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興波 劉 源
(重慶師范大學,重慶 401331)
舊題王應麟《論語鄭注》作偽考論
韓興波 劉 源
(重慶師范大學,重慶 401331)
《論語鄭注》是一部清代輯佚學家和藏書家多有所涉及的古注輯佚類著述,但就其著者問題,多有抵牾,或認為宋代學者王應麟,或認為清代學者惠棟,但對此書內容考證者少,一直莫衷一是。通過對其內容各個角度的考證,在著述方式及其內容上,《論語鄭注》并非為王應麟所著,此書與惠棟的《九經古義》內容相證,文獻標明方式與其所著《增補鄭注周易》相似,加以時人所得輯本時的推測,惠棟為《論語鄭注》的著者,當是無疑義的。
王應麟;《論語鄭注》;作偽;考論;惠棟
王應麟,字伯厚,號厚齋,晚號深寧老人,祖上世居浚儀(今河南開封),至其曾祖父始遷居慶元府(今浙江寧波),是宋末著名學者。關于其著述,歷來多有考證者,“確切可考而無爭議者共計三十種,其存者十五種,另有明人所輯文集一種,亦存;有爭議者三種,均存。”[1]其中《論語鄭康成注》即是其中有爭議的一種,筆者梳理各家所論,并就書中所載注解、按語等加以辨析,以發覆其真。
關于《論語鄭注》的作者及相關輯佚的研究,主要存在于清代乾嘉漢學興盛期間,對大量古書古注輯佚工作的進行,使得學者開始關注以往學者的學術方式和著述成果。題名王應麟《論語鄭注》的出現理所當然地受到時代影響,茲列述各家所見,并加以考辨。
王應麟著述豐富,其著作大都由于宋元鼎革之際未被刊刻,加以晚年隱居著書,與世交接較少,又因財力、物力不足,因而書籍在家族流傳中,多留有書稿,散佚較多。王氏著述的始刻本為至元三年(1337)慶元路郡學鐫刻本,至正十二年王厚孫(王應麟孫)加以校訂,并有慶元路阿殷圖序,“著述之書逾三十種,已鋟梓于郡學者凡十有四。”[2]5可知元末開始對王氏著述的整理工作,并未包含其全部作品,其中也并未有《論語鄭注》,元明兩代目錄及其相關文獻均未言及,此書直至清代開始出現。今按其記載時間順序條列如下,并加以解釋。
1.抄本的傳入與錄入。最先提及此書緣起的是盧文弨,據盧文弨《鄭氏注論語序》中記載“金陵嚴侍讀用晦自秦中歸,從三原王端毅后人處鈔得王深寧(王應麟)所輯《古文尚書鄭氏注》、《古文左傳服賈各家義》,而此書(《論語鄭氏注》)亦其所編掇者也。……深寧叟勤勤搜采于亡佚之余,厘為兩卷。”[3]盧氏所述當是《論語鄭注》的首次抄寫和傳入,稱贊嚴用晦眼光,盛夸此書的價值并“次第錄之”,但盧氏在序言最后說道:“孫詒谷曰:此三書非深寧所輯,疑惠定宇(惠棟)讬名也。”[3]可知盧氏也并未知曉此書的真偽,今人唐明貴認為:“王應麟確曾輯鄭玄《論語注》一卷,入清以后,惠棟又在此基礎上,加以增補而成兩卷本。”[4]從盧氏所記述《論語鄭注》的緣起來看,其初始卷數就是二卷,武斷認為王應麟輯為一卷,還是值得商榷的。就王應麟平生著述看來,此三本皆應當是偽作。
2.四庫館臣的考證運用。稍后提及此書的記載見于(清)王太岳《欽定四庫全書考證》史部卷四十七經義考下“卷二百十一”條:“據《經典釋文》及王應麟撰集《論語鄭注》改。”[5]《四庫全書》并未收錄《論語鄭注》,但《欽定四庫全書考證》成書于乾隆年間,在對四庫所收內容加以辨析和考證基礎上,運用《論語鄭注》并認為是王應麟撰集,但另據《四庫采進書目》中所載王應麟的所有著述,其中并未言及,可知當時此本雖存在但官方并未將之收錄,也并沒有存目。
3.后續文獻的不同記載。嘉靖年間王謨在其所著《漢魏遺書鈔》之《論語鄭注?序錄》:“頃得元和惠定宇(惠棟)先生輯本二卷,據盧抱經(盧文弨)序言:‘原本亦王深寧所輯’,誠不易得,為亟登入漢魏遺書,但以愚所鈔輯群書校之,猶多遺漏,因就惠本更加補訂。”[6]由王謨序錄所說,他曾得到惠棟的輯本,并引用盧文弨的序言,所謂的“原本亦王深寧所輯”即是上文盧文弨所說的“亦其所編掇者”,王謨也持兩可的態度,從其所述中可以得知他所得輯本應當署名惠棟,援引盧文弨序言為說明此書的“誠不易得”,并在主觀上有所認同盧氏。
另據孫星衍嘉靖五年《孫氏祠堂書目》,關于此書的目錄見于內編卷一:“《論語鄭注》二卷,宋王應麟撰。”[7]12孫氏收錄的此書,可知是署名為王應麟,其序言中孫氏給出另外的信息,他提及“以及近代仿王應麟輯錄古注,皆遺經佚說之僅存者。”[7]1說明當時仿效王應麟輯錄古注的學術現象極為普遍,期間必定存在一些讬名偽作,孫氏也并未對《論語鄭注》甄別辨析。
