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對于物權客體的研究是研究物權的邏輯起點,要認識物權必須先理清作為物權客體的物的性質,由于作為物權客體的“物”的范圍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逐漸擴大和物權體系的開放性,導致現在出現的許多物的形態已無法為現有的物權客體體系所涵蓋。而對物權客體的獨立性和有體性的不周延現象進行解釋,目的是為“物”的內涵界定提供一定的參考價值,使其具有更強的時代包容性。
[文獻標識碼]A
[DOI]10.14071/j.1008-8105(2015)04-0095-04
[收稿日期] 2015 ? 04 ? 21
[作者簡介] 王寒(1979? )女,博士研究生,長春理工大學法學院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燕艷(1992? )女,吉林大學法學院碩士研究生.
一、對物權客體概念內涵的反思
物權是構成現代財產權的兩大基石之一,而物權的客體理論則是整個物權法體系的基石,是物權制度的邏輯原點。物權作為一種支配權,必須以特定物為其支配客體,故成為物權的客體的物只包括那些能為權利人所支配和控制的物。從羅馬法直至近、當代物權法,土地一直是物權法的重要調整對象,物權的客體之所以將土地作為最為重要的不動產來規制,主要是因為土地在農業社會的重要性以及其獨有的特性,諸如:社會性、財產性、固定性、安全性等,但同時羅馬法也承認了無體物的概念。羅馬法中的無體物是指:“法律上擬制的關系,而為人體五官不可覺及者,如用益權、地役權。” [1]隨著工業革命之后工業化發展和科學的進步,尤其是市場經濟的不斷繁榮,極大地擴充了物的范圍,在當代,任何物在法律上都具有自己的歸屬,即使是無主物最終也會找到其歸屬。大陸法系國家關于是否承認無體物為權利客體的問題存在兩種不同的觀點:一是以法國法為代表,對權利客體與權利的本身沒有進行明確區分,將兩者都作為權利的客體;二是以德國法為代表的法律,其僅僅承認其權利的客體限為有體物,又將物的范圍限定得過于狹窄。
我國的《物權法》主要調整的是基于有體物所形成的財產關系,無形物主要是通過特別法進行調整的,例如知識產權的權利是通過知識產權立法調整的,股票、證券的權利是通過公司法、證券法等法律調整的。雖然《物權法》第2條指明了《物權法》所調整的物權客體的范圍,即動產、不動產和權利,但是筆者認為該條實際是用對“物”的分類代替了在法律上對“物”內涵的明確界定。物的范圍隨著社會的發展也在不斷擴大,出現了許多新的形態,比如越來越多的基于P2P網絡平臺的用戶發布消息,對于自己所上傳的電子數據其是否享有權利,如何進行更好地規范和保護自己的信息,都成為亟待探明的問題。這些新的形態無法歸于以上三類,只能通過對物權客體的重新理解才能將這些新興的權利涵蓋于整個物權體系之中,出于理論上的困惑,筆者通過對物權客體性質的梳理和土地與網絡虛擬財產對物權客體的性質進行的突破,在前人的理論研究之上,對物權客體的性質進行了科學的闡釋。
二、土地作為物權客體的相對獨立性
物權的本質是指物權人具有在法律上能夠實際對標的物進行實際支配的權利,亦即對物的直接支配權。對標的物的支配從權能上來解釋,就是物權人對標的物的支配,理應包括能夠行使對標的物占有、使用、收益、處分的全部或部分權能。由此,物權便成為以對物的支配為基本原理的民法制度,這種以人對物的支配為核心的社會秩序的形成以及該秩序逐漸得到尊重的過程就是現代物權法的形成過程[2]。
