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分喬 成 立 武依然 于文濤
(河北省中醫院急診科,河北 石家莊 050011)
1 河北省石家莊市社區衛生服務管理中心綜合辦公室,河北 石家莊 050024
2 河北中醫學院中醫診斷學教研室,河北 石家莊 050200
楊牧祥(1940—2015),河北中醫學院教授,主任醫師,博士研究生導師,第二、三、四、五批全國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工作指導老師,全國中醫藥傳承博士后合作導師,河北省首屆十二大名中醫。楊教授從醫50余載,理論功底深厚,臨床經驗豐富,辨證用藥獨特,筆者有幸侍診左右,受益頗豐。楊教授臨床運用四草飲從肝論治眩暈,療效顯著,總結如下。
眩暈為臨床常見病癥,由于癥狀反復發作,給患者帶來極大痛苦,古今醫者論述頗多。《內經》有“諸風掉眩,皆屬于肝”及“上氣不足”、“髓海不足”等記載,后代醫家提出了“無風不作眩”、“無虛不作眩”等觀點。楊教授認為,由于現代人生活節奏較快,超負荷工作以及因此帶來的焦慮、急躁等情緒,久則導致肝臟疏泄功能失調,郁而化熱,使肝陰暗耗,風陽升動,循經上擾清竅,發為眩暈。證見眩暈耳鳴,頭痛且脹,面色潮紅,性情急躁易怒,每因煩勞或惱怒病情加劇,失眠多夢,舌質紅,苔薄黃,脈弦。正如葉天士云:“水虧不能涵木,厥陰化火鼓動,煩勞陽升,病期發矣。”
楊教授據“下虛者,必從肝治,補腎滋肝,育陰潛陽,鎮攝之治是也”之旨,自擬四草飲以滋養肝腎,平肝潛陽。藥物組成:天麻10 g,鉤藤(后下)15 g,夏枯草、益母草各 15 g,蒺藜10 g,女貞子15 g,墨旱蓮10 g,龍膽草6 g,決明子15 g。加減:耳鳴者加石菖蒲、郁金;腰膝痠軟,筋骨無力者加桑寄生、杜仲、桑椹;失眠多夢者加遠志、酸棗仁;頭暈且脹,面紅目赤,脅肋灼痛,肝郁化火者加梔子、白芍藥;惡心嘔吐者加旋覆花(包煎)、柿蒂;脅肋脹痛,急躁易怒,肝郁氣滯者加柴胡、香附、川楝子;血壓高者加生龍骨、生牡蠣;心煩者加梔子、黃連;大便干結難下,熱郁津虧者加火麻仁、生地黃、玄參、麥門冬。并囑患者飲食以清淡為主,忌食辛辣油膩之品,盡量避免精神刺激,保持情緒樂觀。
3.1 善用對藥楊教授常用對藥包括天麻和鉤藤、女貞子和墨旱蓮、枸杞子和菊花、蒺藜和桑葉等。①天麻和鉤藤:二者均入肝經,均具有平肝潛陽的作用。鉤藤,味甘、苦,性微寒,入肝、心經,具有清熱平肝、熄風止痙的功效,《本草新編》云其“去風甚速,有風癥者必宜用之”。天麻,甘平柔潤,入肝經,具有熄風止痙、平肝潛陽、祛風通絡的作用,為治風之圣藥,長于平肝熄風,凡肝風內動、頭目眩暈之癥,不論虛實,均為要藥,《本草匯言》:“主頭風,頭痛,頭暈虛旋,癲癇強痙,四肢攣急,語言不順,一切中風,風痰。”楊教授認為二藥合用,能加強其清熱平肝、熄風止痙之功效,用于治療肝經有熱、風痰上擾或肝陰不足、肝陽上亢之頭痛眩暈、耳聾耳鳴、視物模糊、手足震顫、煩躁失眠,中風之半身不遂、言語不利等。②女貞子和墨旱蓮:二者合為方劑二至丸,女貞子,味甘、苦,性涼,歸肝、腎經,具有滋補腎肝、養陰明目、清虛熱的作用。墨旱蓮,味酸、甘,性涼,入肝、腎經,具有養肝益腎、涼血止血的作用。二者均可滋補肝腎,養陰清熱,對于肝腎陰虛所致腰膝痠軟、耳鳴目澀、視物模糊、發須早白有顯著效果。③枸杞子和菊花:枸杞子,味甘,性平,歸肝、腎、肺經,具有滋補肝腎、益精明目、潤肺生津的作用,主要用于肝腎虧虛、頭暈目眩、目視不清、腰膝痠軟、陽萎遺精、虛勞咳嗽、消渴引飲等證。菊花,味辛、甘、苦,性微寒,歸肺、肝經,具有散風清熱、平肝明目的作用,用于風熱感冒,頭痛眩暈,目赤腫痛,眼目昏花等癥。