道光年間,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也對此書輯錄,“近有集鄭注古文論語二卷,讬名宋王應麟者,所收有未盡。”[8]馬國翰所見本已經出現“古文”二字,疑即是清宣統元年(1909)被收入方功惠《碧琳瑯館從書》的《古文論語》,方氏《碧琳瑯館叢書》中《古文論語》分為上下兩卷,題漢鄭玄注,宋浚儀王應麟撰集。鄭偉章先生論及此叢書:“書口有‘碧琳瑯館叢書’六字,每種之末又刻‘巴陵方功惠校刊’七字。每半頁九行,每行二十一字,為袖珍精印本,仿清鮑廷博《知不足齋叢書》,刻印甚精雅,堪稱清末所刻印叢書之精本。”[9]但《古文論語》并未有“巴陵方功惠校刊”七字,疑此書當是直接收錄,并未被方氏校刊。
同治年間,鄭珍《鄭學錄》卷三書目《論語注》條記載:“宋王應麟掇拾群書,輯為一卷,國朝嘉慶初宋教授翔鳳復補輯為二卷。”[10]鄭珍認為王應麟輯一卷,后由宋翔鳳補輯成為二卷,與上述各家所論二卷都相矛盾,宋翔鳳確曾作《論語鄭氏注》,但遲于上文盧文弨所見抄本,鄭珍的論述應當是錯誤的。
就清代各家有關《論語鄭注》成書的論述來看,較為可信的是盧文弨所論述的緣起,以及馬國翰所認為的“讬名”,盧文弨論述抄本的由來,此本從陜西三原王端毅后人抄得,不見于先前諸家的文獻記載中,文獻的來源值得懷疑,且盧氏本人也列出孫詒谷的觀點,可見盧氏也是有所懷疑的。至于后世或用作考證,或論述卷數相矛盾,論及撰者相抵牾,總之是莫衷一是,以下筆者就書中所載略作考證。
從現存《論語鄭注》的各本來看,輯佚者都是在前人基礎上附加自己的成果,原本面目已經難以得見,唯有方氏《碧琳瑯館叢書》中《古文論語》,與馬國翰所說的“近有集鄭注古文論語”名稱相呼應,作為藏書家的方功惠,在匯集原本方面必然較為可信,此《古文論語》即是其他各家所說的《論語鄭注》,且并未有經方氏校刊,此本當是《論語鄭注》的本來面目,對此書所載內容的細致分析,有助于我們更為直觀地看到《論語鄭注》的讬名方式。
1.《論語鄭注》與王應麟其他著述的比較
所用文獻:《碧琳瑯館叢書》中《古文論語》中每條之后皆注明文獻來源,所用文獻,《經典釋文》簡稱為《釋文》,《論語集解》省作《集解》,這類例子可以見王應麟《周易鄭康成注》中,但《周易鄭康成注》匯集鄭玄關于《周易》的注,皆不言及其文獻來源,兩書都是匯集鄭注,但纂輯方式卻大為不同,對于鄭注的文獻來源加以標明是《論語鄭注》的特色所在,此種著述方式類同于惠棟所做的《增補鄭氏周易》,若將王應麟《周易鄭康成注》與惠棟《增補鄭氏周易》比較,可以看到這個明顯的區別:文獻來源的標明。對文獻的稱呼的省讀,也如上所述,以《釋文》、《集解》相稱。其次,一些文獻不應為王應麟所用,如《路史》,“舉皋陶”條下注:“《路史?后記》十一”[11],考王氏全部著述未曾有引《路史》,其《玉海》古史、雜史中也不載此書,此書必當是為后世所征引列于此。
2.按語分析
按語是夾雜于著述中,直接表達著者觀點的話語,附加在所輯鄭注下的按語能直觀的表現出著者所采用的學術思考方式,《古文論語》有“應麟案”四處,直接“案”而不載何人者一處。在王應麟的其他著述中,按語的形式多作“案”,并未冠以“應麟”,此書前有“應麟”,當是著者讬名作偽的主要手段,今列五處按語如下:
1)“崔子”條下:應麟案《論衡》云:“猶吾大夫高子也,”此據魯論之文。
2)“子所雅言”條下:應麟案左史倚相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是正言其音也,此說與文公異。
3)“柳下惠”條下:應麟案篆文惠與彗同。
4)“附錄論語序”下:應麟案謙讀為減。
另直接“案”而不載何人者一條:
5)“友便辟”條下:案今世間有一論語音便辟,為便辟者非鄭氏之(中間缺字)人所不取矣。
以上《古文論語》中的按語,1)、2)條皆難以考證真偽,第3)條釋以古文字解讀鄭注的典型,在王氏著述中以篆文相通來解讀文字是未曾有的,這種手法普遍存在于清代乾嘉學派的著述中。在惠棟所著《九經古義》中:“好行小慧鄭氏云小慧謂小小之才,知魯讀慧為惠,今從古。案篆文叀與彗同,漢書昌邑王清狂不惠,義作慧。”[12]惠棟解讀方式與所謂的王應麟按語如出一轍,則此處必然是惠棟所作。第4)條以音讀來訓解,但“謙讀為減”,并非王應麟自身的音讀方式,王應麟父親為王?,字謙父,為避父名諱,王應麟必然改讀它音,此處有關王氏避諱方式的文獻見于《周易鄭康成注》謙卦:“?謙,讀為宣”[2]4711,則王應麟將“?謙”都讀為“宣”,非是“減”。另外“減”字的確是訓解原注的最合適字,此種解讀又見于馬國翰輯本“按謙讀為減”,由于馬氏認為非王應麟所作,所以前不載“應麟”。第5)條,見于惠棟《九經古義》中:“徐彥曰:今世間有一論語音便辟,為便僻者非鄭氏之意,通人所不取矣。”以此校正《古文論語》,考徐彥并未有此言論,則此處必然為惠棟自己所作。
