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睡蓮少年

于小魚

1

在沈薇看來，那簡直是糟糕透頂的一天。

父母的爭吵聲又從隔壁傳了過來。沈薇努力地挑了挑沉重的眼皮，氣呼呼地把鬧鐘摔到了父母的臥室，吼道：“二位，拜托請在鈴聲響過之后再吵好不好？”

沈薇已經記不起這是第幾次被父母聲嘶力竭的咆哮聲驚醒了。她簡單地洗漱了一下，匆匆喝了碗涼奶摔門而去。

是的，這種雞飛狗跳的生活，沈薇早已厭倦，而更令她失落的是，這次期中考試的光榮榜上竟然沒有她的名字。沈薇不能接受，因為在升入高中之前，她的成績在年級里一直名列前茅。

偏偏禍不單行。為時一周的社會實踐活動，沈薇被分到了附近的一所臨終關懷醫院。本來沈薇就很反感醫院里那股刺鼻的消毒水味，更何況那里住的都是一些即將走到生命盡頭的病人，想到這一點，沈薇的心里難免生出一絲小小的恐懼。

沈薇那天在病房里整理衛生，床上的一個老人突然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沈薇慌亂地按下了床頭的呼叫按鈕，咚咚地給病人捶胸。護士趕來處理的時候，沈薇才發現自己的那條白裙子上已經沾了一團嘔吐物。

沈薇捏著鼻子跑到洗手池邊遲遲不敢下手，不經意間，她發現一個男生正愜意地躺在對面的房間里瞇著眼睛偷懶。沈薇看不過去，拎著裙子跑去和男生理論，可她剛一開口，便把早上喝的牛奶吐在了男生身上。

2

“你這個志愿者也太不負責任了，大白天的竟躲在這里睡覺。”沈薇換上了男生的一套運動裝，站在一旁看男生耐心地搓洗兩個人的衣服。

男生回過頭，靦腆地朝她一笑：“對面房間的病人是腦腫瘤，偶爾會引發癲癇，下次再遇到這種情況，先給她側過身，防止嘔吐物倒流進氣管……”

沈薇被說得不好意思起來，她沒想到這個男生比她想象的要心細得多。

幾天后，沈薇漸漸地適應了那里的環境。她和病人聊天的時候，發現這些病人總會和她嘮叨個不停，盡管有時候她只是附和地點點頭，可他們看上去總是那樣滿足。那個吐臟了沈薇衣服的老奶奶還說將來要親手給她做個荷包，以示歉意。

沈薇發現那個男生在陽臺上養了一盆水生植物，粉色的花朵漂在水面上很好看。盡管男生看上去總是那么慵懶，可打理起這些花來，一點都不怠慢。

這樣愛花的男生，沈薇以前還真的沒有見過。男生告訴她，這種花叫睡蓮，只在白天開放，到了晚上就會閉合。

沈薇說，這么漂亮的花要是一直開著該多好啊。男生說花兒累了也要休息啊，可只要它還能醒來，第二天準會燦爛地綻放。

實踐周結束的時候，沈薇叮囑男生要少睡懶覺，不要再玩忽職守，以后她會常來檢查。男生不住地點頭，示意她放心。沈薇問他名字，男生稍稍猶豫了一下回答：“我叫許安。”

3

沈薇沒有想到父母真的會離婚。盡管雙方一再地向她表示愧疚，可沈薇并不能原諒他們給她帶來的傷害。那段時間，她走到哪里，都感覺同學們在背后議論著她。

沈薇的性格變得越來越孤僻。她覺得這個世界到處充斥著競爭、猜忌、冷漠和妒忌。她在學校里的朋友越來越少，而種種不幸都如此真實地發生在她的身上。

沈薇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許安吐苦水。她以為這個男生多少會給她些安慰，可當沈薇擦干眼淚停止抽泣的時候，卻發現許安正悄悄地打著瞌睡。沈薇怒不可扼地一拳砸在他的胸口：“我就那么不值得人待見嗎？”

后來許安還是求到了沈薇，他說對面病室的那個老人似乎到了彌留之際，這些天，她一直不停地念叨著在國外上學的孫女。許安把沈薇帶到老人面前的時候，沈薇輕輕地叫了幾聲“奶奶”，老人的眼角頓時滑下淚來。

那天，老人面帶著微笑，安然離世。

老人的枕頭下放著一只精美的荷包，沈薇覺得越發難過，老人沒有食言，而她竟沒有來得及說聲“沒關系”。

沈薇從醫院出來的時候，突然就明白了一個道理，她覺得有時候人生里的快樂，真的不僅僅是索取那么簡單。

4

沈薇的生日到了，爸爸媽媽提出一起過，沈薇拒絕了。

那天，她只邀請了許安，因為只有許安能不厭其煩地傾聽她的抱怨。

本來約好兩個人放學后一起去蛋糕店，可那天突然加了一場考試，放學時間晚了半小時。起初沈薇還能看見許安的身影在門口晃，可當她出去的時候，許安早沒了影子，地上放著一盒蛋糕。沈薇想，這個男生，好沒耐心。

沈薇那天孤零零地在教室里咬著蛋糕。

沈薇覺得，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她更孤單、更可憐。

三個月后，沈薇再一次去那家醫院看望病人。醫生們遺憾地告訴她那些病人都已相繼離開。

無意間，沈薇看見了白板上公布的一份逝者名單，最下方的那個名字竟然是許安。

沈薇跑進值班室，怯怯地問：“那個叫許安的志愿者去了哪里？”

醫生說：“那個叫許安的男生不是志愿者，只是這里的一名腦瘤患者。由于病情緣故，他常常會在白天陷入昏睡。上次偷偷出去給別人過生日，昏倒在路上。回來后，他的病情越來越糟，可他每天都會抱著一盆睡蓮歪歪斜斜地坐在門口的椅子上睡著，像是在等什么人。”

沈薇突然覺得很懊悔，沒能送他最后一程。沈薇知道，許安懷里的那盆睡蓮，一定是想送給她的。

許安的用意，沈薇很清楚，他想讓她知道，生活里的那些不如意，在生命面前是多么渺小，而能像睡蓮那樣奮力地綻放在每一天，又是何等幸福的事情。

花期一結束，那朵睡蓮再沒有醒來，而沈薇還是悉心照料著它，一刻也不把它從窗臺上移開。

每天入睡前，她還是會輕輕地和它說一聲：“晚安，睡蓮少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