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關于生命意義這一人本問題之探尋

智源

（鄭州成功財經學院，河南 鄭州 451200）

《紅樓夢》中關于生命意義這一人本問題之探尋

智源

（鄭州成功財經學院，河南 鄭州 451200）

在人類生命的長河中，有一個每個人都要面對的至大至深的人本問題，它關乎著人為什么而活，即人生意義、人生價值。這一問題唯有人類會自始至終關注，并苦苦探尋問題答案。而在文學史中，這一問題更令無數文人想要一探究竟，自然也包括文學巨著《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曹雪芹對于人生意義、人生價值的思考，通過主人公賈寶玉這一藝術形象體現在文本之中。

紅樓夢；生命意義；自我認識；人本問題

一、貫穿整部作品的虛無主義感傷情緒

“說到辛酸處，荒唐愈可悲。由來同一夢，休笑世人癡！”正如作者在文本結尾處所說的那樣，曹雪芹的一生可以說是悲劇的一生，他的整個人生遭際使他對人生如夢有著切身體會，這種對人生的喟嘆也會經由創作體現在文學作品中，展現出傾向于自我意識的一面。寶玉（也可以說是作者），種種人生遭際、人生喟嘆總體化為一種人生虛無意識。作者在創作這部著作時，在主人公賈寶玉的身上設定出一種先天的虛無感傷氣質，通過賈寶玉及一系列人物，展現給大家一個如煙花般繁華絢麗卻快速墜落湮滅的封建社會大家族場景。整個作品一直在強調“空”，似乎傳遞出一種宿命論般無意義的虛無，故事人物經歷的越是鮮艷華麗，最后給人的“空”感就越是強烈。

《紅樓夢》中，賈寶玉由大荒中一塊石頭（女媧補天所僅余那一塊）而入世，最后又復歸青埂峰下。書中在石頭動凡心要入紅塵經歷之時，借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之口說道：“那紅塵中有卻有些樂事，但不能永遠依恃；況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個字緊相連屬，瞬息間則又樂極悲生，人非物換，究竟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倒不如不去的好。”［1］意即，人生有限，紅塵萬般都如夢幻般，終是空。寶玉這塊石頭確在故事結尾復歸大荒，“復還本質，以了此案”。這種類似神話的故事設定，讀來可感受到作者似乎是站在宇宙終極視角，將故事早已安排好，既然不能永遠依恃，那么人生似乎就是虛無、無意義的。

但是若仔細觀來卻又不難發現，賈寶玉對美好、對情的執著追求。文中那些如花般女子的諸般美好，更讓人不由得為之動容。這林林總總，都透露出作者對生命意義價值的贊美和肯定，更包含一種發自內心的向往追求。只不過寶玉本身一直處在追求卻不得的狀態中，最后回歸大荒山無稽崖，完成一個輪回回到初始，似乎還在等著下一次的追尋。

二、看似虛無主義的背后是對生命意義堅定的追尋

一直以來，人本問題都是人類所執著關注的永恒不滅的話題，包含著人生意義、人生價值、人本困境、我是誰的追問等等。而曹雪芹悲劇的一生，跌宕的人生遭際，使他對人生產生疑問，進而表現為一種人生虛無意識，從《紅樓夢》的整個故事發展中不難發現寶玉（也可以說是作者）對人生意義堅定的追尋。

在文學史這一長河中，無數文人騷客、名士大家都在執著地探討著人本問題，尋找人生意義、心靈家園之所在。例如《莊子》；詩歌則有白居易《初出城留別》：“我生本無鄉，心安是歸處。”《吾土》中的“身心安處為吾土，豈限長安與洛陽。”文學作品有史鐵生諸多探討人本問題的作品，如《我與地壇》，等。

就拿作家的寫作來講，史鐵生認為：“去除種種表面上的原因看，寫作就是要為生存找一個至一萬個精神上的理由，以便生活不只是一個生物過程，更是一個充實、旺盛、快樂和鎮靜的精神過程。如果求生是包括人在內的一切生物的本能，那么人比其它生物已然又多了一種本能了，那就是不單要活還要活得明白……”［2］如此看來，《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也是這樣。他的一生跌宕起伏，經歷種種變故遭際卻并未放棄，而是發憤著書，誓“要為生存找一個至一萬個精神上的理由”，使生命不只是一個生物過程，更是精神過程，是在試圖找尋生命意義、生命價值究竟為何。

從整部作品來看，寶玉始大荒山終又復歸大荒山。在這一過程中可以看到，寶玉并非沒有追求、沒有向往，外部“色”之世界與“空”之感相比，他對于“情”之世界則有著近乎偏執的熱愛與追尋。從宇宙角度來看，個體始終是有限的，但人類卻可以無限繁衍生息。復歸大荒，可以將此看做是人類生命新的起始，人類歷史的長河會長久流淌下去，無論是寶玉還是作者，對于人生、未來并沒有真正放棄或者說是簡單將之歸為虛無。

其實，從貫穿全文的“玉”與“石”這兩個意向中就可看出，寶玉對發乎自然的一切有著本真追求，傾向于一切自然的人或物。帶有自然屬性的“石”由大荒山進入紅塵中便化身為帶有世俗印記的“玉”，由石變玉的本身就是一種自然性的異化。不過最終“石”還是回到自己本真的狀態。也就是說，寶玉在追求自然的情與物而不得之后，才最終復還本質回歸大荒。可以假設，如果他追尋到同自然相契合的目標，那么故事結局可能就會完全不同。

