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李 陳玲芝
核心提示:旅游扶貧能幫助貧困地區增強自我發展的“內功”,能帶動多產業整體聯動,實現貧困地區產業發展與環境保護雙贏。
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以下簡稱恩施州)位于鄂西南地區,而恩施州之最南,則是來鳳縣的興安村。
種瓜種豆、養鴨養雞,日出而作、日落而歇,多年來,興安村沿襲百年傳統,勉強混個肚兒圓。窮則思變,村支書彭南清希望通過發展旅游產業,讓興安村從重點貧困村奔向小康村、富裕村。
“鄂湘渝三省交界碑就立在我們村,我們代表的是湖北形象!”給彭南清自信的,是這里作為土家語發祥地的文化底蘊,以及完整的土家吊腳樓群、土司官衙遺址、古學堂、擺手堂等特色景觀。
以旅游促扶貧,不僅是彭南清一人的希望,也是全國六千多個國家鄉村旅游扶貧重點村村支書的共同心愿。
鄂西南之最南的堅守
今年元旦前夕,恩施州旅游委主任楊躍紅一行三人,從來鳳縣百福司鎮駕車趕往興安村考察。
20多公里的通村公路,沿著一條懸崖邊崎嶇盤旋。山頂均為土丘,路旁只有雜草和稀疏的幼樹,視線內全無遮攔,放眼望去十分驚險。
驅使楊躍紅專程前往的,不僅是百福寺鎮長宋道橋和來鳳縣旅游局局長伍華銀的極力推薦,更因為一份國家級文件的頒布。
去年11月3日,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國家旅游局、環境保護部、住房和城鄉建設部、農業部、國家林業局、國務院扶貧辦等七部委,聯合下發了《關于實施鄉村旅游富民工程推進旅游扶貧工作的通知》(后稱《通知》)。
恩施州因“老、少、邊、山、窮”,成為全國14個集中連片重點扶貧地區之一,也因“山奇、水秀、文化厚、生態優”,被譽為旅游資源富集區。
《通知》之中,恩施州包括興安村在內的72個村,都被列入全國鄉村旅游扶貧重點村,占全國鄉村旅游扶貧重點村總數的1%以上。
“過去扶貧多是財政直接投入的‘輸血’式扶貧,而旅游扶貧則是產業扶貧的一種,是‘造血’式扶貧,因此也是我們關注的重點。既然已經來了來鳳縣,就得興安村瞧一瞧。”楊躍紅說。
彭南清認為,興安村不但地理特質鮮明,而且地域文化特色十分濃郁,關鍵在于如何深入挖掘文化。
對村里現在還留存的土家吊腳樓群,興安村用《村規民約》方式保護:“不準在吊腳樓群區域建新房,不準進行改變原房屋外觀的任何維修。”
村里有條茶岔溪,“茶岔”是土家語喜鵲多的意思,茶岔溪可譯為“喜鵲的家鄉”。去年,興安村對茶岔溪的幾棟危舊房進行維修時,采取“以舊還舊”的方式。有一戶想將原來的石塊地坪換成水泥地坪,彭南清堅決反對。
村內還有個盤順土司城遺址。最近,彭南清正在請求有關部門對土司城進行考古:“我查過,盤順土司寫進了《卯洞志》,而《卯洞志》被抄入了《四庫全書》,可以看出那時的盤順土司也是很有影響力的。”
為推介土家文化和民俗文化,彭南清還“逼著”自己學習民俗知識,學唱民歌,學用電腦,他用“猛哈哈”這個網名結交全國各地的朋友。
妻子給他設計的夢,是創辦一個運輸公司,請他出任經理;在上海安家的兒子給他設計的夢,是在上海做個開轎車上下班的保安;但他自己設計的夢,是將興安村建設成一個三省邊區生態文化旅游明珠。
旅游扶貧,政府該做什么
在彭南清眼中,旅游是一條村民共贏致富之路,而在楊躍紅眼中,這條轉型道路更是與恩施州旅游扶貧戰略實現了無縫對接。
從興安村向北行駛200公里,便能抵達恩施州沐撫辦事處的營上村。這兩個村子有很多相似之處:都被列入全國鄉村旅游扶貧重點村,也都是重點貧困村。
不同之處在于,營上村的村民已提前嘗到了旅游扶貧的甜頭。
“過去,營上村交通不便,信息不靈,村民肩挑背馱,在貧困線上掙扎度日。”營上村黨支部書記、村主任向明富說。
