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游的畢加索

章元佳

人的一生，大約有三分之一的時間是在睡眠中度過，但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擁有安穩(wěn)甜美的夢鄉(xiāng)。斯坦福睡眠流行病學研究中心的研究指出，“有30%左右的美國人正在或曾經(jīng)有過夢游的行為。”

有人在夢游中吃飯，大快朵頤;有人在夢游中寫作，天馬行空;有人在夢游中開車，行駛數(shù)公里;有人在夢游中能解決平時所無法解答的難題;更有甚者在夢游中犯罪，醒來后卻渾然不知。關于夢游者的離奇故事，從未間斷，但鮮有人能在似睡似醒、亦真亦幻的狀態(tài)下創(chuàng)作出驚世駭俗的藝術作品，但39歲的威爾士人李·哈德文卻做到了。

在倫敦南部克羅伊登（Croydon）地區(qū)的RISE畫廊內擺放著一張床，褶皺的被罩、幾支畫筆和十幾張素描畫紙隨意地散落在床邊。初初看，很像臥室一隅，再一看，又像藝術家的工作室。這張床的主人是李·哈德文，他把自己的臥房搬進畫廊，在那里舉辦了一場自己的個人畫展，并為畫展起名為“修普諾斯”—希臘神話中掌管睡眠的神。

哈德文并不是一位專業(yè)畫家。白天，他是一名普通的醫(yī)院護工，對繪畫一竅不通;然而當黑夜降臨，人們酣睡如泥時，他卻從床上踉蹌起身，跌跌撞撞地摸到一支筆開始在睡夢中作畫。不止一個早晨，哈德文從一堆凌亂的畫紙中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手中握著畫筆，枕邊放著一張張精美的素描，卻沒有任何關于創(chuàng)作的記憶。“我真的不記得半夜三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這些畫真的是我畫的嗎？也許，我大腦的另一部分會在我睡著時悄悄醒來吧。”哈德文迷惑不已。

從四歲開始，哈德文的父母就注意到孩子在睡眠中奇怪的動向。“李經(jīng)常夢游，剛開始我們并沒把這當一回事，還告訴他這只是童年的正常階段。”哈德文的媽媽說，“但漸漸地，我們發(fā)現(xiàn)他開始在夢游中拿起畫筆涂涂畫畫，最初的畫布是他的臥室墻壁。直到他十四歲，畫的畫越來越有具體的內容。有次朋友寄宿在家中，第二天吃早餐時大家尷尬地發(fā)現(xiàn)，廚房的整面墻都是李的畫作;還有一次，發(fā)現(xiàn)他剪破了最喜愛的牛仔褲，讓它也成為了畫作的一部分。這時我們才意識到這可能是個嚴肅的問題。”

圖為李·哈德文在睡夢中完成的畫作。

父母隨即帶他去了當?shù)蒯t(yī)院，但經(jīng)過詳盡的身體檢查和心理測試之后，醫(yī)生和心理學家都無法確認夢中作畫的醫(yī)學成因，他們認為比較可能的情況是這種極端的睡眠過程中的創(chuàng)作活動可能跟童年經(jīng)歷過的一些創(chuàng)傷有關。但哈德文卻笑稱：“自己從小生活在一個很幸福的家庭，沒有受到過暴力虐待、性侵犯等創(chuàng)傷。”讓醫(yī)學家們比較好奇的是他在夢中擁有驚人的繪畫能力和天賦，但在清醒時卻完全不會畫畫這一現(xiàn)象。“醒著的時候我甚至連畫一幅草圖都做不到。我根本沒辦法解釋為什么睡著的時候我就開始會畫畫。”哈德文說。最終，醫(yī)生們的建議就是“如果他愛在夢中畫畫，又不會傷害到別人，那就讓他繼續(xù)畫吧。”

于是哈德文故意在床邊放上鋼筆、炭筆、蠟筆、水彩等作畫工具，每每被夢境支配，畫出或精美或荒誕的作品。墻壁、書桌、衣服、舊報紙、桌布都是他的畫布。“我一般一周在夢中作畫兩三次，有時可能會間隔兩周再畫，但毫無計劃性，何時畫、何時停都不是清醒的我說了算。”

日本富士電視臺專門拍攝過他夢中作畫的紀錄片，影像顯示，在漆黑的房間里，哈德文下床、摸索、拿筆、作畫，對旁觀者的叫喊充耳不聞，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很難判斷他到底是醒是睡，只聽到“沙沙沙”的素描聲。作畫時間為20分鐘至一個半小時，之后他就會悄無聲息地回床睡覺。醒來后，他盯著自己的錄像連呼：“這真尷尬，這真的是我嗎？”

愛丁堡睡眠診所經(jīng)過觀察、測試、研究哈德文夢中作畫的行為之后，得出“他的作品確實是在無任何意識的情況下創(chuàng)作出來的。”可是當清晨哈德文醒來時，迎接他的不只是一幅幅畫作，還有嚴重的偏頭痛和虛脫感。“我不得不說夢中作畫讓我感到體力消耗殆盡，一陣陣地犯惡心，必須一個人靜躺在黑暗的房間好一會兒才能逐漸恢復。這個才能給我的身體帶來了巨大的壓力。”哈德文說道，“但當我靜下心來重新觀賞這些夢中親手創(chuàng)作的作品時，我又感到非常驕傲。”