我們所稱的物之所以能夠被支配,并能夠形成具有支配關系的秩序和規范,其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外界的物是有限的,而作為物權客體的物必須是具有特定性和獨立性的物。因為物權是權利人支配特定物的權利,標的物不經特定,則無法交付或登記,種類物可以特定化,經過特定化的種類物可以作為物權的客體 [3]。由于物之特定性并不取決于物的物理性質而是由社會、經濟的觀念所決定的,故對于特定性,此處不再贅述。
與特定性一同需要論述的物權客體的獨立性是指物必須在現實形態上能夠與其他物相區分,并為主體所占有和控制 [4]。成為物權標的物應首先為獨立的物,在物的一部分或者其他部分上是不能成立物權的,這是由于物的一部分或構成部分不能和主物分離,從而不能被排他且直接地支配。但是,這是一種過于絕對的說法。土地作為一個相對獨立的整體,土地的構成部分本不能獨立地作為物權的客體,存在以下例外:其一,日本民法規定土地是以“筆”為單位而成為物權的客體,1筆土地中的一部分也能夠成立所有權。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1筆土地在分割為數塊并分別讓與時無需公告,如果想為讓與登記,雖然需要先完成原1筆土地的分割登記手續,但契約當事人間在未完成該登記手續前已發生權利轉移的效力。一是基于承認占有權,1筆中的部分土地可以在占有時效完成之時時效取得,即在將該土地一部分于取得時效完成后,辦理物權的取得登記時,該部分土地是被劃為另一地號,由一部分轉而成為獨立物,至此成為獨立的物權客體。雖然在我國,土地承包經營權是物權還是債權這個問題的爭論已逐漸偃旗息鼓,土地承包經營權已經作為用益物權被規定在用益物權編,但日本民法的規定給我們理解土地的獨立性開辟了一個新的思路,即獨立性是相對,并不是出于物之本質屬性,在規定了時效取得的國家,1筆中的部分土地可以在占有時效完成之時時效取得。其二,土地中的礦產資源,由于其特殊的關系國計民生的性質,各國均規定其所有權歸于國家所有。如我國采礦權的設立就是國家作為所有權人依二者所簽訂的合同關系將礦產資源的開采權以合同的形式交給自然人或者法人團體行使。其三,數個物的集合體隨著交易實踐和民法理論的發展也出現了被當做一個物權客體的情況,結合我國的法人制度,筆者認為法人制度的產生不僅僅是為了解決主體資格的問題,更重要的是在團體與成員之間劃清界限,使各自具有獨立性,法人財產權作為企業實物形態資產的所有權是物權客體之獨立性的突破。最后,存在根據法律的規定作為區分標準,如通過法律規定的登記方法,將分割的不動產公示于眾,則成為法律上的獨立物,例如,建筑物區分所有權就是對物的獨立性的突破 [4]。
三、虛擬財產對物必有體的挑戰
(一)對于“物必有體”的批駁
有體物原則上屬于物權客體的范疇,從羅馬法開始,迄至近、現代民法,這個觀點一直延續至今。實際上,無體物雖然不被物權概念的內涵所排斥,但無體物作為所有權和用益物權的客體卻遭傳統物權理論的排斥。根據我國法律,無體物一般不能適用《物權法》第二編所有權和第三編用益物權的規定。對于股權、基金份額權、票據權利和知識產權等權利,《物權法》雖然認為這些都是對特定物的支配,但也只是作了例外的規定,由于第2條第2款的限制,并沒有明確這些權利物權的定位。
