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到來之后,世界仿佛變得喧鬧起來。
難得的周末,蘇明月卻沒心情出去晃蕩,她正費勁兒地趴在洗手間的琉璃臺上照鏡子。十七歲的蘇明月正是愛美的年紀,所以盡管體檢的時候發現近視度數飆升到了四百度,她也死活不愿意戴框架眼鏡,必要的時候戴著隱形眼鏡學習一整天,眼睛就又澀又干。
蘇明月照完鏡子回到書桌前,筆記本上彈出來一個對話框,內容是一條鏈接。她對著對話框發了一會兒呆,點開了那條鏈接——是一家很清新的飾品專賣小店。文字內容是——今天是我的生日。
蘇明月敲了一行字發過去:“生日快樂。飾品都挺好看的,你喜歡哪個,我送你。”
連默不爽地回了她一句:“你覺得我需要女孩子用的東西嗎?”
蘇明月沒回,對方又蹦出一句:“我是分享給你看看,看你喜歡不喜歡這類的小玩意兒。”
“那就是你要送我禮物咯,我喜歡這個。”說著,蘇明月就從打開的網頁上截了一張圖發過去,是一枚精巧的小鏡子。剛好她以后可以隨身攜帶,避免了琉璃臺之類的東西阻隔,也不必飛撲在整張洗手臺上才看得清自己的臉。
半晌過去了,沒有等來回復。等蘇明月去廚房洗了個蘋果出來,發現連默的頭像已經灰暗了。
小氣鬼。
已經一年沒有見過連默了,蘇明月從未主動問過他的狀況。比如,是不是依然那么備受矚目,是不是還總是一個人晚自習后在操場上打球,是不是還會莫名其妙地放空,像一只突然失憶的小動物。還有,是不是已經不記得她的臉?
但很快她又釋然了:至少他有一點是沒有變的,和她聊天永遠不超過五分鐘。
以前蘇明月覺得意猶未盡是令人回味的,而如今,蘇明月不這樣想了,大概堅持太久的人總會有疲憊的時候,尤其是得不到任何回應,最是累。
外面的蟬鳴讓蘇明月突然覺得有點透不過氣。她去換鞋,蘇媽媽問她去哪,蘇明月抓起遮陽傘說:“出去買個小鏡子。”
外面實在太曬了,蘇明月站在公交站臺等了許久也沒等來公車,正懊惱的時候,旁邊有人遞給她一張紙巾。
她順著那只手臂看過去,那是她不想看到的一張臉,于是什么也沒有說。紙巾的主人略微尷尬地縮回了手。
蘇明月此刻的心情更加煩躁了,倒是不該出門的,半路上竟會碰到一個討厭鬼。
“連默如果喜歡你,早在一年前就接受你的告白了。所以認清事實,去試著和鄭孝交往吧。你以為在這個男生資源惡劣的學校里,找一個像他那樣相貌端正的長腿偶吧很容易?”這是蘇明月的同桌最喜歡和她說的話。
和鄭孝同班三年,蘇明月卻鮮少和他有交集。其實并不是他有多討厭,而是在蘇明月一心一意地去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突然被另一個人表白了。接著全班的同學都在打趣他們倆,這對蘇明月來說是不小的麻煩。
她怕這樣的緋聞傳到喜歡的人耳朵里,盡管他和自己相隔十萬八千里,盡管他可能根本就不在乎。
要等的公車始終沒有來,倒是鄭孝要坐的那班車已經過去幾輛了,后來他猶豫著跳上了車。于是她打著遮陽傘,轉身回家去。
回到臥室,筆記本右下角的小頭像正歡快地跳個不停,蘇明月心情瞬間大扭轉,連忙點開來看。
連默在那頭說:“明月,你能借我點錢嗎?”
蘇明月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畢竟連默和她的關系只屬于暗戀階段。在這樣的關系中開口借錢,一定是有苦衷吧。蘇明月想。
她回復:“你需要多少?”