李·哈德文以睡神名字“修普諾斯”命名的個人畫展在倫敦開幕。

世界各地的藝術畫廊和公眾都對哈德文的畫作表現(xiàn)出濃厚的興趣。其早期作品中常常出現(xiàn)人和馬的形象或是純線條的素描，隨后不斷豐富、具體化，多年來不斷的夢中練習，讓他的畫功越發(fā)細膩，技法愈加嫻熟，風格也更趨多樣化。瑪麗蓮·夢露是他睡夢中的情人，他筆下的夢露性感迷人，惟妙惟肖，好萊塢瑪麗蓮·夢露博物館以四千英鎊的價格購買了三幅他早期的夢露作品，最近一幅夢露肖像更以1萬8千美元的價格成交。

此外，哈德文近期作品中出現(xiàn)大量超現(xiàn)實主義和破碎的肖像，如纖巧卻支離破碎的仙女的翅膀，體現(xiàn)出他層出不窮的創(chuàng)作手法。美國知名地產(chǎn)大亨、作家、主持人唐納德·特朗普曾在去年以6位數(shù)的價格購得一幅他的作品。一位畫廊經(jīng)理坦言：“哈德文古怪的作畫方式讓他的畫身價不菲。”更有人給他冠以“夢游畢加索”的美譽，來自Incandescent Artists公司的藝術鑒賞家李·伯頓說：“當我第一次聽說哈德文的事，真的不敢相信。但是當你親眼見證他在夢中作畫的過程，就不得不贊嘆這神奇的天賦。”

一些心理學家認為夢游者是處于半睡半醒的狀態(tài)，即他們的運動器官醒著，而感覺器官卻睡著了，這就能解釋為什么夢游者在睡眠狀態(tài)下走路做事，但卻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但倫敦頂級心理學家魯米·埃奎榮則認為夢游者實際上是醒著，只是他們的大腦處于一種“分裂狀態(tài)”。在這種狀態(tài)下，大腦的完整功能被阻斷，但大腦的某些思維過程仍在繼續(xù)進行。當人們在精神上受到嚴重壓抑時，會試圖在睡著后通過大腦的這種分裂狀態(tài)釋放被壓抑的情緒，這被認為是對壓抑者精神的一種保護機制。

埃奎榮還解釋道：“這種大腦的分裂狀態(tài)與精神分裂癥十分相似，相關的實驗也證明了這一點。在醫(yī)學專家為睡眠障礙病人所做的常規(guī)檢查中發(fā)現(xiàn)，夢游者表現(xiàn)出過分好動、喜歡熱鬧的性格，這與患有人格分裂癥的人比較類似。”

倫敦、巴黎的畫廊開始紛紛向才華橫溢的哈德文拋出橄欖枝，邀請他開畫展。今年1月16日，以睡神名字“修普諾斯”命名的個人畫展在倫敦開幕，哈德文還原了臥室作畫的場景，將自家的床搬到畫廊。現(xiàn)在，他最害怕的事就是某一天這種特殊的才能會突然離去。“這種夢中作畫的恩賜是完全失控的，我不知它從何而起，也不知它何時會終。所以，每當我早晨發(fā)現(xiàn)自己身邊又多了一幅新畫作時，就會長舒一口氣。它還屬于我。”

Q：你開始在睡夢中畫畫時才四歲，那時只是在家具、墻壁上涂鴉，直到16歲時，才有了一個完全成型的作品，能跟我們說說具體的情況嗎？

A：直到現(xiàn)在，我還是對自己當晚畫的畫沒有什么印象。從我四歲開始，我確實會在睡到一半就起來對著墻壁、報紙、家具畫畫，我現(xiàn)在還是這樣。到了15歲以后，我所涂鴉的東西有了越來越清晰的內容，包括我經(jīng)常畫的瑪麗蓮·夢露，其中有一張畫得特別像流行歌手金·懷德。

Q：在沒有刻意在床邊準備畫畫工具和畫紙之前，你最喜歡在哪里畫畫？

A：我想應該是我家的地板吧。不過桌子、廚房用具和墻壁我也經(jīng)常畫。

Q：你的家人和朋友是怎么看待你的這項“特異功能”的？他們接受嗎？

A：我的家人和朋友一直都非常支持我，但也是有個接受的過程。就像我并不是有一天爬起來就發(fā)現(xiàn)自己畫出了大師級的作品，而是從一開始的亂涂亂畫到現(xiàn)在可能能稱之為“藝術作品”，中間經(jīng)歷了漫長的時間。

Q：近年你畫作的主題和內容有所改變是什么原因呢？你的夢境是否也是影響你繪畫內容的一個重要因素？

A：我相信我的畫作隨著時間的推移會改變，因為它們代表著我人生的不同階段。而且我相信我現(xiàn)在的畫作比之前早期的更有內涵和意義，因為我開始了不同的繪畫風格和技法。比如，幾年前我才開始畫油畫，之前一直是用蠟筆;現(xiàn)在我會運用很多色彩，但以前我畫的都是黑白素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