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夢婷
(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7)
從《烈日灼心》看當代國產犯罪電影的發展
蔡夢婷
(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210097)
近年來,我國犯罪電影取得了長足的進步,票房收入良好,觀眾的關注度注度也隨之升溫。在這種大環境下上映的《烈日灼心》,在上映之初就贏得了業內人士的一片叫好聲,創下了種種票房佳績,同時也贏得極佳口碑。本文將主要探討著這部犯罪電影的特別之處以及對我國當代犯罪電影產生的影響和借鑒意義。
烈日灼心犯罪電影人性贖罪
1990年代,中國電影一改1980年代電影那種個人主義的喧嘩和叛逆。歷史題材電影,“好人好事”的公益電影,道德化的倫理電影,帶有國家想象的民族主義電影在1990年代的中國影壇盛極一時,但其中真正能走進市場,具有娛樂消費價值的影片并不多。
而犯罪電影是以犯罪為主題的電影,羅伯特·麥基說過,“在犯罪類型中,必須有一項犯罪;而且必須是在故事講述過程的早期發生。”[1]犯罪電影往往聚焦于一起犯罪案件,側重于犯罪本身,重點表現警探捉拿罪犯、阻止犯罪,在電影中將會涉及犯罪的所有劇情過程。
該類型的電影本來一直是商業電影的主打類型,但是中國的“倫理本位”(梁漱溟語)與社會主義體制下電影評價體系,顯然不是犯罪電影適宜發展的土壤。
而進入21世紀以后,中國電影進入了全面商業市場化的時代,類型電影作為商業電影的主體得到了快速發展,犯罪電影又是重要的類型電影之一,所以其發展趨勢和策略勢必成為我國產業化進程中所要面臨的關鍵問題。
犯罪電影中一般包含著驚悚、懸疑、劇情等元素,與其同樣包含驚悚、懸疑、劇情要素的恐怖電影,為了順利獲得影院放映資格以及發行,往往不得不采用“世上無鬼,心中有鬼”的唯物論策略,故而近年來中國恐怖片中難現佳作。而犯罪電影顯然彌補了喜愛該類型的受眾空缺。再加上犯罪電影中往往涉及警察追捕、正邪斗爭等內容,有利于營造干探形象、宣傳遵紀守法理念,所以在中國,犯罪電影能成為主流意識形態宣傳與商業化元素最完美結合的類型。
當代的犯罪片,從昔日對敵斗爭中的除奸反特轉而關注當代社會生活中的犯罪活動,往往以警察與罪犯之間的斗智斗勇為故事題材,如2007年高群書導演的《千鈞·一發》,2013年的《掃毒》和《全民目擊》等。《全民目擊》講述了富豪林泰因女兒林萌萌陷入殺人嫌疑后,聘請了余男飾演的律師周莉和郭富城飾演的童檢察官智斗的故事。影片總票房超過1.8億元。票房大賣的同時,也獲得了非常良好的口碑。其制片人肖凱表示,“這部片子最可貴之處在于它拒絕 “嘩眾取寵”,堅持成為一部主題嚴肅的心血之作,開創了內地商業法庭電影的先河。”的確,《全民目擊》將警匪追擊與親情倫理相結合,同時融入了主流意識形態宣傳與商業元素,不僅在國際上屢獲獎項,在國內也于2014年獲得了 “五個一工程”獎。但“總的來說,我們國家的懸疑電影拍攝水平不是太盡如人意,一些毛病也是中國電影的通病:人物形象的平面、線索與伏筆的小兒科、雖掛著‘原創’頭銜卻有著明顯的抄襲或借鑒的色彩。[2]”《全民目擊》雖然表現不俗,卻很難不令人聯想到比利·懷爾德的《控方證人》,兩者無論在敘事線索還是人物設置上都很接近。