兩千塊。蘇明月被這個數額嚇了一跳。她還是高中生,就算高三這一年父母給的零花錢足夠多,但是兩千塊對她來說,也不是小數目了。
“我會盡快還你的,我……有點急事。拜托你了。”
從沒有見過他這樣低聲下氣的樣子,印象中,蘇明月記得屬于連默的樣子還停留在高一剛開學的時候。他不茍言笑,高傲得不得了,有時候又和男生鬧成一團。因為面容英俊,被眾多女生背后花癡著。
連默在一中只待了一年的時間,高二他就轉學了。離開的時候,他留給同學們的依然是一個冷酷的背影。
“好,你把卡號給我,我打給你。”蘇明月下意識地就同意了,無論是什么原因,她想幫一個忙也沒關系。
他不會不還的吧。蘇明月想到這個問題,就狠狠地鄙視了自己。
蘇明月有著殷實的家境,父母皆是外企高管,但他們不是工作忙起來就不管孩子的家長,相反,他們之間相處的模式非常民主開放,這讓蘇明月的朋友們很是羨慕。
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中長大的小孩,在金錢上不會有煩惱。所以蘇明月要從自己的小金庫里取出來兩千塊,對她來說并不是難事。只是,她的銀行卡綁定的是蘇媽媽的手機號。
果然蘇媽媽收到銀行發來的短信時,略微詫異地問了她一句。蘇明月撒謊說想報興趣培訓班,蘇媽媽也就不再多說。
蘇明月是趁著周二下午的體育課請假去銀行的,一路上她走得飛快,下一節課是英語測試,作為好學生,她絕對不可以遲到。
抄了學校附近的小路走,這個時間,空無一人的小路無比寂靜。直到拐彎的時候,她遇到幾個眼熟的男生,他們光著膀子靠在一棵樹下打牌。
蘇明月愣了一下。其中一個男孩指著蘇明月大聲說:“美女,去哪兒啊?”他的視線隨即落在蘇明月手中的錢包上。
他們是蘇明月隔壁班的同學,平時熱衷于翹課。不知道從哪兒打聽到蘇明月家境不錯,所以常常趁蘇明月去小賣部買水的時候,他們就會抓起幾瓶可樂對老板說:“我同學付賬。”每次蘇明月也沒有拒絕付款。
就在為首的男生靠近蘇明月時,他突然被一個從蘇明月身后沖出來的人給撲倒在地。蘇明月嚇了一跳,仔細一看,是鄭孝。
鄭孝一拳打在對方的臉上,但是又瞬間被對方反擊。坐在樹下的男孩子們不淡定了,他們也加入了戰斗。
蘇明月當機立斷地吼了一聲:“你們有完沒完!”
臉上掛了彩的男生推開鄭孝,不開心地吼了一嗓子:“你誰啊?莫名其妙就打人,痛死了好嗎?”
鄭孝擦了擦鼻子,一個趔趄后站起來質問:“你們是不是想搶劫,想欺負同學。”
樹下的男生們都笑了起來,說:“蘇明月我們都認識,平時給我們買飲料,從沒二話,很仗義。你是從哪看出來我們要搶劫了?不要把別人想得那么惡劣好不好?”
看樣子真的是誤會了。鄭孝一時語塞,蘇明月低著頭又匆匆往前走。
直到從銀行出來,她才注意到,鄭孝還站在門口。他看著蘇明月沒說話,連右臉頰上的傷痕也莫名地變得倔強起來。
“走吧,去買消毒藥水。”
鄭孝和別人打架的事,隔天就傳出來了。
蘇明月的同桌神秘兮兮地問她:“聽說是為了一個女生,你知道是誰嗎?”
“不知道。”
盡管這樣說,但是大家有意無意地在提到這件事的時候,還是會點到蘇明月的名字。
后來,蘇明月在小賣部買水時,又碰到那幾個男生。他們笑嘻嘻地和蘇明月打招呼,但是沒有讓她請客,其中一個男生主動說:“鄭孝那個家伙說,打架的事情讓我們不要張揚,他負責給我們買一個月的飲料。”
蘇明月記得,從那天她給鄭孝涂了消毒水回到學校之后,他看到她就和陌生人一樣。要是在以前,他哪怕是上黑板做題,都會有意無意地看她一眼。
就這樣相安無事地過了半個月,直到有一天,班里因為和鄰校的籃球賽而沸騰起來。
男生們躍躍欲試,女生們也表現出興致勃勃的樣子。畢竟是高三了,這樣名正言順去放松的機會,太難得了。
晚自習后,蘇明月收拾課本,站起來的時候頭一陣眩暈。她閉著眼睛緩了一下,拍拍腦袋想,貧血了?再睜開眼睛,就看到一只手遞過來的巧克力。
她只看手腕上那只表就知道是誰了,只是這一次,她沒有不耐煩。道了謝,就把巧克力接了過來。
蘇明月才發現,班里只剩下他們兩人了。鄭孝臉上的傷痊愈了,留了一點點痕跡。他注意到蘇明月盯著自己的臉看,連忙低下頭說:“都好了。”
他在害羞。蘇明月給他擦消毒藥水的時候,是他們唯一的一次近距離接觸。鄭孝特別開心,他甚至想,即使是打一百次架都沒關系,只要……給他涂藥水的人,是蘇明月。
蘇明月輕聲問他:“有事嗎?”
