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勇
高層強力反腐帶來一個自然結果:隨著大小貪官的落馬,一些位置被騰了出來;而且,隨著反腐的繼續掘進,權力結構會繼續局部的“洗牌”或“換血”。
于是,很多清廉或其清廉尚未被證偽的官員、公務員“有福”了。至少,那些抱怨很難爬上去的人,理論上有了更多希望。反腐的受益者,其實也是權力群體本身。
一個人的“上位”需要有“關系”或“關系網”,這是中國社會的常識,無須強調。不過,更具勵志色彩和形勢特征的是,哪些人可能被提拔,在官場中“脫穎而出”,看的主要是他們是否符合特定政治結構的“需要”。
現在需要哪些人能夠占據權力結構的重要位置,或成為重要位置的“后備隊”呢?
結構轉型
一個官員能夠在權力階梯上攀爬到高位,需要理由嗎?答案很簡單——是的,需要,非常需要。
這個現象值得注意:在某個時期能夠升遷到高位的官員,在另一個時期則可能性不大。比如陳永貴,1952年從山西大寨的支書干起,1975年官至國務院副總理,而到1980年,就“請求”解除自己的副總理職務了。換句話說,陳永貴在“農業學大寨”這樣的歷史時期,非常符合政治結構的需要。
所謂政治結構的需要,無非可以分解為這三樣東西:哪些人能有助于當權者確立政治權威,或維護政治權威(簡稱政治權威的需要);哪些人能實現宏大的政治目標(簡稱政治目標);哪些人做什么,可以保證整個政治結構的合法性(簡稱執政合法性)。
這三樣東西,只要“國家領導層依法有序更替”,政治社會經濟背景變了,都會變的。正因如此,改革開放后,那些還沒有走出“極左”年代的人,除非已牢固地嵌入權力結構的某個位置里,否則只能被推到一邊,如果是基層官員,就更不可能“上來”。
改革開放后,一直到1992年,這一時期政治結構最欣賞哪些人呢?大致是:年輕、有文憑(所謂的“知識化”)、在改革開放上有闖勁、能干出些和地方經濟發展聯系在一起的成績。只有這些人占據各層級權力的重要位置,才可能有助于實現高層的宏大政治目標:四個現代化。他們還可以用經濟發展來保證執政合法性。但政治結構的保守性仍是一個背景。所以,干部的“革命化、年輕化、知識化、專業化”中,“革命化”還是排在首位。
1992年到2003年這一時期政治結構的需要,大致是改革開放后到1992年、2003年到2012年這兩個時期的過渡,所以它同時具有這兩個時期的色彩。在這一時期,中國已在改革開放之路上無法回頭,改革本身成了一種“政治正確”,政治結構的保守背景逐步淡化。同時,社會不公平和官民矛盾開始變得突出。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宏大的政治目標淡化,執政合法性更多地依賴于經濟發展。它對官員的要求,是既年輕、有文憑,能“三個代表”,又能有一定的“改革”魄力,以及發展地方經濟的能力,最好還能夠“維穩”。
2003年到2012年,情況有些變化。社會不公平和官民矛盾非常突出,群體性事件頻發。同時,改革共識破裂,改革甚至有些污名化。社會利益結構的洗牌大致完成,階層固化。中國的社會結構存在高度風險。這一時期,宏大的政治目標同樣也非常模糊,政治結構的主要職能是自我維護,維護自己的存在,以及更好地存在(包括利益上的)。這個時候,經濟發展已經不僅僅是作為執政合法性的重要來源了,它還涉及穩定。所以,它最需要的是這樣的官員:既有發展經濟的能力,同時又能鐵腕“維穩”。
但漫長的20年,宏大政治目標的淡化,只會導致權力群體在精神上的下墮,它甚至都難以長時期地具備政治結構自我維護的功能。所以,2012年以后,政治結構注定要轉型,它的需要也發生變化。
高層布局
過去的既已經成為過去,同時也沒有成為過去。
從以上的梳理可以看到,似乎是到了2012年,隨著“中國夢”成為高層的政治目標,整個社會在政治上找到了一種新的感覺,這種感覺與當年20世紀80年代初搞改革開放似曾相識。當然,政治社會經濟背景已經很不一樣。不僅要下大力氣解決“許多亟待解決的問題”,還要開創新局面。大概可以把這一點表述為“用理想來超越現實”。
這意味著,政治結構所需要的人,既能夠履行其自我維護的功能,同時,其政治素養和能力又可以作為實現宏大政治目標——中國夢——的重要力量。說得明白一點,執政黨要長期執政,占據各層級權力結構重要位置的官員們必須跟上高層的思路和節拍,既不能再像過去一樣制造爛攤子,而且,還要看出有足夠能力平衡經濟發展、維安,及具有和“中國夢”聯系在一起的政治抱負。
為此,高層必須在整體上強化對官員升遷的主導權。這就是為什么31個省的省委組織部長有7位出自中組部的背景。同時,它也是要打破“唯票、唯分、唯GDP、唯年齡”的原因——這些東西都不是當下政治結構所考慮的最重要因素。在權力結構內,強化自上而下的控制,和強化對公共輿論的主導,以及強化國家的社會控制,這是同一個東西的三個不同側面,中心思想是一致的。
所以,在龐大的官僚體系里,那些沒什么能力和政治素養的人固然可以寄生(他們可以是維持政治結構運作的力量),但他要“脫穎而出”,就是很不可能的事情了。當下政治結構最需要的是這樣的官員:不引發民怨,不捅出簍子;能強力“維安”;具有發展經濟的能力;看上去有超越眼前個人利益的遠大抱負;具有一定的“魄力”,威權而不專制。
就這個意義而言,只會在體制內循規蹈矩的人,固然勝出的希望不大,但某些當年因“鐵腕”“改革”,很不低調,飽受爭議的人,在今天恐怕難以被委以重任。而即使一個官員能夠把一個地方的經濟推向峰巔,如果有“群體性事件”之類的爛攤子,被輿論廣泛聚焦,事實上也懸。至于那些在民眾面前表現蠻橫的人,哪怕有“上級”為他們擦屁股,不要說可以繼續占據權力結構的更重要位置,不被反腐風暴盯上的可能性都是不大的。
到現在為止,在政治結構的局部“洗牌”中,關于“政治權威”需要的選人用人已進行過一些布局,且仍在布局之中。布局的先后或機會與是否能維護政治權威息息相關。當布局進行到“政治目標”和“執政合法性”時,即使一個官員原來比較邊緣化,但只要他符合政治結構的需要,機會也大大增加。
(摘自《南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