二藥均可清肝明目,楊教授將二藥配伍,主要用于肝腎陰虛、雙目干澀、視物不清或頭暈目眩等癥。④蒺藜和桑葉:蒺藜,味苦、辛,性溫,入肝、肺經,具有散風,明目,下氣,行血的作用,用于治療頭痛、身癢、目赤腫翳、胸滿、咳逆、癥瘕、乳難、癰疽、瘰疬等。桑葉,味甘、苦,性寒,歸肺、肝經,具有疏散風熱、清肝明目、清肺潤燥、涼血止血的作用,用于風熱感冒及目赤腫痛、風火目疾,肝陰不足、肝陽上亢引起的頭暈、視物昏花,以及燥熱傷肺、干咳少痰等癥。楊教授主要將二藥用于肝經有熱或肝火上炎所致頭目眩暈、目赤腫痛、目澀流淚。
3.2 善用夏枯草 夏枯草,味苦、辛,性寒,入肝、膽經,功擅清熱散結。《本草求真》稱其:“一切熱郁肝經等證,得此治無不效,以其得藉解散之功耳。”臨床中楊教授尤善用此藥,認為本藥苦中蘊甘,瀉中兼補,性寒而不傷陽氣,味苦而不礙脾胃,善清肝熱,尤其散結之力甚宏,可用于臨床各種有形痞塊、瘰疬、癭瘤等,而幾無傷陽之弊,凡病位在肝,病機系肝郁熱結者,不論新疾沉疴,亦不論體質強弱,均可酌情配伍,并未發現不良反應。本藥常規用量為10~15 g,楊教授一般清郁熱用10~15 g,散結用15~30 g,并根據臨床辨證適當調節劑量。
3.3 重“肝”而不拘于“肝” 楊教授認為眩暈病機不離乎肝,亦不全在于肝,肝為風木之臟,而肝的疏泄功能失調亦與脾、腎二臟相互關聯。因此,在臨床治療眩暈時,應強調治“肝”,但非只言“肝”。治療時要注意以下幾點:其一,肝為剛臟,內寄相火,平肝之中兼可清肝,清肝必用寒涼之品,此時要注意保護胃氣,謹防戕傷后天之本;其二,肝體陰而用陽,治療時要時刻注意補肝陰,補肝陰可平肝陽;其三,肝腎同源,滋補腎陰亦可制肝陽,但補腎陰切忌呆補、蠻補,要滋而不膩,補而不滯。故臨證時楊教授常選用菊花清肝,大劑量白芍藥柔肝養陰,女貞子、墨旱蓮、桑椹等滋補腎陰。
3.4 重視血瘀在疾病中的作用 因眩暈與情志因素有關,情志不舒則傷肝,肝失疏泄,氣機郁滯,氣滯日久,血運不及,終可導致血絡瘀阻的病理變化。另有久病入絡,絡傷則血痹,絡道阻塞而成瘀。故在臨證時常加丹參、地龍等藥以活血化瘀、通經活絡。
3.5 辨證、對癥相結合 楊教授在臨床中,多采用整體辨證,細節對癥的方法進行治療。具體來說,根據患者臨床癥狀、舌脈體征等表現,并結合病史情況,進行辨證分析,判斷其病性、病位及邪正關系,診斷為某種證候,根據證候進行處方用藥。但是對于關鍵性的癥狀,或重要主訴,楊教授也采取對癥治療。辨證治療力圖治本,對癥治療重在治標。
3.6 力倡“衷中參西”,注重“既病防變” 眩暈一證,常見于臨床多種疾病,輕重程度不一。重者可見于腦干病變危及生命,輕者可能是頸性眩暈、神經衰弱等疾病導致,臨證時一定要注意仔細詢問患者的臨床癥狀,認真細致查體,充分運用現代醫學技術手段明確眩暈的病因,不要拘泥于中醫的望、聞、問、切,要把現代醫學檢測手段作為中醫望診的延伸。而對于患者眩暈反復發作,尤其是兼頭脹而痛,合并肢體麻木的,雖然檢查未有陽性發現,也要引起高度重視,臨床用藥要重用牛膝引藥下行,加重鎮肝熄風藥物的使用,注重“既病防變”,充分體現中醫“治未病”的思想。我國古代醫家對于眩暈的變證也早有認識,如《證治匯外·中風》中所說:“平人手指麻木,不時眩暈,乃中風先兆,須預防之。”
3.7 注重伴隨癥狀及誘發因素 眩暈患者雖然主要表現均為頭暈目眩,但其伴隨癥狀及誘發因素是復雜多樣的,其病有外感、內傷之分,證有寒、熱、虛、實之別。楊教授在臨床非常注重伴隨癥狀及誘發因素,認為伴隨癥狀對眩暈患者的分型、病機有重要的診斷鑒別意義,其誘發因素的祛除有助于眩暈癥狀的緩解、減少復發。
