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俊明
葉琛和文西算是真正意義上的青年詩人,一個出生于1986,一個出生于1994。而作為青年詩人顯然他們的寫作都還處于成長期和變化階段,但是他們值得期許的是都具有寫作的潛力和前景。由于他們的寫作并不具有同時對比的參照性,所以還是分開說下近期閱讀他們詩歌的一點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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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琛的詩我此前幾乎沒有閱讀過,對于他的人也沒有交往過。但是對于一個在醫院急診樓工作的詩人而言,是可以寫出重要的詩歌的。甚至特殊的環境會迅速催生詩人的成長速度。而對于葉琛目前工作的城市麗水,我則會想起兩位詩人。一位是70后女性詩人葉麗雋,另一個也算是詩刊“青春詩會”我的“弟子”郁顏。郁顏在他剛出道的時候我給他寫過一篇文章。知道那時的郁顏正沉浸于“新山水詩”的寫作沖動和歡欣之中。他的那些詩有靈氣,有想法,當然對于他的山水詩我也有過不小的疑慮。如何在一個灰霾滾滾的時代寫作那些看起來已是恍如隔世的“自然”詩篇?現在,這個疑問,在我閱讀葉琛的幾首詩作的時候又重新擺在面前。
在我看來,葉琛為我們的青年詩歌寫作版圖提供了一份“剩余”的抒情。
首先,這是關于“剩余”的山水和自然的抒情。在一個迅速城市化的建設年代,自然和山水作為一個時代的剩余物已經到了令人心驚的地步。而我對于這樣的時代語境下葉琛詩歌中還留有的自足性表示敬意。他的《山間》《在黃昏》《秋天讓我情不自禁》《江邊無心事》《獨自入夜》《岸邊的蘆花》則是淡化了背景的普適性的詩作。這里的山水、自然之物都與時間和生命體驗直接關聯。這些看不出“時代”的詩歌似乎又恢復和打通了“隱逸”“散淡”“清幽”“孤寂”的江南詩歌傳統。在葉琛的這些詩歌中,“明凈”、“寧靜”、“孤寂”、“寂靜”、“孤獨”這些詞語所呈現的心境已是一目了然了。這些詩面向了自我的時間體驗和生命在某一些時刻的狀態。這些詩甚至放在整個時代的詩歌中就具有了某種不及物性。作為一種寫作方式,這是合理的。
而《傷事》《冷卻的村莊在下降》則是作為一種“剩余”鄉村的抒情。
小鎮、田后坑、壽德橋和村莊,不斷疊加的是一個青年人彳亍彷徨的身影。平靜、沉暗的鄉村背后不僅是一個青年的成長時光,更是中國現代性進程中的一場不大不小的戲劇。至于你在其中充當了什么樣的角色就不需要多言說了。但是葉琛的那些指向了鄉村背景的詩歌在當下的青年詩人寫作龐大群體中并非是個案。而無論如何,在這些詩歌中我們必須再一次面向當下的時代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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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文西在去年夏天《中國詩歌》的大學生夏令營上見過一面。當時我給他們做了《詩歌與當下現實》的講座。這樣的話,文西也算是我的“學生”了。那幾天武漢的天氣竟然沒有往年那樣的高溫,甚至還令人愜意。那時對文西的詩歌沒有太深的印象。后來她曾寫過一首關于湘西的長詩,將詩稿發給我看。就那首長詩而言,文西的詩歌能力可見一斑。更重要的是,我在文西的長詩以及寫作湘西的詩歌中我看到了一個詩人的“出處”和精神、情感資源。這對于年輕詩人而言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和重要性。而對于近期的短詩寫作而言,文西給我留下的整體印象是黑冷的余燼。