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秋爽,王 確
(東北師范大學 文學院,吉林 長春 130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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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祝”母題的起源、傳播及文藝樣式考論
匡秋爽,王確
(東北師范大學 文學院,吉林 長春 130024)
在梁祝傳說的形成、流傳與變異、演化過程中,已經形成了許多核心的、穩定的“母題”,諸如女扮男裝、愛情受阻、殉情化蝶……這些故事情節在目前通行的各種版本的梁祝文本和表演形式中,大都存在著。從母題學的角度對“梁祝”文藝展開考察和分析,一方面可以研究“梁祝”在生成、演化和變異的過程中,容納、形成了哪些作為最小的敘事單元、持續存在的“母題”;另一方面能夠探討“梁祝”本身作為一個藝術和文化娛樂樣式的“母題”,如何穿越時空和文藝樣式的壁壘,最終形成洋洋大觀的梁祝文化的歷史過程。在這兩條路徑的研究中,我們能夠梳理出“梁祝”經典化的歷史路徑。
梁祝母題;起源與傳播;文藝樣式;經典
自20世紀前期中國現代學術在探索中萌生和起步以來,梁祝故事就進入了眾多學者的研究視野。一百年來,有關梁祝故事的研究,已經形成了豐富的成果,穩定的研究方向和極富借鑒、參考意義的方法論資源。總體來說,20世紀以來的梁祝研究,經歷了一個由民俗學研究、文獻學研究向文學研究、美學研究、藝術學研究和文化學研究、傳播學研究逐步拓展的歷程;其研究方法,也由單一的史料、文獻考索和主題闡釋的方法,演化為以梁祝傳說在生成、演化、傳播過程中的某個問題為中心、采取學科交叉的研究方法,呈現了豐富的研究視角,積淀了汗牛充棟的研究成果。從民俗學、文獻學、文學、美學、藝術學到傳播學乃至跨學科的綜合研究等,充分展現了“梁祝”作為一個民間傳說在將近1700年的流傳史中的變異與分化、衍生的梗概。相關的史料和文獻整理工作,更為進一步深入的研究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就已發現的史料來看,梁祝傳說濫觴于東晉時期。據明清之際長洲諸生徐樹丕在《識小錄》中記載,南朝梁元帝所作的《金樓子》和早已散佚的古籍《會稽異聞》里都提到了梁山伯與祝英臺的傳說[1]。此外,唐宋時期的史地類著作,諸如《十道志》、《寰宇志》等,也都曾提到過“祝英臺讀書處”、“祝英臺古宅”等地名。不過此類記載往往是平鋪直敘,并沒有對梁祝傳說的本事加以學術意義上的辨證、考索。直到清代中葉,浙江海寧著名藏書家吳騫,才有意識地針對中國古代史地類著作中所涉及的梁祝傳說加以反思。不過,他在考察了一些相關的典籍記載和民間傳聞后,得出的結論是,“俗語不實,流為丹青”[2]——由此可知,梁祝之所以進入傳統學問家的視野,并非出于后者對這一傳說的研究興趣,而是因為它涉及山川、地理的“命名”考實。換句話說,在傳統時代的學者眼中,梁祝故事與其他傳奇、逸聞一樣,都是荒誕不經、不入學問家法眼的。
這種局面,直到20世紀初葉西方民俗學研究觀念和方法在中國廣為接受之后,才得以改觀。在新文化運動中,魯迅、周作人等新文化運動的先驅人物,都曾號召成立專門的研究團體,整理和研究“各地歌謠、俚諺、傳說、童話等;詳其意誼,辨其特性,又發揮而廣大之,并以輔翼教育。”[3]由此,民俗學研究在中國學術界日漸興起,為梁祝研究進入現代學者的視野奠定了觀念、方法的基礎。而20世紀20年代北京大學發起的“歌謠征集”運動,以及后來成立的“歌謠研究會”,則直接推動了梁祝研究的興起。1922年北京大學創辦的《歌謠》周刊(后改為《國學門月刊》),中山大學創辦的《民俗》周刊,都曾致力于“梁祝”文藝作品的收集和整理工作,參與收集和考察“梁祝”故事資料的著名學者有錢南揚、顧頡剛、馮沅君、馮貞群、謝云聲、馬太玄等人。