3.8 注意精神、飲食、生活調攝 由于眩暈反復發作,且病程較長,多伴有高血壓、高血脂、腦動脈硬化等多種病史,許多患者常憂慮、悲觀失望或急躁易怒,情志不暢,臨床常常由此誘發或加重病情。因此要注意精神治療,所謂“心病要由心藥醫”。要根據不同情況,解脫其心理壓力,“開其愚蒙,使情志暢遂”,讓患者保持愉快的心情,避免多種精神刺激。同時,因患者常有高脂血癥、原發性高血壓等病史,患者要五味調適,合理飲食,禁食辛辣、生冷、油膩等有刺激的食物,濃茶、煙酒更應絕對禁止。此外尚應注意起居有常,寒溫適調,避免過勞等生活調攝。古云“善養病者,調之,護之,務期安靜,醫藥有當,自能速愈”。總之,只有注意多方面的調護,才能加快病愈。
王某,男,62歲。2013-11-18初診。頭暈4年,加重5 d。伴失眠多夢、頭痛、急躁易怒、腰膝痠軟,每因情緒激動或勞累而誘發。曾服消眩止暈片、六味地黃丸等藥,未見明顯效果。血壓20.7/13.3 kPa(155/100 mmHg);血脂:總膽固醇6.17 mmol/L,甘油三酯2.6 mmol/L;眼底檢查:動脈硬化Ⅱ級,動、靜脈交叉壓跡明顯。舌質紅,少津,脈弦細。西醫診斷:原發性高血壓。中醫診斷:眩暈。辨證:肝腎陰虛,水不涵木,肝陽上亢。治宜滋補肝腎,平肝潛陽,活血通絡。方用四草飲加減:天麻、蒺藜、墨旱蓮、石菖蒲、郁金各10 g,鉤藤(后下)、夏枯草、益母草、女貞子、丹參、懷牛膝各15 g,決明子 20 g,生龍骨(先煎)、生牡蠣(先煎)、桑寄生各30 g,川楝子10 g,菊花 12 g,白芍藥30 g。日1劑,水煎取汁400 mL,分早、晚2次溫服,共服7劑。2013-11-25二診,頭暈、頭痛等癥狀明顯減輕,血壓 19.3/12.0 kPa(145/90 mmHg),舌黯紅,脈略弦細,自訴少寐多夢,情緒不暢。上方加遠志10 g,酸棗仁15 g,合歡皮、合歡花各30 g,以鞏固療效。連服28劑,諸癥消失。后以杞菊地黃丸、天麻丸善其后。隨訪6個月,頭暈、頭痛無大發作。
按:本例患者有原發性高血壓病史,且性情急躁易怒,每因情緒激動而誘發,肝臟疏泄功能失調,郁而化熱,使肝陰暗耗,風陽升動,循經上擾清竅,久則累及于腎導致腎陰不足,而致肝腎陰虛,陰不斂陽,導致眩暈發生,可見頭痛、腰膝痠軟;肝臟疏泄功能失調,肝氣不舒,故見性情急躁、失眠多夢;舌質略紅、脈弦細數均為肝腎陰虛,肝陽上亢之征象。藥以天麻、鉤藤、決明子、蒺藜平肝熄風;女貞子、墨旱蓮、桑寄生、懷牛膝補腎滋陰;夏枯草、川楝子清瀉肝火;益母草、丹參活血通絡;龍骨益陰之中能潛上越之浮陽,牡蠣益陰之中能攝下陷之沉陽,二藥伍用,使其益陰潛陽、鎮靜安神之力增強;菊花散風清熱,平肝明目;白芍藥斂陰平肝。諸藥配用,標本兼治收效。
眩暈為臨床常見病癥,中老年人多發,可見于現代醫學原發性高血壓、頸椎病、高脂血癥、椎基底動脈供血不足、短暫性腦缺血發作等多種疾病。楊教授認為,本病可由氣血不足,肝腎虧虛,頭目失榮,或肝陽上亢,痰火上逆,上擾清竅等多種因素所致。雖因致病因素不同,臨床表現各異,但其病位在腦竅,與肝、腎密切相關。清·葉天士《臨證指南醫案·眩暈》認為眩暈乃“肝膽之風陽上冒”,肝為剛臟,肝氣易升、易動,達巔而致眩暈。肝體陰而用陽,病理上表現為陽常有余,陰常不足。故本病以肝腎陰虛為本;陰虛不能斂陽,肝陽上亢,清竅受擾而為標,故治療當以滋養肝腎、平肝熄風為主要治法。楊教授臨證常用“四草”即墨旱蓮、夏枯草、益母草、龍膽草治療,認為四草均入肝經,具有補腎、瀉肝、活血、散結的作用,尤其是對于肝陽上亢引起的眩暈四藥相配伍,補瀉兼施,相得益彰,故得“四草飲”之名,臨床以此方為基本方加減,療效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