鄭孝這才恍然大悟般,有些緊張地問她:“那個……這個周五下午的球賽……我想,我想問問你……”
“我會去看的。”
鄭孝的眼睛異常明亮,連問了兩次:“真的嗎?”
蘇明月把最后一本書放進書包,嘆了口氣問他:“鄭孝,你為什么這么執著?”
鄭孝臉上的光芒逐漸暗淡,他和蘇明月同班兩年,同學都知道,他有多喜歡蘇明月。就連老師點名讀英文對話,在叫了他的名字后,也會很自然地叫上蘇明月。
然而現在,面對蘇明月這么嚴肅的提問,他沉默了好久,也只冒出一句:“你不是也一樣。”
那天晚上,蘇明月和鄭孝一前一后地走出校園,一直到蘇明月的家他們沒有多說一句話。蘇明月上樓后,從自己房間的窗戶望過去,月光下鄭孝的背影看起來很孤單。蘇明月也是在那一刻開始不再反感他。
周五下午的比賽,比大家想象得還要精彩。每一個奔跑在場上的選手,都充滿了斗志和激情,比分也一直不相上下。
蘇明月和同桌坐在看臺上,她一直在發呆,直到同桌捅了捅她的胳膊:“快看!鄭孝被人撞倒了!”
校醫就在場邊,鄭孝被人扶到一旁坐下后,校醫就開始給他做檢查。蘇明月遠遠地看到鄭孝和校醫擺擺手,然后回頭望了一眼她的方向。同桌和身邊的幾個女同學都一致要求她幫忙去照顧下鄭孝,蘇明月就那樣被推推搡搡地下了看臺。
鄭孝看到蘇明月走到他跟前,笑著提議:“這里太吵,我也上不了場了,不如找個安靜的地方坐一會兒吧?”
一刻鐘后,兩人在校門口的奶茶店相對而坐。
店內的空調開得很足,蘇明月隨手拿一個抱枕放在桌子上,而后將頭靠上去。
“真想在這里睡一覺啊。”她說。
鄭孝卻突然說:“我以前,就和連默在這里睡過午覺呢。”
蘇明月沒有抬頭,鄭孝突然意識到了什么似的又匆忙接了一句“不好意思,我提到他,是因為……”
“沒什么啊,大家都是同學,沒什么不能說的。”蘇明月的聲音沒什么變化,“我為什么喜歡連默,其實連我自己都不清楚。”
她和連默其實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連默成績一般,外語尤其糟糕,坐在最后一排,而她是好學生的代表。他們唯一一次的交集,是連默把她當成了別人。
那天晚自習的時候,蘇明月走進教室,發現前排的同學在擦黑板,她就隨意地坐到了后排的座位上趴了一會兒。
她不知道有人偷偷將她的鞋帶解開,然后系在了桌腿上。所以當她站起來的時候,差點就摔倒了。周圍的男生拍手笑,連默看清是她后,才詫異:“糟糕,惡作劇的對象搞錯了。”
那時班上的同學都被要求穿校服,所以沒有認出來也正常吧。她沒有說什么,連默也趕緊蹲下去將她的鞋帶解開了,在她站起來準備往前走時,連默拉住她的胳膊,沒等她反應過來,他就再一次蹲下去幫她把鞋帶系好。
連默在班上很有女生緣,所以有個別膽大的女生赤裸裸地發出嫉妒的聲音時,蘇明月猝不及防地就紅了臉。她低頭看那個為她系鞋帶的男生,有幾秒鐘的失神。
蘇明月大概是憋得太久了,所以才會把她對連默的那些心情全都告訴了鄭孝。鄭孝凝望著她,說了一句很深奧的話:“當一個人被上帝重視時,那么她對撒旦來說,也同樣重要。”
蘇明月回去之后想了很久,也沒明白鄭孝話里的意思。
半夜睡不著,她起床打開筆記本。剛上線,連默的頭像就不停地跳動,她急忙想點開,偏偏電腦卡住了。她有點著急,連默會和她說什么?同時,她又有些后悔,為什么要把她的心事告訴另外一個人呢,偏偏那個人還是鄭孝。
電腦很快就恢復了正常,蘇明月揉揉眼睛仔細一看,連默的留言內容是:明月,錢收到了,謝謝。下一條內容則是昨天的:明月,能不能再借我一點?