我們稱之的有體物,指的是能夠占據一定的空間、能被人所感知的、能看見、能摸著的物質,在此意義上只包括固體、氣體、液體,但權利并不包括在內 [5]。但是,以有體物為中心的傳統物權客體理論調整范圍過于狹窄的問題日益凸顯,主要是因為近年來一些新興權利的出現:首先,因信息時代的發展特點,社會逐漸進入虛擬財產支配實物經濟的“新經濟時代”,“新經濟時代”注重對于知識和信息的使用和消費,資產投入無形化的特點,決定了由虛擬財產引發的紛爭日趨增長,但是由于法律的空白使網民反而無法可依,投訴無門;其次,隨著知識產權私權化的推進,出現了知識產權支配性內容增強、排他性擴張的物權化現象,只能通過法律的確定來昭示其權利主體;最后,對于知識產權、應收帳款上設立的“權利質權”雖然其并不符合對于物權客體必須是“有體物”的要求,但是以此客體設立的“物權”卻能滿足物權“對世性”、“支配性”的要求。因為它們均采取了一定的公示方法設立,而且在實現這些權利之時,權利人不需要請求他人,只需依自己意思對權利客體進行“支配”而實現自身利益。這也說明它們亦能滿足物權“支配性”的要求,唯一不能滿足的是最后一個“物權性”要件,即“客體是有體物”。
實際上現在對于物權客體“物必有體”的限制已被突破,物的客體在事實上逐漸具備了價值化、觀念化和虛擬化的特征 [6]。雖然有的學者也認為法律上的物具體能夠表現為有體物、無形物、抽象物等形式 [7]。但是,上述抽象物則主要是指知識產權,即由智力勞動所創造的智力成果,亦無法包容現在爭論得如火如荼的網絡虛擬財產,越來越多的此類糾紛已經說明了虛擬財產立法的緊迫性和必要性,那么,首先要解決的問題就是在現行的物權制度下能否將其作為物權的客體加以保護。
(二)網絡虛擬財產是一種特殊的物
有學者提出,在民法上構建網絡虛擬財產的權利性質,主要有以下三種途徑:第一種是落腳于現有的財產法體系內,拓寬現有的財產體系,將網絡虛擬財產通過這種路徑囊括進去,依照虛擬財產的主要特點,類比創造性智力成果的相關規定進行規制,讓它成為知識產權的客體,相應權利的救濟與保護也參照知識產權的模式進行;第二種是落腳于現有的物權法理論框架,把網絡虛擬財產作為財產性權益,認定其能夠成為物權的客體,但是由于其性質的特殊性,不采用物權的保護方法與救濟途徑,而是通過尋求更有利于虛擬財產的方式,對它類比適用知識產權的保護方式;第三種路徑是通過把網絡虛擬財產界定為一種新型的財產權利,以突破現有的物權法體系的限制性規定,進而使其能夠按照物權的調整規則來進行規制。
筆者認為第三種主張更具有科學性,即將虛擬財產作為一種特殊的物加以保護。第一、二種觀點有著明顯的不合理之處:將虛擬財產作為知識產權是基于二者均具備“無形性”這一特點,但其卻不屬于知識產權的任何一種類型。根據現行法的規定,包括著作權、專利權和商標權的知識產權,類別主要是以上三種類型。虛擬財產顯然不具備工商業標記和商標權的任何明顯的特征,它只能說是屬于一種創造性的智力成果,但是虛擬財產具有的獨創性并不是由持有者所享有,而是由開發商所享有的,這一點就決定了它既不是作品也不是專利。但是,如果作為一種新的財產類型對虛擬財產進行定義就會過分地夸大網絡虛擬財產的獨特性。因為,網絡虛擬財產是脫胎于現實的,依賴于客觀的物質載體,既有類似于知識產權客體在“無形性”,又依其載體的屬性,對它的保護方式不免類似于傳統的物所采取的方式。其次,民法上的物必須具備財產的屬性,即該客體需要具備的性質必須包括客觀性、稀缺性、可支配性、可轉讓性等。如此說來,對于這些特征,虛擬財產如果不能全部囊括,則就沒有有力的證據表明其能夠被當做財產,并不能當然的由《物權法》來規制。虛擬財產的稀缺性與可支配性自不必多言,虛擬財產的擁有者為提高用戶體驗所注入的金錢也能夠說是其價值的體現,比如游戲玩家花費時間和精力積攢的,甚至花錢購買的游戲裝備以及QQ用戶為提升用戶皇冠級別所購買的用來充值的Q幣。但是,真正難以解釋問題在于,上述所介紹的客觀實在性和可轉讓性虛擬的網絡財產能否具備?