就以上所述《古文論語》作偽來看,在書中多處出現與惠棟著述相類同的方式和相對照的內容,從多方角度印證此書即是惠棟所著。
[1]張保見.王應麟撰著考[J].安康學院學報,2010,22(4):80-84.
[2][宋]王應麟.玉海[M].京都:中文出版社,1977.
[3]盧文弨.抱經堂文集[Z]//王云五主編.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印書館,1935.
[4]唐明貴.關于鄭玄《論語注》的幾個問題[J].蘭州學刊,2005(6):91-93.
[5][清]王太岳等.欽定四庫全書考證[M].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6][清]王謨.漢魏遺書鈔[M].經翼第四冊,嘉靖三年刻本.
[7]孫星衍.孫氏祠堂書目[Z]//王云五主編,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印書館,1935.
[8]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M].經編論語類第五帙卷四十三、四十四,論語鄭氏注十卷前序,清光緒九年長沙嫏嬛館刊本.
[9]鄭偉章.方功惠碧琳瑯館藏書刻書考[J].求索,1989(1):119-123.
[10]鄭珍.鄭學錄[M].同治四年刻本.
[11][宋]王應麟.古文論語[M].宣統元年碧琳瑯叢書本.
[12]惠棟.九經古義[M].卷十六,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責任編輯:張新玲)
A Textual Research on the Authenticity of Wang Yinglin as the Real Author of Zheng’s Annotations on the Analects
HAN Xingbo LIU Yuan
(Chongqing Normal University,Chongqing 401331)
Zheng’s Annotations on the Analects is an ancient comment compilation in Qing Dynasty. But who is the real author has been controversial in that some think it is Wang Yinglin in Song Dynasty and some Hui Dong in Qing Dynasty. But little textual research has been done on its contents. This paper has a textual research from various aspects, and judging by the writing style and the contents, holds that this book was not written by Wang Yinglin. Since its contents are intertextually related with Jiujingguyi by Hui Dong, the way of document annotation resembles that of his book Supplementary Zheng’s Annotations on the Book of Change, and the then people speculated Hui Dong as its real author as they found the book, Hui Dong is unquestionably the real author of Zheng’s Annotations on the Analects.
Wang Yinglin; Zheng’s Annotations on the Analects; falsification; textual research; Hui Dong
G256
A
1009-8135(2015)06-0114-03
2015-08-02
韓興波(1992-),男,山東聊城人,重慶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研究生,主要研究古典文獻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