蘇明月托著腮幫子想,連默要那么多錢做什么呢。她回了一個笑臉的表情過去,此時快凌晨一點了。但是連默的頭像居然又亮起來了,她飛快地敲字:“這么晚了,還在線?”
“別管這個了明月,你能不能再幫我一次?”
上一筆錢打過去才三天,蘇明月有點猶豫了。她不知道怎么回復,連默好像有些著急,他又說:“再借三千塊,湊成五千,我一個月后就可以還給你了。”
蘇明月不知道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就算她問,估計也不會得到答案的。
周末兩天,蘇明月都在煩惱,去哪兒再弄三千塊借給連默,種種想法都被否決之后,她想到了鄭孝。
周一晚自習結束后,她在校門口看到了等在那里的鄭孝。看到她出來,他笑著晃了晃手機,這還是蘇明月第一次給他發短信。
“連默問我借錢,我……沒有那么多錢了。”蘇明月開門見山。
鄭孝卻沒有很意外,他只是問蘇明月打算怎么辦?
“不知道,所以想問問你。”她誠實地說。
鄭孝偏過頭看她,女生在昏黃路燈下的五官柔和美好,略微惆悵的模樣讓人很想擁抱她。
蘇明月微微抬頭,發現鄭孝在笑。她有點窘迫,是啊,暗戀的男生問自己借錢,她卻沒腦子竟來找明戀自己的男生商量。她最近是有點頭腦不清醒了。
“喂。”她打斷他。
“蘇明月,這可是你第一次找我商量事情,是把我當朋友了嗎?”
蘇明月沒否認。
兩個人又并肩走了一段路,鄭孝拍拍她的肩膀說:“明天我帶你去看連默吧。”
蘇明月本想抓住他問,但是鄭孝說完就扭頭走掉了。
第二天的晚自習他們請假了,放學之后,兩個人就直奔公車站。
鄭孝說,連默其實并沒有離開這個城市。蘇明月感嘆:“他當初走的時候,大家都只知道他是轉學了,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兒。”
下了公車兩個人又鉆進了地鐵站,鄭孝在地鐵上告訴蘇明月,他和連默曾經也是一種很特殊的關系。
“和親人一樣呢。”
蘇明月看得出來,他不想多說,所以便轉移了話題。
“你上次說的上帝啊撒旦啊什么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蘇明月。”
“嗯?”
“其實我挺后悔的。”
“啊?”
蘇明月越來越搞不懂鄭孝說的話了,但她看清了鄭孝眼里的失落,這讓她也隱隱不安。
想開口說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從哪兒開始。她不討厭鄭孝了,就像他說的,她在心里已經拿他當朋友了。
這一趟路程,花了他們將近兩個小時的時間。下了地鐵之后,鄭孝輕車熟路地帶她走過一條比較狹窄的小路,路邊堆滿了廢棄的垃圾。蘇明月白色的帆布鞋很快就臟了。
最后他們停在一扇破舊的鐵門前,鄭孝說:“他就在里面。”
蘇明月是自己進去的,她往里走了幾步就看到一個彎腰收拾廢品的身影。她不知道在這種場合下,她能不能開口叫他的名字。
但是很快連默轉過身就看到她了,一開始他好像沒有認出她是誰,等到再次彎腰的時候,他才猛地回頭。“蘇明月?”他的嗓子有點沙啞。
他什么都沒問,只是讓蘇明月在一旁等他。天快黑的時候,他才進去換了一套比較干凈的衣服,走出來和她說:“帶你去吃點東西吧。”
附近沒有什么像樣的店,連默問她:“能將就嗎?”她忙不迭地點頭。這中間她發現鄭孝不見了,但是卻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打他手機也是沒人接。
連默看她不時地掏出手機來,就問:“是鄭孝帶你來的吧?”