20世紀二三十年代,對“梁祝”故事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追本溯源上,研究的重點主要放在原始資料的收集整理和故事內容的考證上。代表性的成果主要有錢南揚的《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故事》(《國學門月刊》,1926年第3期)、《祝英臺故事敘論》(《民俗》周刊,1930年第93—95期合刊《祝英臺故事專號》),顧頡剛的《華山畿與祝英臺》(《民俗》周刊,1930年第93—95期合刊《祝英臺故事專號》)以及容肇祖的《祝英臺故事集序》(《民俗》周刊,1930年第93—95期合刊《祝英臺故事專號》)等。在錢南揚的《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故事》中可以看到,他之所以發愿整理梁祝的故事,乃是直接受到顧頡剛整理孟姜女故事的啟發。在他看來,“梁山伯和祝英臺的故事,也是民眾文藝上的一出悲劇,不過比較孟姜女故事,年代也近一些,范圍也狹一些。”在這篇文章中,他主要根據在寧波參訪“梁圣君廟”和“英臺義婦冢”的見聞,對相關的史料進行了初步的整理。而在《祝英臺故事敘論》一文中,他則從“原始故事的臆測”、“故事的增飾附會”、“故事的流布”等幾個方面,系統考察了梁祝傳說的本事及其流傳情況。該文提出的一些觀點,基本上奠定了后世相關研究的路徑和格局。
首先,關于梁祝傳說的產生時間及基本情節。錢南揚提出,“這個故事托始于晉末,約在西歷四百年光景,當然,故事的起源無論如何不會在西歷四百年之前的,至梁元帝采入《金樓子》,中間相距約一百五十年。所以這個故事的發生,就在這一百五十年中間了。”[4]8這一結論,至今仍可視為關于梁祝傳說產生時間之考證的不刊之論。錢南揚還結合葛洪《抱樸子》和劉義慶《世說新語》等典籍對魏晉南北朝時期社會風俗的記載,指出“當時的婦女實在放誕風流得很,不像后世那么拘束,所以男女的界限也不甚嚴”,這種習俗,是梁祝故事發生的基本歷史文化背景。對于梁祝故事的基本情節,錢南揚認為,“有一個女子喬裝了男人,到學堂里去念書。后來愛上了一個男同學,卻又不肯說出自己是女子,一直蹉跎下去。父母不知就里,將她另許了人。及至男子知道她是女子,想要訂婚,可是已經遲了。結果,兩人都郁郁而死。”[5]這一論斷,在后來的梁祝研究中,也基本上未有大的突破和推進。
其次,關于梁祝傳說和故事逐漸豐富、離奇化的歷史過程。錢南揚通過對比宋人李茂誠《梁山伯廟記》和郭茂倩《樂府詩集》里記載的《華山畿》故事的主要情節,確定了“同冢”情節的增入時間大概在六朝時期;而“化蝶”情節的增入,則相對較晚,應該是在唐代以后[4]10-12。類似的觀點,亦見于馮沅君《祝英臺的歌》(《國學門月刊》,1925年第3期)與前面提及的顧頡剛的文章《華山畿與祝英臺》。就民間故事的流傳、豐富的內在邏輯而言,正如有的學者所說,“民間故事最本質的特征是什么?民間的口頭敘事從來沒有定本,它在每一個地方、每一個環節都有滋生新奇情節的可能,總體上表現為無限的豐富多樣和生命樹般的枝繁葉亂。不同方向的、互不相融的新情節之間產生了生存競爭,更受歡迎情節能夠得到更為廣泛的傳播,更容易成為流行的敘事。”[6]在梁祝傳說中,“更受歡迎”、“更為廣泛的傳播”和“更容易成為流行的敘事”的情節,就是“同冢”與“化蝶”。錢南揚、馮沅君和顧頡剛等人對這兩個關鍵情節的考察,無疑抓住了問題的核心。后世的研究所得出的具體結論,諸如“同冢”、“化蝶”情節的增入時間等,雖然略有不同,但在研究思路上,卻并未逾越錢南揚等人所開創的范圍。