營上村位于恩施州大峽谷核心區域,這一景區被專家認定為與美國科羅拉多大峽谷難分伯仲。但景區開發一直有個最大的限制條件:基礎設施投入太過巨大。
楊躍紅給記者算了一筆修路的賬:在山區修1公里的路,造價不低于500萬元,10公里就是5千萬元,100公里就是5億元。
“所以說,旅游扶貧得依靠政府的基礎設施投入:如果企業把景區建設得很好,但政府不能把公路貫通,哪個企業家敢投入呢?”楊躍紅說。
如今,各級政府均建立了旅游扶貧專項資金,投資在道路交通、污水排放、垃圾處理、環境綠化等基礎設施當中,為景區開發打下了良好基礎。
可問題又來了:旅游開發投資巨大,動輒數十億元,像恩施州這類貧困地區的本土企業,大都無力承擔大峽谷這類規模的景區開發。
2009年,營上村終于盼來良機:針對缺乏強有力市場主體的問題,恩施州引進湖北省鄂西生態文化旅游圈投資有限公司(簡稱鄂旅投),成立恩施大峽谷旅游開發有限公司(簡稱大峽谷公司),注資13億元對景區進行整體包裝。
開發過程中,大峽谷公司對當地居民的荒山荒坡進行了土地流轉,平均每戶獲得補償收入達20萬元,最高達140萬元。
大峽谷公司董事長周永彪告訴記者,公司新增崗位會優先錄用失地農民,保證每戶至少有1人在景區就業。“如今,我們公司九成職工是當地農民。”
為拓寬當地農民致富渠道,大峽谷公司還規劃建設了100多個特色商鋪,每年只象征性地收取2000元租金,優先租給失地農民。譚桂英的公公王啟南,便在景區運營一家小商鋪。如今,譚桂英全家年收入已近20萬元。目前,大峽谷景區周邊總人數8000人,景區開發建設帶動了6000人致富。
除鄂旅投外,恩施州還引進了100多家企業進行旅游開發,州內共建成31家A級景區,覆蓋110個重點貧困村16萬貧困戶,直接帶動全州貧困地區10萬余人,間接帶動40萬余人就業創業。
如何讓企業樂于扶貧
資本是逐利的,在旅游扶貧過程中,如何保證企業的積極性?會不會有企業樂于享受政府在基礎設施方面給予的便利,又不愿承擔旅游扶貧的任務?
恩施州首先在準入機制上進行了優化。
過去,恩施州各級政府職能部門,都有與企業簽定旅游開發合同的權限。于是,涉及水庫的與水利局簽;涉及文物的則與文物局簽;景點位于村里、鄉里,就跟村委會、鄉政府簽。
這樣一來,企業辦手續倒是簡單了,但給政府監管帶來了很大困難。從2011年頒布《恩施州旅游條例》開始,恩施州將與市場主體簽約權利全部歸到各級縣政府。
“首先,縣政府會要求企業做好規劃;其次,要評估企業的實力及投資計劃,第三,則是要評估其經營方式。核心在于發揮旅游業帶動作用,保障老百姓利益,防止企業開發、運營過程中出現一些違規的行為。”楊躍紅說。
當然,企業在推進旅游扶貧的過程中,也能爭取到相應的一些優惠政策,譬如一些針對性的扶貧資金。而且就產業的可持續發展角度而言,一些企業也開始樂于主動投身到旅游扶貧之中。
對于恩施土家女兒城(以下簡稱女兒城)開發商華硒文化旅游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華硒公司)而言,將周邊老百姓納入就業、創業范疇,不僅是為了“向政府交代”,更是出于讓產業持續發展的考慮。
女兒城位于恩施市城郊,以前這里是沒人光顧的荒山土坡,現在已成為以休閑旅游為主的土家仿古建筑群落。
這里有家特別的民俗博物館:樓頂架子上掛滿了灌好的香腸,炕房內地上的炭火燒得正旺。屋外,一位土家大媽正忙著用米漿在一口大鍋里制作豆皮。
記者在這里碰到了博物館生產部主管何春蘭,40歲的她得知記者想了解的是關于旅游扶貧方面的話題時,露出自信的微笑,慢慢打開了話匣子。
算起來,何春蘭來女兒城已有1年半時間了。早年,她曾在糧食部門工作,2000年糧食系統改制后成為了下崗職工,當起了公交車司機。