寶玉任情任性，視功名利祿如洪水猛獸，因為“那紅塵中有卻有些樂事，但不能永遠依恃……人非物換，究竟是到頭一夢”。有限的人生中，一切外物欲望，即外部世界的“色”，不能永遠依恃，意味著無意義的，既然是無意義的，那么寶玉便迫切要找尋精神寄托、心靈家園。

寶玉的精神家園非“功名”“金銀”“嬌妻”“兒孫”，他唯一看重的便是“情”。在寶玉看來，也只有情才永恒不滅。他的愛不止對一眾閨閣女子，也有對物，他可以“看見燕子，就和燕子說話；河里看見了魚，就和魚說話；見了星星月亮，不是長吁短嘆，就是咕咕噥噥的……愛惜東西，連個線頭都是好的；糟踏起來，那怕值千值萬的都不管了。”（第三十五回）［3］可見在寶玉的世界中，“情”是對人乃至對萬物的博愛，他通過對一切美好事物的追求，實現人生意義，找尋精神家園，即使身滅，但“情”卻可永遠延續下去。相比較之下，寶玉生來便有的那種先驗的虛無感，其實就是外物欲望的那些“功名”“金銀”“嬌妻”“兒孫”等。他對情之世界、有情人生的追求過程，便是虛無之后對生命價值的創造與實現。這兩者之間本就相互推動的，越是意識到外物的虛無便越要追求人生意義之所在、心靈家園之歸處！

三、“我是誰”——對個體生命的追問

人們常說“自己最不了解自己”“人會表現出不同的面”“自己最大的敵人是自己”“超越自己”等，甚至不確定哪一個“我”才是真正的“我”。其實這些都是個體生命對自我的發掘，是對自我認識的一種原初渴望。

《紅樓夢》中，寶玉一邊逃避繼業，一遍執著追求情之世界。書中實際上出現兩位寶玉，即甄寶玉與賈寶玉，兩個寶玉雖長得極為相似，連名字都一樣，整個故事里，甄寶玉出場寥寥，所著筆墨也寥寥，但卻可以讓我們對個體生命在認識自我等問題生發出無限探討。

從心理學上來說，“在最一般的意義上，自我意識指個人對自己存在的意識、對自己以及自己與周圍事物關系的意識。”［4］也就是說，自我意識包含對自我存在及與自己周圍事物的關系等意識，是一種對自我的審視、對物我關系的審視，自我意識的發生表明了個體主體性的形成，人可以作為自我認識的客體。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我是誰”這一永恒之問。

寶玉對鏡而眠的夢中，見到與自家大觀園極其相似的園子和丫鬟，最后在夢里還見到甄寶玉，甚至夢中的甄寶玉還說“我聽見老太太說，長安都中也有個寶玉，和我一樣的性情，我只不信。我才做了一個夢，竟夢中到了都中一個花園子里頭，遇見幾個姐姐，都叫我臭小廝，不理我。好容易找到他房里頭，偏他睡覺，空有皮囊，真性不知那去了。”［5］這處描寫確為神來之筆。夢中二人相見，彼此認知、審視，這便是最原初的對自我意識的表達。弗洛伊德認為，夢并非用來預知未來，而是滿足無意識中的某種愿望，反映的是人類潛意識。［6］可以將這夢中的甄寶玉看成是賈寶玉潛意識中對自我的一種映像，是對自我的一種探究。

值得關注的是，隨著故事發展至第一百一十五回，甄寶玉的性情發生極端變化。起初，兩個寶玉無論長相性情都極為相似，連賈寶玉自己都覺得“偏我和他就兩樣俱同不成？”［7］顯然，賈寶玉一直將甄寶玉引為知己，直至后來發現他“并沒個明心見性之談，不過說些什么文章經濟”，然后分道揚鑣。兩個寶玉雖身相同，卻性情不同，在精神層面朝著兩個完全相反的方向發展。［8］此時，可以假設甄寶玉或許是賈寶玉人生中的另一種可能性，是作者設想出的賈寶玉的另一種發展道路。如此種種設計、種種審視，都是對個體生命的探尋，對“我是誰”的發自內心的追問。文章并未明確給出答案，但這恰恰是《紅樓夢》這部文學巨著的魅力所在。

《紅樓夢》所提到的眾多關乎人生、關乎人類的終極問題，值得我們一直思考下去，或許無法找到確定性答案，但正是在這個過程中，人類會不斷得到啟發從而活得更加清晰明白。

［1］［3］［5］曹雪芹，高鶚.紅樓夢［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1648.1424.796.

［2］史鐵生.史鐵生作品集（全三集）［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5.408.

［4］全國13所高等院校《社會心理學》編寫組.社會心理學［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03.89.

［6］弗洛伊德.夢的解析［M］.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1899.86.

［7］王蒙.紅樓啟示錄［M］.北京：三聯書店，1991.93.

［8］王蒙.雙飛翼［M］.北京：三聯書店，1996.79.

【責任編輯：王 崇】

I207.411

A

1673-7725（2015）07-0211-03

2015-05-20

智源（1984-），女，河南開封人，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文學理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