如前所述,虛擬財產并不是實在的財產,而只是財產的載體,客觀存在的只是其表現形式,那么以其表現形式的客觀性論證本體的客觀性未免于法無據。并且,雖然這種網絡中的“財產”一般都能夠在游戲玩家中相互進行交換,但這都是私下進行的,這種“財產”不是必然的具有可轉讓的性質。例如,根據《騰訊服務協議》第9條第4款的明確規定,騰訊用戶是不得有償或無償地對QQ號碼進行轉讓,并且即使進行了轉讓也應當自行承擔由轉讓產生的任何責任。與此同時,騰訊還規定了保留追究用戶法律責任的權利。權利依據是根據雙方所共同達成協議的騰訊服務條款,因為相關當事人在申請QQ號時必須選擇同意騰訊公司的服務條款才能取得申請的資格,這就使騰訊公司有了追究的權利,也就是說,存在于騰訊服務平臺上的虛擬財產基于雙方當事人所簽服務協議的約束是不可以轉讓的。
毋庸置疑對于虛擬財產而言,其具備物權客體物的一些法律特征,將其定位為一種特殊的物能夠為其權利的保護提供法律的支持。筆者認為,《物權法》關于有體物的一些規定,例如,物權取得的方式、對物權的限制、物權的保護規則等,也可以適用于虛擬財產。第一,網絡虛擬財產具有物的一般特性,在法律上能夠被排他地支配和進行管理。例如,當網絡自媒體平臺上的用戶賬號涉及不當言論、觸犯國家相關規定時管理者可以通過各種方式對其進行刪除。同時,網絡用戶也有各種防止他人對自己的資料進行修改的手段,比如設置訪問權限、私密問題等,也可以通過一定的程序對網絡虛擬財產進行操作。第二,網絡虛擬財產也具備獨立的經濟價值,這點和一般的財產性質如出一轍。因為用戶在儲備虛擬財產時付出的大量的金錢和勞動,這就使其內容具有了一般財產的特性,所以網絡虛擬財產其事實上仍具備獨立的經濟價值。國外對這類糾紛的解決有的另辟蹊徑,沒有執著于對法律體系的擴充,而是充分地發揮了法官的作用:雖然沒有法律的明確規定,電子郵件系統在美國的判例中都是被法官作為傳統的“物”來保護的;韓國則是將網絡游戲中的虛擬角色和虛擬物品作為獨立于服務商的、具有財產價值的一種“電子貨幣”來進行保護 [8]。這些規定說明網絡虛擬財產在這些國家當然被認為具有物的屬性,這也是一種法官自由裁量權的體現,法官通過解釋相關法律解決了現有法律沒有規定的問題,規避了學理的爭論而直接面向司法實踐,著重追求定分止爭的效果。
四、結論
《物權法》第2條第2款無法確定“物”本身的性質和范圍,因為它只是以“物”的類別來代替了“物”的內涵的界定,這對于現實市場經濟中產生的新“物”的形式以及權利的解釋力不足,伴隨著實際生活的需要和科學技術的進步,“物”的限度不斷受到挑戰。對于物權客體獨立性的突破、虛擬財產的保護、公共資源的利用規則等無不昭示著物權客體范圍的開放性。其實不難看出,民法對于物的客體的限制與物權客體范圍的開放性沒有根本的沖突,民法的限制其實質是一種“類型強制”,目的是通過“類型強制”來強行限制當事人的意思自治,以避免民事主體之間不斷產生新的物權法律關系,進而維持整個物權體系的穩定性。王澤鑒先生也認為為避免物權體系陷入僵化,并不排除在必要時以補充立法或法官造法的形式,擴充物權客體的范圍和形式。有鑒于此,筆者認為,法律必須與時俱進,只有對于《物權法》第2條第2款進行科學的解釋或者重新界定才能適應現代物權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