“這里每天熱熱鬧鬧的,大家又能表演,又能掙錢!”何春蘭介紹,幾十個民間藝人每天在這里輪流展示肉連響、三棒鼓、黃四姐等民間技藝絕活和民族特色習俗。這些獨具特色的表演,每天都吸引不少游客前來觀看。
在華硒公司董事長郭輝看來,只有每家店鋪都做出效益,女兒城才能長遠發展;只要周邊百姓在女兒城實現就業創業、收入倍增,他們和他們背后數以萬計的家庭成員,就能成為女兒城最有效的宣傳推廣平臺,這是一件雙贏的好事。
事實也的確如此,記者無論是在恩施州與出租車司機,還是與市民聊天,問及周邊“哪里值得一去”時,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推薦了女兒城。
“恩施經驗”獲點贊
去年12月5日至6日,全國貧困村旅游扶貧試點工作座談會在恩施州召開。
為何選擇在恩施州辦會?國家旅游局局長李金早這樣解釋:恩施州在旅游扶貧方面做了有意義的探索。“希望參會同志到現場看看,把恩施州經驗帶回去。”
什么才是恩施州最核心的經驗?中南民族大學管理學院副院長鄧輝的觀點,是恩施州領導干部、企業要具備“書記思維”:“地方領導要關注區域整體,而‘書記思維’說白了就是整體思維,不是旅游部門只管旅游、扶貧部門只管扶貧這類‘各掃門前雪’,而是將區域發展中的資源稟賦、民生問題、產業發展通盤考慮。”
大峽谷是本次座談會考察的景點,其旅游扶貧工作也得到了肯定。記者整理資料時發現,鄂旅投的高管有地市黨政干部的經驗:作為湖北省委、省政府批準成立的國有控股投資公司,鄂旅投董事長馬清明曾擔任過仙桃市委書記、隨州市委書記。鄂旅投總經理劉俊剛長期從事旅游行業管理工作,擔任過湖北省旅游局副局長和宜昌市分管旅游、招商的副市長。
“這些擔任過地方‘四大家’領導的國企高層,在考慮產業發展時,不會‘著急上火’,會從區域定位的大方向上思考問題,扶貧是重要的民生問題,也是他們關注的要點。”鄧輝對記者說。
楊躍紅曾擔任過建始縣委副書記,主抓扶貧工作。他表示旅游扶貧模式很多,因地制宜即可,但“產權明晰、分配合理”是不可忽視的要點。
本世紀初,楊躍紅在地方任職時,便發現很多有門路、有資金的鄉村干部,紛紛辦起農家樂。“每次有游客過來,第一時間就會被拉到那幾家農家樂。”
久而久之,鄉村旅游變成只有村干部受益,其他跟風的村民卻沒有客源。
“于是,其他村民開始搗亂:影響你的經營、詆毀你的聲譽,甚至可能欺詐客人。再過段時間,整個區域的旅游就都下滑了。”楊躍紅說。
思考許久,楊躍紅得出結論:無論是以村集體建立合作社的模式,還是引進企業進行土地流轉的形式,都必須走產權明晰的道路,讓大伙成為利益共同體。
“要建立一個市場主體,統一宣傳改造、調配客源、分配成果。如住房改造時,要坐式馬桶就都做成坐式馬桶,床寬多少就統一做成多少,并進行價格監管。如果房間一好一壞,但收費卻一樣,那游客就不滿意了。”楊躍紅說。
鄉村很小,干部與群眾間的問題可以合力解決。但在市州層面,由于旅游扶貧涉及多個部門,政府內部是否會出現“九龍治水”現象:政策打架彼此矛盾;或沒有部門管理邊緣事務,相互推諉?
恩施州有個特殊的領導機制,對“吃住行游購娛”六個旅游要素,分別由一名州級領導牽頭、一個工作專班組織實施,提高跨部門合作的效率。
楊躍紅舉了個例子:恩施州正修建的“千里綠色旅游公路環線”,就由州委書記王海濤擔任建設領導小組組長。“原因是旅游公路不能簡單按照普通公路功能做,要統籌協調發改委、旅游委、交通局等多個部門。”
記者觀察到,旅游扶貧的各項資金也分布在多個部門之中。那么,地方政府如何實現旅游扶貧資金的有效調配和效益最大化?
“可以成立‘旅游扶貧產業引導資金’,把相關的政府資金都統一到賬戶上,甚至吸引社會資本進入,最后市州再進行預算撥付。具體投資中,要側重于投資景區的基礎配套設施,體現政府的社會職能。”劉俊剛對記者說。(支點雜志2015年3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