此后,學術界圍繞以上兩個問題,相繼展開了深入的考證與梳理,有關梁祝之本事及其流傳過程中的情節變異的線索,面目逐步清晰。2008年,劉魁立、張旭主編的《梁祝傳說》綜合各家觀點,梳理了梁祝傳說發展演變的大致過程:梁祝傳說產生于東晉,比較完整的文字材料出現于唐代,《宣室志》以故事的筆法記敘了梁祝傳說,可以說是文學記載中第一個完整的梁祝傳說,故事的基本框架已經成型。梁祝傳說的重要情節“化蝶”,被學界公認為最早出現在明清時期的宜興,但新近在韓國《夾注明賢十抄詩》的有關資料證明,“化蝶”情節在唐宋時期就已出現。日本學者岡田推測《夾注明賢十抄詩》可能是宋代說書人在講唱梁祝故事時的底本。明代以后,有關梁祝傳說的記載逐漸增多,尤其是在“梁祝”遺存地的方志以及小說、戲曲本子中。清代道光年間,邵金彪的《祝英臺小傳》,則出現了“梁祝”在宜興碧鮮庵讀書的情節。周靜書在2009年出版的《梁祝傳說》中提到關于“梁祝”歌謠的發生、發展情況。梁祝傳說的一個重要形態是民間歌謠,傳說借助歌唱的形式在民間加以傳播,至今見到的最早的民歌是楚歌《羅江怨》,錄自明刊本《詞林一枝》,歌詞主要內容是梁山伯不識祝英臺女扮男裝,求婚未成,相思甚苦,祈求生結同心。另一首民歌《梁山伯》,載于清乾隆年間李調元編的《粵風》一書,短短四行,描寫梁山伯與祝英臺同窗讀書的情景。清初(約1660年)浙江忠和堂刻本長篇敘事民歌《梁山伯歌》,因刻本殘破,前部缺十三行,后部間斷缺五行及若干字。全詩完整地描寫了祝英臺求學、結拜、同窗、相送、逼嫁、化蝶等故事情節,是“梁祝”民間歌謠成熟時期的精品。此后,“梁祝”的原型、起源及其流傳的歷史節點和基本線索被不斷地發掘、呈現出來。其中,陶瑋選編的《名家談梁山伯與祝英臺》,對“梁祝”的起源與流變、發源地、故事內容、民間的傳播及其相關的民俗民風等方面做了大量論述。鄭土有、胡蝶的《梁祝傳說》對梁祝傳說的演變與發展、各民族的梁祝傳說、“梁祝”遺存地的梁祝傳說及其擴展與影響做了詳細記述。這對“梁祝”文化的傳承發展和學術研究來說,具有重要的價值和啟示意義。
根據已有的成果,我們可以發現,有關梁祝傳說的文獻整理與產生時間、地點及變異、演化過程的研究,已經有了充分的討論,相關的歷史線索已經逐步明晰。有關梁祝在流傳、演化過程中所產生的諸多文藝樣式的統計、梳理工作,也已經比較完備。而關于梁祝之“主題”的研究,在“反封建”、“愛情和婚姻自由”、“悲劇”等幾個層面以外,也很難再有新的突破。面對這樣的研究現狀與局面,如何將梁祝研究進一步深化和推進,以期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更進一步,是目前我們面臨的一個最為主要的難題。
在近年來的梁祝研究中,學術界逐步形成了一個共識,那就是對于梁祝傳說的原初形態的考察,已經很難再有新的推進。如劉魁立先生在《梁祝傳說漫議》一文中強調:涉及廣大人民群眾的口頭和非物質文化的發生問題,不宜像對待具體人的具體行為那樣,坐實在確定的時間和確定的地點。能劃定傳說發生的一個大致的范圍,就已經是極為難得的了。過去,曾經把民間敘事文學稱作“風”,風起風落無定處,妄求坐實難上難。對于像梁祝傳說這樣的民間口頭藝術創作,更重要的是從傳說的視角,用傳說研究的方法來推演作品多層積累、世代衍變的歷程[7]。
劉魁立先生這一觀點有明確的現實針對性,那就是2004年前后,浙江寧波、杭州、紹興,江蘇宜興,山東濟寧和河南駐馬店等四省六市相繼提出了對于梁祝傳說之“歸屬權”的要求[8]。劉先生所提出的“從傳說的視角”,用“傳說研究的方法來推演作品多層積累、世代衍變的歷程”,或可成為推進梁祝研究的新視角和新方法——所謂“多層積累、世代衍變”的研究方法,正是對中國民俗學研究的開創者之一顧頡剛先生所主張的“層累說”的發揮。所謂“層累說”,是顧頡剛在研究中國上古神話和中國歷史時所提出的一種研究觀念,他認為:……時代愈后,傳說的古史期愈長,如周代人心目中最古的人是禹,到孔子時有堯舜,到戰國時有黃帝、神農,到秦有三皇,到漢有盤古等……傳說中的中心人物愈放愈大。如禹在孔子時只是一個“無為而治”的圣君,到了《堯典》就成了一個“家齊而后國治”的圣人,到孟子時就成了一個孝子的模范了……我們在這上,即使不能知道某一件事的真確的狀況,但可以知道某一件事在傳說中的最早的狀況[9]。
