你照顧我幾個月的份上，算了，咱倆扯平了。”

何苗懶得再和他廢話，收拾了行李，連夜離開了。

永遠的灰姑娘

何苗到底加入了“像狗一樣”的考研大軍，住在地下室里，啃著方便面，靠李揚打給她的兩萬塊錢艱難度日。

許是心里憋著一股勁，她真的考上了心儀的大學。幾年后，何苗供職于一家世界五百強的企業，身穿寶姿，噴香奈爾5號香水，成為真正的職場“白骨精”。

她一直沒有回去，即使李揚的婚禮，也只是送了厚厚的紅包給他。

歲月走過就不會再重來了，何苗永遠也不會知道，那年她在街上遇到流浪漢的那一天，李揚擔心她受到驚嚇，放棄了好不容易得到的面試機會趕過去，但她已經離開了……

透過37樓明凈的玻璃窗，何苗輕輕向自己舉杯：“生日快樂，永遠的灰姑娘。”

編輯/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