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惠民
喬伊斯在《尤利西斯》中詳細描寫了利奧波德·布盧姆在1904年6月16日一天內18小時的活動和吃食。早晨8點鐘,布盧姆起床做早餐,他喜歡濃郁的雜碎湯、有嚼頭的胗、填料后用文火焙的心、裹著面包渣兒煎的肝片和炸鱈魚卵。他尤其愛吃在烤架上烤的羊腰子。那淡淡的騷味微妙地刺激著他的味覺。但是那天是星期四,巴克利那家店里這一天不會有可口的羊腰子。于是他決定在燒著開水的當兒,到德魯加茨肉鋪去買副豬腰子。
等布盧姆回到家水確實燒開了,壺里正冒著一縷狀似羽毛的熱氣。他燙了燙茶壺,放進滿滿四調羹茶葉,斜提著開水壺往里灌。沏好了,他就把開水壺挪開,將鍋平放在煤火上,望著那團黃油滑溜并融化。然后將腰子放進嗞嗞啦啦響著的黃油汁里。還得加上點兒胡椒粉。他讓盛在有缺口的蛋杯里的胡椒粉從他的指縫間繞著圈兒撒了下來。
此時,紅茶泡出味兒來了。然后他把紅茶倒進那個有著王冠圖案仿造德比的瓷器,那是他的女兒米莉送給他的生日禮物。在等豬腰子熟的時候,他把早餐送到樓上給老婆莫莉,結果聞到焦糊味,跑下來看到刺鼻的煙從平底鍋的一側猛地往上噴,他用叉子尖兒鏟到腰子下面,將它從鍋底剝下來,翻了個個兒。只糊了一丁點兒。他拿著鍋,將腰子一顛,讓它落在盤子上,并且把剩下的那一點褐色汁子滴在上面。
現在該來杯茶啦。他坐下來,切了片面包,涂上黃油。又割下腰子煳了的部分,把它丟給貓。然后往嘴里塞了一叉子,邊咀嚼邊細細品嘗著那美味可口的嫩腰子。燒得火候正好。接著他又將面包切成小方塊兒,把一塊在濃汁里蘸了蘸,送到嘴里。
臨近中午,布盧姆推開了伯頓飯館的門。一股臭氣堵塞住他那顫巍巍的呼吸。男人的氣味。啐上了唾沫的鋸屑,甜絲絲、溫吞吞的紙煙氣味,嚼煙的惡臭,灑掉的啤酒,啤酒般的人尿味,發霉的酵母氣味。他看到了沖鼻的肉汁,泥漿般的蔬菜。動物們那副狼吞虎咽的樣子。感覺要嘔吐了。
下午2點鐘,布盧姆走進公爵大街的戴維·伯恩的酒吧。他要了奶酪三明治和勃良第紅葡萄酒。三明治選用的是新鮮干凈的面包。奶酪是嗆鼻子的芥末和發出腳巴丫子味兒的綠奶酪戈爾貢佐拉奶酪,吃來既惡心可又過癮。他嘬了幾口紅葡萄酒,覺得滿爽口。里面并沒摻洋蘇木染料。喝起來味道醇厚,而且能壓壓寒氣。
下午5點剛過,布盧姆走進奧蒙德酒吧,邊聽音樂一邊偷窺那些迷人的酒吧女郎。布盧姆消滅了肝之后,就吃剩下的牛排,馬鈴薯泥,吃得真是津津有味。邊吃邊呷著他的蘋果酒。那真是一頓足以招待王爺的正餐。干凈的桌布,花兒,狀似主教冠的餐巾。酒吧的環境正適合他給自己的柏拉圖情人寫回信。
凌晨1點,布盧姆攙扶著酩酊大醉的斯蒂芬走進小酒館,馬車夫棚,那是一座簡陋的木結構房屋,布盧姆以他獨特的冷靜安詳地點了些吃食:咖啡和面包卷,隨后,馬車夫棚老板將一杯熱氣騰騰、幾乎漫出來的美其名為咖啡的高級混合飲料擺在桌上,還有一個小圓面包。
凌晨兩點鐘,斯蒂芬與布盧姆這一對精神上的父子一同回到家中。布盧姆是怎樣為那個外邦人準備夜宵的?他把平底鍋挪到左邊的壺架上,站起來,又將鐵壺送到洗滌槽那兒去。這樣,扭開自來水龍頭就可以放水灌壺。水燒開后,他往兩個茶杯里各舀了滿滿兩平調羹埃普斯牌速溶可可,根據商標上所印用法說明,給它充分的時間去溶化,再把指定的添味料按照規定的分量和方法兌進去,讓它散開來。
布盧姆的一天以上床睡覺結束,不過腸胃還在運轉,第二天的早晨一天中的吃食都會隨著治療便秘的一片藥鼠李皮,在發霉的石灰漿和陳年的蜘蛛網的臭氣中順暢排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