等飯菜的間隙里,連默坦然地告訴蘇明月,他一直在這里打工,差不多有一個月的時間了。
“之前貪玩,和別人賭博,欠下了不少錢,所以只能這樣子。”
“你的錢……”連默剛開口,蘇明月就搶白:“沒關系。”
她本來想說“算了”,倒不是為了顯示自己多有錢,而是,她心疼這樣的連默。
臨走的時候,連默執意送她到地鐵站,她擺手說不用。推搡間,一個小物件從連默短袖罩衫的口袋里掉出來,是之前蘇明月截圖給他的那個小鏡子。
蘇明月那天回家晚了,蘇媽媽問她:“你是不是戀愛了,最近送你回家的男孩子是誰?”
“媽,你就別問那么多了。”蘇明月心煩意亂地把自己反鎖在房間內。
連默在路上一直和她發著短信,大多是感謝她的話。最后一條,他發的是:明月,我們交往試試看?
蘇明月赤腳盤坐在地板上,手里握著連默給她的小鏡子。應該高興啊,這不是自己想要的嗎?她拿起手機回復連默:好啊,那就試試看吧。
第二天去學校,班上的氣氛都緊張起來,距離高考只有一周的時間了。
只是一整天了,她都沒有看到鄭孝,蘇明月有點不安起來。下課的時候,她突然接到連默的電話。他在電話里淡淡地說想她了,蘇明月心里的喜悅瞬間就沖刷掉了先前的不安。
晚上,蘇明月一路上都在和連默發著短信。快到家門口的時候,才看到一個人靠著墻壁,好像等了很久的樣子。他看到蘇明月,朝她揮了揮手。
蘇明月快步跑上前:“喂,你去哪兒了?你一聲不吭地走掉是怎么回事?”
鄭孝作勢掏出手機來查看:“沒有啊,你哪有給我打電話……”蘇明月一眼就看出來他在裝模作樣了,索性搶過他的手機,嘴里嚷著:“你眼睛那么大,是白長的嗎?”她用手機一滑,手機就亮了起來,但是很快就被鄭孝給搶了回去,他緊張得提高了嗓門:“別亂動!”
如果蘇明月沒有看錯的話,屏幕上分明是連默的QQ界面,剛好打開的還是和她的對話框。鄭孝和連默的關系已經好到共用一個聊天軟件了嗎?
她還沒來得及問什么,鄭孝就搶先開了口:“我不打算參加高考了,家里的長輩已經給我安排好了事情做,所以,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以后就不去學校了。”
“所以是來和我道別的?”
鄭孝答非所問:“你和他……怎么樣了?”
不知道是賭氣還是別的什么情緒,她突然很討厭現在的狀況,惡狠狠地丟給對方一句“我們開始交往了”后,就噌噌噌地上樓了。
進門的時候,看到蘇媽媽靠在窗前,不懷好意地盯著女兒:“小男生長得不錯喲,我女兒眼光真好,這么快就給我找好未來女婿了。”
蘇明月無語凝噎。
鄭孝還真是說到做到,自此就從蘇明月的生活里消失了。
倒是連默來看了她兩次,每次都提前在奶茶店等她,兩個人無非是坐著聊聊天喝喝奶茶,蘇明月問過他和鄭孝的關系,但他始終不愿開口。
高考結束之后,天氣更加炎熱起來,蘇明月每天縮在家里,哪兒也不去。和連默的見面方式也搬到了網絡上,他們常常抱著手機聊著聊著就睡著了。
連默說,等這個夏天結束,他就掙夠了錢,到時候就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了。并且,這中間他沒有再和蘇明月提借錢的事。
七月底,蘇媽媽休假,和女兒商量好去郊區避暑兩日游。當母女兩人在農莊安頓好之后,蘇明月趁著傍晚時光,在附近散步。
她穿過小樹林,感嘆著城市還有這樣世外桃源時,意外地看到了好幾天沒見的連默。他正被兩個看起來是不良青年的人按在地上揍,那兩個人壓低聲音怒罵道:“之前欠了錢不還,現在又敢出來混,還敢偷錢了……”
蘇明月喊了一聲連默的名字,接著警告那兩個人快走,否則就報警。其中一個人惡狠狠地瞪了連默一眼,語氣暴躁:“臭小子沒有錢,還能找到這么漂亮的丫頭做女朋友。”
另外一個人又踹了連默一腳,連默捂著肚子,掙扎著說:“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蘇明月拿起手機撥號碼,那兩個人不耐煩地對視了一眼,撒腿就跑掉了。
連默還躺在地上,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手臂上有血絲滲出來。他從褲兜里掏出一沓錢,緩緩地舉起手,對蘇明月說:“還你。”
蘇明月站著沒動,連默突然像發了瘋的野獸,他翻身半跪在地上吼:“你看不起這錢是不是?我告訴你,這是我打工的錢,我沒有偷他們的錢!還給你!都還給你!”說著,他就把錢扔過去,紅色的鈔票散落了一地。
“連默,你從頭到尾,都沒有喜歡過我,對不對?”