也就是說,我們今日所讀到的所謂“古史”,并非真實的信史,而是經歷了后世不斷的附會、增飾而建構起來的一種歷史敘事。據研究,這種“疑古”的方法論,深受新文化運動的先驅胡適先生的影響[10],而胡適的觀念,又深受西方民俗學之“母題”研究的啟發。所謂“母題”(Motif),是美國著名民俗學家斯蒂·湯普森(Stith Thompson)在《世界民間故事分類學》一書中提出的概念。他說:一個母題是一個故事中最小的、能夠持續存于傳統中的成分。要如此它就必須具有某種不同尋常的和動人的力量[11]。
曾經留學美國的胡適,最早在新文化運動中將“母題”研究介紹到中國學術界,并在其引起較大影響的《白話文學史》中,將“母題”研究的方法成功運用到他對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敘事詩的研究中去。比如他在對比了魏晉時期的故事詩《秦女休行》的多個版本后說:“我們可以推想當時有一種秦女休的故事流行在民間。這個故事的民間流行本大概是故事詩。左延年與傅玄所作《秦女休行》的材料都是大致根據這種民間的傳說的。這種傳說——故事詩——流傳在民間,東添一句,西改一句,‘母題’(Motif)雖未大變,而情節已大變了。”[12]在闡釋長篇敘事詩《孔雀東南飛》的部分情節如“合葬”的時候,胡適也采取了類似的分析方法。
將以上引文和論述加以對照,不難發現,顧頡剛先生所言的“層累說”,在某種程度上就可以稱之為對“母題”研究的發揮。事實上,在前文曾經提及的《華山畿與祝英臺》一文中,顧頡剛雖然僅僅羅列了史料而并未展開具體的闡釋,但從他對史料的選擇上,我們依然能夠看出其內在的研究方法是“母題”研究式的。他選擇了《樂府詩集》中載錄的《華山畿》,《朱秉器全集》中載錄的《祝英臺》與《識小錄》中載錄的《梁山伯》三則故事,其中每一則都有“冢裂”、“投墳”、“合葬”的情節。無獨有偶,錢南揚、容肇祖等人在分析梁祝傳說的流傳、演變情況時,也體現出了明確的母題研究的取向,只不過受到材料所限,他們針對梁祝的母題研究,尚未來得及充分展開。而后世的研究者,也并未從其文本中拼讀出這一內在的研究背景與方法,便轉向了文學、藝術學、傳播學等研究方法。
梁祝故事在一千余年的流傳和演化史中,不僅形成了大量的民間傳說、故事和民歌、民謠,而且進入了音樂、戲劇領域,因而找到了更加多樣的文藝載體,獲得了更為豐富的傳播形式和更為廣闊的流傳空間。梁祝作為一個民間傳說,從整體上來說,它也構成了一個藝術和文化的母題:我們看到,在各種形式的藝術和文化娛樂樣式中,如文學、戲劇、音樂、電影、繪畫、電視劇、民間說唱藝術等,均有由梁祝演化而來的作品;甚至在某一類型的藝術和文化娛樂樣式中,梁祝也呈現出“遍地開花”的衍生局面,如就文學而言,詩歌、小說、戲劇、散文,均有相應的文本;更進一步來說,在戲劇內部,又可以根據劇種的不同,發現不同版本的梁祝。
