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永年
中國需要繼續出發,而如何找到全面深化改革的不竭動力,如何激發社會活力,成為一個巨大挑戰。這一挑戰,也和政治、經濟和社會是否能確立“新常態”聯系在一起。
分權給社會
現在面臨的問題是,新一輪改革,是從以往的分權式改革轉向集權式改革,這表現在深化改革領導小組等新權力機構的成立。集權是為了克服既得利益對改革的阻力和反對,就像習近平所說的,好肉都吃了,剩下的都是硬骨頭。改革者需要權力,沒有權力什么事情都做不成。啃骨頭就要有權力,但集權本身不是目的,要發揮社會的活力還是要還權于社會。把權力從既得利益手中拿過來,但不能拿過來以后老是握在自己的手里,而是要下放到改革者手中。
集權式的改革和反腐敗運動,使得一些地方都不做事情,一些地方成為“空轉”政府。道理很簡單,法律規定的權力還是在政府手中,但這些政府已經不作為。下一步中央政府要做的是,通過集權的方式,有足夠的權力從官僚手中下放到社會中去。所有的官僚集團、地方政府不會主動放權,需要中央政府的權力去推動,要利用上層的權力使得各級政府、各級官僚去分權。
衡量改革進展得如何,不在于有多么宏大的改革設計,而在于如何讓三中全會出臺的336項改革方案、四中全會出臺的180多項改革方案實施下去。筆者認為四中全會之后要走向放權,前一個階段是整治“亂作為”的政府,反腐敗運動一定程度上遏止了官員的“亂作為”,下一步的目標則是要把政府從“不作為”轉向“作為”,否則三中全會、四中全會的改革設計只會停留在紙面上。權力如果牢牢掌握在官僚系統手里,不向地方、企業和社會放權,改革還是不會發生。
依法進行“政社分開”
中共擁有8000多萬黨員,是群眾性政黨,但脫離社會的現象較為嚴重。這種情況下,執政本身也面臨挑戰甚至危機。很多國家要處理的是國家與社會、政府與人民的關系,但中國有一個特殊性,就是要處理黨與社會的關系。改革要訴諸社會的活力,但問題是用什么方式,毛澤東發動“文化大革命”也是想訴諸社會的活力,以社會運動的方式激發活力很危險。現在四中全會提出了依法治國,通過法的形式訴諸社會活力,就會有效得多。 ? ?但是不管怎么樣,首先要給社會權力。一方面必須向社會分權,另一方面需要規制社會的行為。不過,規制不等于社會控制,而是建立在法律基礎上的治理。為什么社會活力釋放不夠,首先是社會空間不足,轉型先要向社會分權,另一方面,還要把黨對社會的關系轉化成為基于法律之上的領導。這兩點都很重要,光有分權,沒有秩序,社會也會亂。但是,分權和秩序也要有優先次序,向社會分權應該成為主體。秩序當然是需要的,但現在的秩序不是法治秩序,更多是維穩秩序。維穩秩序不僅不能釋放社會活力,還讓執政黨與社會出現了一種緊張關系。
中國以前一直講“政企分開”,沒有講“政社分開”,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因為社會力量也是近年才成長起來的,早期社會力量不是很強大,這個概念也不太相關。處理政府與社會的關系,可以從政企關系中學到很多教訓?!罢蠓珠_”的早期就是政府把權力還給企業,讓它們成為真正的企業,但是分權的時候忽略了對企業的行為進行法律基礎上的規范,因此出現了生產安全、大規模的食品安全和破壞環境等問題。所以,在分權的同時,必須進行規制。社會也是一樣,首先是分權,分權肯定會出現問題。但是如果不分權,擔心出問題,社會永遠成長不起來。政府需要做的是在分權的同時考慮如何規制社會。
培養“新利益”
這一輪改革要進行新的分權,要把權力下放給社會,與20世紀80年代的改革邏輯是一樣的,就是要通過培養新利益克服老利益。僅靠中央集權克服不了既得利益的阻礙。
80年代改革并不是沒有既得利益的阻礙。例如在經濟改革方面,鄧小平的思路是先不進行國有企業改革,而是讓國有企業外部長出一個非國有部門,內資改不動就引入外資。現在,道理是一樣的。比如想把金融做好,那就要在金融領域培養新的利益?,F在的問題,還是不相信新的利益。向既得利益做一點妥協是可以理解的,但問題是如何更有效培養新的利益,要相信新的利益。90年代中期朱镕基進行大規模的國有企業改制,產生了3000多萬下崗工人,為什么國家還是穩定了?就是因為新的利益,即非國有部門已經長出來了,大部分下崗工人被它們吸收消化掉了。所以,正是新的利益幫助了執政黨,幫助了改革者。
(摘自《思想理論動態參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