“喜歡你的是鄭孝。”連默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他的眼光從來就是比我好,不管是選擇家庭,還是選擇喜歡的對象。”
蘇明月不知道,原來連默和鄭孝曾經是一家人。他們的父母是在地震事故中離開的,那時候十歲的他們同時被一個男人收養,兩個本來互不認識的孩子成為了兄弟。
他們十四歲時,養父因身體不適,沒有能力照顧他們,特意找到兩戶人家領養他們。
養父讓他們自己選,連默選擇了看起來很有錢的那家人,而鄭孝選擇了另外一戶做小本生意的人家。
只是連默到了新家之后才發現,一切沒有他想象中那么好。剛開始的兩年,他在那戶人家過得很好,兩年之后家里生意失敗,連默便成為了男主人打罵的對象。
高中時他沉迷于游戲,跟游戲廳的混混借了不少錢,常常宿在游戲廳,沒有人管他。他并不是別人所說的轉學,而是家里不愿意供他念書了。
“我只是想看看鄭孝喜歡的人,到底哪里好?而我為什么又處處不如他。”
蘇明月的初戀就是這樣結束的,平平淡淡得讓自己都覺得不相信。也許,有些記憶放在心里才是最美的。
蘇明月的通知書下來之后,她嘗試著去找鄭孝,但是一無所獲。她甚至以為他們不會再相見了。
同學群里,很多人都在八卦,畢業之后班里會成幾對,又會散幾對。有人說到鄭孝,大家都紛紛埋怨蘇明月。
蘇明月對著屏幕笑了起來,她開玩笑地在群里說了一句:“你們倒是先幫我找到他人啊。”
還有幾天,蘇明月就要去大學報到了。她想,如果鄭孝再不出現,那她和他的距離就更加遙遠了。
有一天晚上,她在廚房沖牛奶,蘇媽媽突然拔高嗓門喊她:“月月,你男朋友找你呢!”
蘇明月一拍腦袋:“媽,你別這樣好不好……”
她出來一看,蘇媽媽靠在窗邊和樓下的人聊起來了:“小伙子,等一下哦,我們家月月一會兒就下去啦。”
她心里咯噔一下,沖過去看,果然是鄭孝。他站在路標邊,仰著頭傻笑。
“玩失蹤很有意思嗎?”蘇明月跑下去,踹了他一腳。
連默告訴她,之所以會找蘇明月借錢,是因為鄭孝用他的手機登陸QQ,鄭孝說:“這是我喜歡的女孩子,可是我都不敢和她打招呼。”蘇明月記得,鄭孝曾經加過她好友,但是被她拒絕了。
所以當時連默才會取笑他,他拿過手機說:“看我的,這丫頭不難勾搭啊。”
之后,連默便把自己的QQ密碼告訴了鄭孝,但鄭孝從來沒有冒充過連默去和蘇明月說話。
“那你今天來找我做什么?”蘇明月沒好氣地問。她不敢承認,從樓上看到鄭孝的身影時,她差點想哭。
“你不是要去大學報到了嗎,我想送你去學校。”鄭孝說,他之前是計劃好報考體育學院的,只是腿上的傷沒好,想休養一年,再重新參加考試。
蘇明月不知道,一個人真心喜歡另一個人的時候,會在背地里偷偷為對方付出多少。即使是一年后,鄭孝考到了她所在的城市,她依然記得,在鄭孝送她去學校的火車上,她拿出一枚小鏡子說:“雖然我和連默還是朋友,但是別人送我的東西,我就不留啦,等某人送。”
鄭孝握住她的手,幫她把小鏡子收好:“這個不是別人送的,這是我給你買的第一份禮物。”
蘇明月不解。鄭孝說:“后來看到你和連默的聊天記錄了,這是我買來讓他帶在身上的,帶你去找他之前,我曾經拜托他不要傷了你的心。”
“白癡。”蘇明月嘴上罵他,卻挽過他的胳膊,假裝看窗外掠過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