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彈歌》

鄭朝暉

這是《吳越春秋》中記載的一首古歌。

斷竹，續竹。飛土，逐宍。

如果我們相信這個出典不繆，那這首詩就真的很早了，據說是黃帝時代的古歌了。

其實，翻譯過來本身的意思不是太大：做彈弓啊，做彈弓；塵土飛揚多歡忙，我們追逐著好食糧。

不過，從詩歌藝術的角度看，還是有些意思的。詩歌怎么看？既然是“歌”，除了內容以外，我以為旋律和節奏很重要。旋律則是情感的起伏，節奏則是句子的長短——這只是從表面上說；如果從深層的角度看，則句子內在的張力和意象出現的頻度，意象的交融和并至等都可以構成心理上的旋律和節奏的變化。

好了，就來看看這首詩吧。

首先，我覺得有一種質樸的幽默。為什么這么說呢？我們看“逐宍”，其實可能正在追逐一頭野豬，或者一匹原狼，但是，在那些嗷嗷的“野人”看來，哪里是一頭頭野獸，簡直就是一塊塊即將到口的吱吱冒油的肥肉啊。你看，多么有趣啊。那種迫不及待的表達，是不是好玩啊。有時候我會想到大家看的卡通片：原野上塵土飛揚，一頭野豬在前面跑啊跑，跑著跑著，一頭野豬變成了一塊塊肥肉在前面顫顫巍巍地跑，后面那個獵人在后面拼命地追啊追。

第二，氛圍。短句，短到不能再短的句子，造成了一種跳躍感。比如現在我正在聽的莫扎特的《魔笛》序曲，蹦蹦跳跳的節奏。這種跳躍感就是節奏，短促的節奏既可以表現緊張感也可以表現歡快感。而這一首詩，是兩者兼備，為什么這么說？一方面追逐狩獵一定是很緊張的，同時又那么幽默，所以說明他們的心態是很愉悅的。說明在那個階段，狩獵的成功率很高啊，大家信心滿滿，覺得滿地跑的野獸都是嘴邊的肥肉。

第三，章法。唐代的絕句常常有這樣的技巧，前兩句不露聲色，起到抑制大家的情緒的作用，后面兩句意態飛揚，一下子把人的情緒激發到最高點。后來作詩大抵上也是這個路數。《紅樓夢》里邊，王熙鳳為詩社開篇“一夜北風緊”，薛寶釵借題發揮，說了這樣“平平道來”對于整首詩后面的發展的意義與價值，真的是內行人說內行話。本來以為唐人很厲害。讀了這首詩，就知道這樣的結構方式，是上古時候就掌握的。前面“斷竹，續竹”不過是說了做彈弓的過程而已。但是后面兩句就很帶勁，一點不拖泥帶水，干凈利落。

好了，這首詩就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