就戲劇而言,正如錢南揚先生在1956年出版的《梁祝戲劇輯存》的“后記”中所說,“自有正式戲劇以來,即有梁祝故事的戲劇。”[13]105該書有選擇地輯錄了宋元以來直至現代的地方戲劇13種,期待從中“不但可以看到劇種本身的發展,而且可以看到相互間的影響,足供研究戲劇史者的參考。”[13]106與此同時,戲劇界針對梁祝的改編與演出,也達到了空前的高峰。在20世紀50年代到60年代中期,戲劇評論界出現了一種基本否定“梁祝”故事思想內容的觀點,矛頭直指越劇《梁祝哀史》和京劇《梁山伯與祝英臺》,代表性的文章是翼純發表在1950年9月18日和25日北京《新民報》副刊《新戲劇》上的《論〈梁祝哀史〉的主題》,另有《對梁祝哀史的意見》、《應該嚴肅對待劇本改編和演出工作——評京劇〈梁山伯與祝英臺〉》也持有類似觀點。不過這種觀點受到了質疑與批評,1951年,何其芳在《人民日報》上發表了《關于梁山伯與祝英臺故事》一文,明確反對否定“梁祝”思想的觀點。阿英的《關于川劇〈柳蔭記〉》和馬少波的《論川劇〈柳蔭記〉的現實主義精神》等都對當時各種改編本的“梁祝”戲曲予以肯定。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些爭論,更多是一種依托于梁祝戲劇的政治傾向的表達,而與梁祝本身關聯不大。新時期以來,有關梁祝戲劇與民間文化的研究重新回歸學術層面,關于地方戲劇中的梁祝劇目的研究成果日漸豐富,其中尤為值得關注的是趙景深等人對于民間說唱文學和少數民族地區梁祝戲劇的研究。
就音樂而言,20世紀50年代末期,“革命化、民族化、群眾化”成為中國文藝發展的指導原則[14],音樂界開始重新討論“民族形式”和“民族風格”的問題。在這一時代文藝思潮中,1959年,陳鋼、何占豪合作完成的小提琴協奏曲《梁山伯與祝英臺》問世,成為中國音樂界在創作領域中積極探索民族化的“古為今用,洋為中用”的典范之作[15]。此后又涌現出一批根據小提琴協奏曲演化而來的鋼琴曲、手風琴曲等曲目。新世紀以來,這些音樂形式開始受到研究界的關注。羅瑜的《論〈梁祝〉民族化成功之路》、李焱的《〈梁祝〉——中西音樂文化融合的典范》、王婭娜的《小提琴協奏曲〈梁祝〉的民族性》等文章,將小提琴協奏曲《梁祝》放置到中西音樂文化交流與中國音樂民族化的宏觀歷史背景中加以考察,重點從時代風潮、創作緣起和技術分析幾個方面討論了其“民族性”。武文華在《“梁祝”音樂與文學的比較研究》中,從文學“梁祝”、音樂“梁祝”的兩個體系中選取了影響力極具深度和廣度的兩個比較本體:越劇《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文學文本與小提琴協奏曲《梁祝》,通過對兩者的分析與比較研究,加深了對研究本體的再認識,并力求在音樂欣賞、音樂創作等現實審美中得到更多的啟悟與體會[16]。此外,還有很多學者對洋洋大觀的梁祝鋼琴協奏曲、琵琶協奏曲、笛子協奏曲、柳琴協奏曲以及手風琴獨奏曲、古箏協奏曲、二胡協奏曲、薩克斯獨奏曲等的表演與風格展開過具體的評論,茲不贅述。
錢南揚、容肇祖等人對于梁祝傳說的流傳情況,也提出了頗為重要的觀點。在搜集了更多文獻史料,并征集了流傳于全國各地的梁祝傳說之后,錢南揚放棄了先前做出的關于梁祝故事比孟姜女故事“范圍也狹一些”的臆測,提出了新的觀點:這個故事的流布,照目前收得的唱本和傳說而言,已有十余省了,所以我們可以武斷地說一句,在中國是沒有一處沒有的。不但此也,就是在國外的朝鮮,也有這個故事[4]13。這一論斷,早已被后世的研究所證實并拓展。值得注意的是,錢南揚通過對各地梁祝遺跡的考察,描繪了一條梁祝傳說流布、傳播的路線圖:“看它從浙江向北,而江蘇、安徽,而山東,而河北,折而向西,到甘肅。據我們的理想,山西、陜西一定亦有經過的痕跡可尋……”[4]15這種實證的研究方法,為后來的梁祝傳播研究提供了寶貴的智慧支持。
錢南揚所做的,主要是流布地域的考察;容肇祖則從“女扮男子”的情節入手,考察了梁祝傳說的流傳在社會階層各方面的特征。他選取了中國歷史上11例女子扮為男子的故事,通過對比發現,“這些故事,皆可以引起人們的注意;然而結果都沒有像祝英臺故事流傳之廣,及在民間中有深刻的影響”,“古今相傳的女扮男子的故事有二:一則以文人增飾的詩篇擅名于學士、大夫間的為木蘭;一則以情節的自然動聽,流行于民間的為祝英臺。”在他看來,祝英臺之所以風靡于民間的原因在于:“祝英臺故事在民間貫注之容易和通行之普遍,除了它有悠久的歷史的關系外,故事的簡潔動聽,自是它的存在和流布的原因;而悲慘的結局,更容易使人有惋惜的情懷和深刻的印象”[17]這一觀念,與吉斯·理查森在《梁祝的秘密》中的說法“單純的辛酸”不謀而合,可以說在某種程度上揭示了梁祝之所以風靡民間的核心問題所在。
