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坡下坡都享受

吳宗憲

1962年我出生在臺南，老家做的是船具五金行，小時候家庭環境相當不錯。直到我讀中學那一年，因為生意遭遇失敗，家中忽然陷入困頓。

16歲，一般人大概還在念中學的年紀，我已經離家獨立。從家鄉輟學到臺北尋求發展，因為好動而不聽話，我在老師的眼里是“朽木不可雕也”，并斷言我“一輩子都將平庸無能”。我不服氣，一定要做出樣子給他們看。

剛來臺北的那一年，我找的工作是在臺北西餐廳唱歌。我堅持不向家里要一分錢，住在頂樓加蓋的房子里，所有的家具只有一張桌子和一張床。一到過年，西餐廳不再開張，我就到了無處可去、山窮水盡的時候。我至今都還記得，有一年除夕，我打電話回家，媽媽剛說了一句：“孩子，回家吧。”嘟的一聲，電話卡沒錢，電話斷了，我心酸的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

支撐我堅持唱下去的，其實并非僅僅為了賺錢，更重要的是，我喜歡站在舞臺上。在餐廳唱出點兒名氣后，我受到唱片公司的注意，他們簽下我。制作人說我歌唱得不錯，就是人長得太丑。我還記得自己出的第一張唱片叫《是不是這樣的夜晚你才會這樣想起我》，這張唱片里的歌一下子就紅了，卻沒有人能記住唱這首歌的我。于是，我又自己出錢出了一張《真心換絕情》，結果賣不出去，賠得一塌糊涂。那個時候，我對出唱片有些灰心。

可是，生活就是這樣陰差陽錯，這張唱片讓我意外獲得1983年金曲獎最佳方言男演唱人獎。還記得金曲獎頒獎那天，因為我擅長插科打諢，被制作方叫去穿著小丑服表演脫口秀。表演完了，我回到后臺跟舞蹈藝員一起聊天。當聽到前臺主持人忽然念出我的名字，宣布我得獎時，所有人都愣住了。

剛開始，我還以為那只是主持人在開玩笑，幾秒鐘后我反應過來，想去換身衣服再去領獎，卻已經來不及，我就這樣穿著可笑的小丑服裝被舞蹈藝員們推上臺，領到人生中的第一個獎。

但我并沒有就此紅起來，我仍舊要為了爭取曝光率上綜藝節目，哪怕為此要等十幾個小時;我仍舊不會放過任何機會，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跑龍套的角色。現在回憶起來，我在演藝界的這二十多年，大部分的時間是不紅的，紅的只是后面這十來年。但是，那些跑龍套當小角色的日子卻為我的今天做了大量的鋪墊，讓我真正體會到人前歡笑、背后落淚的辛酸。記得有一次，我在開校園演唱會時接到家人電話，奶奶病重，讓我趕快回家。還沒有結束演出的我心急如焚。15分鐘后，電話又來了，說讓我慢慢唱。我一下子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情，卻只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繼續在臺上賣力唱歌。唱到最后一首歌的時候，我的眼淚無法抑制地流了下來，但臺下的觀眾以為我在煽情表演，紛紛起立鼓起掌來。我心里的痛無法言述。這就是我需要付出的代價吧。

因為我的臨場反應能力和幽默感，再加上不懈的努力，我逐漸轉型成為綜藝節目主持人，終于嘗到走紅的滋味：每周有六臺節目等著我主持，所有的大型活動少不了我的身影，每小時收入幾十萬新臺幣。

有人問我，為什么你主持的節目總是笑聲不斷？我說，綜藝節目就是要帶給觀眾歡樂。幽默感肯定是天生的，搞笑卻是后天的。做主持人，先天要有七分，后天要有三分努力。

最近有個記者問我：“憲哥，你現在這么紅，會不會擔心有一天走下坡啊？”我好好想了想，終于明白，下坡也是人生快樂的開始。你想啊，人在高潮中，享受成就和掌聲;在低潮中，才能享受人生。當有一天我不再走紅的時候，我就可以牽著心愛的小黃狗，拉著可愛的小兒子，走在黃昏的街道上，那不就是享受人生嗎？

無論是上坡還是下坡，我都會好好享受。對于我來說，那都是快樂的人生。

（摘自《讀書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