而今年熱映的《烈日灼心》,不僅在票房和口碑上獲得了雙豐收,也表現出了迥異于之前我國犯罪電影的全新風格,是由編劇出身的曹保平導演的一次對國產犯罪電影的發展做出的可貴探索。
《烈日灼心》的新意首先在于打破了國產犯罪電影的敘事方式。
傳統犯罪電影最大的魅力在于如何設計結局,揭示謎底。在殺人真兇揭曉之前設立誤導觀眾的“煙霧彈”和種種懸疑,同時利用暗示和隱晦的提醒,直至觀眾將故事情節中暗藏的謎團全部解開,獲得最終的觀影快感。
在這一點上,《烈日灼心》與我國大多數犯罪電影的敘事方式都存在差異。在影片開始,當模仿著單田芳的評書式的旁白響起時,7年前發生的滅門慘案和殺人真兇都暴露無遺。辛小豐(鄧超飾)、陳比覺(高虎飾)、楊自道(郭濤飾)三個犯罪嫌疑人,他們的殺人動機和殺人過程都已經有所展現。在整部電影中,觀眾一直處于上帝視角,而是不同于傳統犯罪電影中 “觀眾跟著主人公一起遭受威脅并最終體驗暫時的脫險。”[3]觀眾已然知道誰是罪犯、誰是警察。這對我國深受香港“無間道”模式影響的犯罪電影不啻于是一次很大的變革。既然真兇已經揭曉,那么懸疑的設置就只能建立于警察如何將真兇逮捕歸案以及真兇如何逃脫追捕上。警匪之間的每次相遇與交鋒,都能引發觀眾的惶恐和期待。
其次,《烈日灼心》改變了國產犯罪電影中鮮明的二元對立的傳統戲劇模式。
以往的絕大多數國產犯罪電影,為了樹立正面英雄人物形象,宣傳遵紀守法理念,往往會在影片中設置鮮明的人物對立。警察和罪犯往往處于善惡的對立面,觀眾往往跟隨受害者的視角,因為受害者隨時隨地面臨的死亡威脅而心驚膽戰。如2013年的《毒戰》表現了緝毒刑警孫雷和大毒梟黎振標之間的你死我活,2014年上映的《警察日記》則通過警察郝萬忠的64本日記,揭開了他與犯罪行為做斗爭的一生。而《烈日灼心》則明顯帶有更加荒誕和黑暗的一面。觀眾的視角隨著3個罪犯的行動展開,為他們的躲閃而緊張,為他們的受傷而揪心,更為警察伊谷春(段奕宏飾)即將發現真相而提心吊膽。三個嫌疑人那些隱藏在庸常生活下費盡心機的躲閃和拼盡性命的助人,如平靜水面下的波濤暗涌,一旦被發現,就是滅頂之災。《烈日灼心》中塑造的罪犯,已遠遠不是傳統意義上殺人如麻罄竹難書的魔頭,而是會讓觀眾心生同情的“好人”。在電影中已經不是殺人真兇的辛小豐等人,因為刑警伊谷春的一意孤行而被判注釋死刑,更是引起了觀眾極大的可惜與哀憫,也從側面消解了伊谷春作為英雄人物的高大完美。
再次,《烈日灼心》沿用并發展了國產犯罪電影錯綜的敘事結構。犯罪電影必須制作懸念以營造緊張氣氛,阿爾頓這樣解釋懸念:“懸念是一種隨時準備完成兩個互不相容、相互排斥的行為的方式來保持能量的心理狀態。”[4]但目前的國產犯罪片少有將這種連續性懸念的敘事手法運用得如此淋漓盡致。在《烈日灼心》中,人物之間的關系和錯綜復雜的命運交織在一起。可以說,《烈日灼心》打破了類型片樣式結構,將大小懸念串聯在一起,情節走向出人意料。影片開始時隨著伊谷春和辛小豐的相遇,觀眾疑惑于辛小豐露出的馬腳是否被察覺時,卻絕對意想不到辛小豐會利用和臺灣設計師同性相戀的方式轉移注意力,當觀眾又開始疑惑于辛小豐是否是真的同性戀還是別有所圖,影片又馬上轉向了別的方向。結尾部分,鄧超與郭濤的投案自首,可以看作是影片的終結點,但導演卻又在主人公已經死亡之后又增加了一個段落,也是原著中沒有的段落:隨著案件中真兇的追捕與自述,整個案件早已明了。但此時,辛小豐和楊自道已經伏法。主人公的“含冤”而亡賦予了影片結局動人心魄的戲劇魅力。