嗣后的學者通過不斷整理、發掘全國各地流傳的梁祝傳說,通過對比分析,基本上確定了梁祝傳說的主要版本和地域特色。據中國民俗協會統計,全國大約有10多個地方自稱“梁祝”故里,在第一批全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名錄中共收錄6個。“梁祝”故事有8個不同的版本,其中以《宣室志》中記載的為原版。根據中華書局出版的《梁祝文化大觀》(故事歌謠卷)和各地書刊發表的梁祝傳說統計,梁祝傳說至少已達到100多篇(文字大同小異的不計),流傳區域涉及中國大多數省、自治區。這些傳說內容和地域的分布,以浙江為主,其次是江蘇、山東、河南等地,部分流傳在偏遠和相對閉塞的地區,至今還有一些尚未搜集記錄。浙江流傳的“梁祝”傳說占目前全國搜集到的傳說總數的60%以上,其中“梁祝”愛情故事完整的有10多篇,單體傳說50多篇。這些傳說主要流傳地在寧波、上虞、杭州,反映的內容也富有三地的地方特色。
早在1930年,錢南揚就提到魏建功先生曾在朝鮮來信告知有朝鮮文的梁山伯祝英臺故事印本。這是關于梁祝傳說之域外傳播的最早論述[18]。在以后的研究中,眾多的學者通過不斷調查,發現在中國的周邊國家,諸如韓國、日本、越南、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等地,均流傳著不同版本的梁祝故事。有許多學者對于梁祝傳說的域外傳播及其變異、改編,展開了初步的探索。如顧希佳的《中韓梁祝傳說比較研究》、俞成云的《“梁祝”傳說在朝鮮的傳承流變》、翟杉的《從“梁祝傳說”異文看中韓兩國的審美特征》等文章都頗有創見。俞成云在其博士論文《中國古代四大傳說在東北亞的傳播和影響研究》中對韓國的古典小說《梁山伯傳》進行分析,并梳理出“梁祝”在東北亞地區的發展情況,重點研究了“梁祝”傳說和朝鮮半島的世俗文化之間的關系。對一些海外文本的研究和整理,孔遠志、王志沖、鄭土有等學者都提到傳說的本地化問題,雖然其具體情節和時間地點有所差異,但在一些國家中,梁祝傳說還保持原貌,而有的國家如韓國的異文基本已經是他們的傳說了。
此外,“梁祝”題材的出版物在國外進入了全新時期,這些讀物更加全面的向外國讀者介紹中國的梁祝傳說。例如,1992年,日本出版了皇夏紀的漫畫集《梁山伯與祝英臺》。2007年5月30日,渡邊明次用中日雙語撰寫的對譯版《梁祝故事真實性初探》一書在東京舉行了首發式。中國梁祝文化研究會會長周靜書先生在該書的序言中稱渡邊明次是“全面走訪中國梁祝文化遺存地的日本第一人,也是國外第一人。”[19]此后,渡邊先生還出版了兩部譯著:趙清閣長篇小說《梁山伯與祝英臺》(中日對譯版)和周靜書主編的《梁祝口承傳說集》(日文版)。這三部作品被周靜書先生稱作是“梁祝三部曲”。與此同時,首個日本梁祝文化研究所宣告成立。目前,渡邊明次的歌劇《梁山伯與祝英臺》已經完成并演出。他對“梁祝”的愛情觀、求學觀,梁山伯的從政觀等都有獨到的見解,使“梁祝”研究的領域有所拓展。此外還有曾在紹興文理學院留學的古野浩昭改編的日文戲劇《梁祝》等。這些“梁祝”研究者和愛好者不辭勞苦地翻譯著書,為梁祝傳說的海外傳播做出了重要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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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tudy of the Origin,Spread and Literary Artistic Appreciation of the Motifs of Butterfly Lovers
KUANG Qiu-shuang,WANG Que
(School of Literature,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24,China)
Many stable core motifs have been formed in the process of formation,circulation and evolution ofButterflyLovers,such as female disguising herself as a male,troublesome romance,double suicide and transformation into butterflies,and so on. These plots mostly exist in the various current versions ofButterflyLoversboth in texts and performances. To investigate and analyzeButterflyLoverscan research those smallest narrative units and persistent motifs contained or formed in the process of formation,circulation and evolution ofButterflyLoverson the one hand. On the other hand,it can research the historical process of howButterflyLovers,as a motifs of artistic cultural entertainment pattern,breaks through the barriers of space time and artistic form to become the grandiose culture ofButterflyLovers. By taking these two paths of study,we can comb out the historical process of the ethic canonization ofButterflyLovers.
Motifs ofButterflyLovers;Origin and Spread;Literary Artistic Pattern,Canonization
2015-01-12
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重大課題攻關項目(12JZD017)。
匡秋爽(1982-),女,吉林長春人,東北師范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王確(1954-),男,吉林蛟河人,東北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I057
A
1001-6201(2015)03-0170-06
[責任編輯:張樹武]
[DOI]10.16164/j.cnki.22-1062/c.2015.03.0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