不能說文西沒有在詩歌中呈現溫暖和寬懷的一面,這如余燼。盡管還留有余溫,但是整體上她的詩歌是冷的,沉暗的。就如《長沙,烈日下的蝙蝠》的精神自喻一樣,她是陽光下的黑色蝙蝠。這是一種比照,更是精神上的自況。對于《妓院》《十月太原》《七月神木》這些詩我覺得文西盡管有打開自己詩歌視界的努力和尋找開闊性的一面,但是平心而論,這樣的詩歌并不能打動我。因為歷史、性別和地景的處理不僅需要經驗,更需要個人化的歷史想象力。而就后者而言,這幾首詩做得并不充分。像文西這樣的年齡,幾乎是同時被愛情和詩歌所“挾持”和喚醒,其間的驚奇、疑惑、欣娛、失落同在。《我們在大千世界里慢慢相愛》《等你老了》《我將不做任何事》《屋頂醉語》中文西呈現了身體與情感之間的個體經驗和想象性寄托。這些詩是真實的,不加掩飾的。與此同時,文西的詩歌中我比較認可的質素是女性寫作中少有的力量感、堅硬的質地和反諷性。換言之,情感生活在文西這里不僅具有個人的私密性,還具有張力和悖論、反諷所帶來的普適性力量。這些詩的整體控制都不錯。
而我最喜歡的還是《井》《叫春的山貓》這樣的帶有精神“出處”的詩。這些詩不僅是文西個人的,更是湘西的——實有的、歷史的、修辭的和想象的“地方性知識”。這種特殊的“知識”在我看來正在構成當下中國詩歌寫作不可缺少的重要場域。這種“地方性知識”正在城市化語境下成為稀有知識,成為尷尬命運,成為寫作的“戰栗”。那口雜草叢生的污穢的古井與精神癥候之間形成的隱喻將個體還原到生命的原生層面。而《叫春的山貓》則不僅是一首青年詩人的優秀詩作,更是一首具有重要性的詩作。人的本能與家族生死之間,魂靈消散與肉體發泄之間一起碰撞出深夜里的火光。這不關乎對錯,最多只與鄉村道德有關。
文西的這些帶有黑暗質地的詩歌不只是陰冷的,實際上她內心一直懷抱著炭火。只是它們偶爾的火星閃動被淹沒在長長的黑夜里。而它們作為余燼的溫度需要你走到文字的背后去感知。
而對于兩個正處于成長期的葉琛和文西而言,最好的方式就是注目。看著他們走向各自不同的詩歌道路。他們需要的不只是理解,更需要的是個人的能力和持續性。
蒼茫!繼續趕路吧!
作家簡介
雷平陽,男,1966年秋出生于云南昭通,當代詩人,一級作家,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曾獲詩刊年度大獎、詩刊年度詩人獎、人民文學詩歌獎、十月文學獎、中國青年作家批評家論壇年度青年作家獎、華語傳媒文學大獎詩人獎、魯迅文學獎等獎項。現居昆明。
作家簡介
沈喬生,江蘇省作家協會專業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國家一級作家。
沈喬生自1981年在小說界發表中篇小說《月亮圓了》,至今共發表文學作品500多萬字。著有長篇小說《股民日記》《白樓夢》《就賭這一次》《狗在1966年咬誰》《梟雄》等5部。中短篇小說《月亮圓了》《苦澀的收獲》《今晚蓬嚓嚓》《小月迢迢》《媧石》《書癡》《饑餓與餮饕》《儒林新傳》等80余篇;散文數百篇。并創作20集電視連續劇《就賭這一次》和27集電視連續集《股市梟雄》劇本。中篇小說《苦澀的收獲》獲上海首屆“小說界”優秀作品獎。短篇小說《小月迢迢迢》獲“人民文學”短篇小說獎。長篇小說《狗在1966年咬誰》獲紫金山文學長篇小說獎。長篇小說《股民日記》獲全國圖書暢銷書獎。電視劇《就賭這一次》獲江蘇省優秀劇本獎等。散文多次得獎。
沈喬生對書法藝術有鉆研。他從8歲起學寫毛筆字,從顏字入手,打下楷書的厚實基礎,從而上溯王羲之、王獻之、張猛龍碑、石門銘,下學黃山谷、米芾、董其昌、傅山諸家。又復歸唐朝,研磨張旭、懷素、李北海、孫過庭。遍學諸家,自成面貌。書法作品參加多種展覽,在報紙雜志上廣泛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