最后,《烈日灼心》使用紀實手法展現了“贖罪與拯救”的沉重議題。“贖罪與拯救”的命題在國外的犯罪電影中幾乎屢見不鮮,在近年來的韓國犯罪片當中也頻頻出現,比如鄭根燮執導的《抓住那個家伙》,就講述了15年前發生的誘拐案件在公訴時效過后,以同樣的手法再度發案,多名受害者家人和警察共同追查案件真兇的故事,以優秀的故事外殼包裹沉重的社會議題,以紀實的拍攝手法帶領觀眾回歸真相。但因為種種原因,這種形式與塑造能力,是中國犯罪電影中非常罕見的。七年前的辛小豐、陳比覺、楊自道跟隨第四人到別墅收款,除去鄧超色心大動強奸引發美女心臟病發死亡,其余人是第四人殺害,他們最終返回收養了嬰兒。他們因為下意識的欲望導致的罪惡成為命運的囚徒,然而在漫長的潛逃生涯里,他們處于懺悔、救贖和苛求被自我和社會認可為“好人”。他們成為一個女孩的三個爸爸,不管這個女孩是當年受害者的遺孤還是慘案現場的最后一個生者,都已然成為他們救贖路上唯一一點曙光和最沉重的砝碼。
此外,影片中表現的“同性戀”、“注射死刑”等敏感內容更是國內犯罪電影中少有涉及或不敢于直面表現的。尤其是結尾之前表現死刑的漫長而又凝滯的長鏡頭,鏡頭從各個角度強調這個場景:鄧超扭動的身體,漸漸青白猙獰的面容,插滿線的設備以及裝滿藥劑的針管。它不僅記錄了一個人從生到死的過程,而且是一種被法律認可的、奪取他人性命的行為,這漫長的幾分鐘,所有對于生死的復雜況味近乎滿溢。
作為一部融合了懸疑色彩和警匪之爭的犯罪電影,《烈日灼心》的出現或許可以看作是內地犯罪電影的一次全新且成功的突圍。曹保平那張弛有利的敘事風格,那恰到好處的場景設計,以及那糾葛不清的“犯罪”人物等等,都隱藏著導演對社會秩序、現代文明和人之本性的追尋和拷問,可以說填補了國內犯罪電影某種程度的空白。
《烈日灼心》的成功同樣給當代國產犯罪電影諸多啟示。《烈日灼心》雖然有一線演員加盟,但同樣是以故事取勝。影片講述的故事、展示的人性,放在任何民族語境下都是可以被理解誒和接受的,講好故事有利于國產的犯罪電影走向世界。此外,中國電影對刑偵題材、公安題材有諸多創作上的限定,而《白日焰火》作為犯罪題材電影,沒有把故事娛樂化、主題簡單化、人物片面化,而是努力挖掘犯罪故事外殼下的真實人性,滲透深刻的文化內蘊。《烈日灼心》更多次觸及“同性戀”等禁區。與同類電影比較,無論是題材、主題還是人物塑造都有重大突破。
[1][美]羅伯特·麥基.周鐵東,譯.故事——材質、結構、風格和銀幕劇作的原理.中國電影出版社,2001,8(第一版):102.
[2]阿之.中國懸疑電影:夾縫中生存.上海藝術家,2014(05).
[3]郝建.類型電影教程.復旦大學出版社,2014,7(第一版):87.
[4]阿爾頓·洛克爾.電影與懸念.肖模,等譯.轉引自[美]查·德里.論懸念驚險電影.世界電影,199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