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欣說,相遇就是酸、甜、苦、辣、辛的五味過程,而愛情就像一份雜燴濃湯,終會在百味后找到屬于自己的味道。
當法式薄牛排遭遇醋溜土豆絲
1.酸
早在填報高考志愿時,袁欣就知道自己選的專業必定讓家人大跌眼鏡。而此刻站在昆明學院報到點啃著手抓餅的她,正被一群男生看外星人般指指點點,這就足以證明這個專業有多冷門了。
“女生讀這個專業,大腦不正常吧?”
袁欣順聲看去,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男生正瞅著她,袁欣氣不打一處來,很有江湖范兒地拍著胸脯,嚷:“怎樣?本姑娘就是要勵志做女大廚!”
這是袁欣第一次遇見譚喬果,她甚至從他的黑框眼鏡里看到了一絲嫌棄,空氣中也滿是火藥味。
“誰規定女生不能當廚師?”袁欣粗魯地吼,見譚喬果不語,自顧自地說,“我倒擔心你顛勺時把自己顛進鍋里呢!”
后來,許莫名拖著行李箱擠進人群時,袁欣和譚喬果正在大庭廣眾之下辯論“男女廚師的優缺點”, 口若懸河的袁欣甚至將手抓餅上的黑芝麻噴到了譚喬果的臉上。因為一粒黑芝麻,針尖對麥芒的爭論迅速讓他們變成兩頭失去理智的瘋牛。
許莫名將掙扎的袁欣拖出人群,不住地勸:“女漢子,既然你有學廚師的魄氣,就要有被人嘲笑的勇氣啊。”
不知三人同在一班算不算緣分,畢竟在全國只有昆明學院開設了唯一一個廚師本科班。
而作為廚師班唯一的女生,大大咧咧的袁欣毫不客氣地選了靠窗的座位,看著空座旁目瞪口呆的譚喬果,她心中泛起一陣竊喜與疑惑。因為在袁欣看來,他這樣看似文雅的男生根本不是能與油煙味長久相處的人。
文雅,這個詞在譚喬果做完自我介紹后便出現在袁欣腦海中。
譚喬果五歲后去了法國,擅長做精致的法國料理,而成為他人認可的料理師便是他最大的夢想。然而作為一個單親孩子,譚喬果在國外的生活除了打工就是做菜。當然這點隱私是袁欣趁他填寫新生檔案時偷瞄到的。
雖然成了同桌,但直到軍訓的最后一天,兩人才算有交集。
那天,老師要求每人在晚自習前做好一道菜帶到教室,可眼下還沒正式授課,廚師班的實踐教室根本沒開放,所有同學都陷入一片哀嘆中。
“敢不敢比賽?”譚喬果玩世不恭地看著袁欣。
袁欣忍不住對譚喬果的幼稚嗤之以鼻:“比就比!”
事實上,除了偶爾毒舌和自以為是外,她也不是很討厭譚喬果。畢竟對“外貌協會”的袁欣來說,身材比例適中的譚喬果還長著一張“煞是惑人”的臉,只是兩人間的爭吵并沒因此休止罷了。
袁欣以打掃衛生為條件,說服學校食堂里的大師傅將廚房借用她一小時。
果然是冤家路窄,譚喬果也在食堂。
不過看見袁欣后,那驚訝的臉上還是帶著一抹淡然,且絲毫不影響他的毒舌:“你跟蹤我?不然大腦短路的你怎么會找到這里?”
袁欣懶得和他斗嘴,片刻沉默后開始利落地切土豆絲,笨重的鐵刀規律地撞擊在案板上發出“嘭嘭”的悶響,聽得譚喬果膽戰心驚。
和袁欣的驚天動地相比,譚喬果的金黃色牛排安靜地躺在飯盒中,不時散發出勾人食欲的香氣。譚喬果自我欣賞著,鼻腔中突然鉆進一股嗆鼻的油煙味,再看向袁欣,帶水的土豆絲被她豪邁地倒進熱油中,瞬間升起的油煙像股妖氣將她籠罩得嚴嚴實實。
狼狽的袁欣逗得譚喬果捧腹大笑:“你的菜和你一樣,都很沒品位!”他指著牛排,話鋒一轉,“法式薄牛排,這才是真正的實力。”說完,轉身整理配菜去了。
“你懂什么,爆炒才是醋溜土豆絲的精髓!”袁欣不甘心地回答。
課堂上,老師對袁欣的醋溜土豆絲贊不絕口,卻對譚喬果的法式牛排搖頭皺眉。
他急切地嘗了一口,吸收了醋酸的牛肉味同嚼蠟,無疑這對重視食物原味的法式菜來說是一大敗筆。
正在譚喬果冥思苦想酸味從何而來時,老師的一句“袁欣的菜酸辣爽口,很不錯”讓他恍然大悟。
袁欣是被拖出教室的,譚喬果一張擰眉憤怒的臉還是讓她心虛不已,她連聲抗爭:“誰讓你說我很沒品位!”
很奇怪,這次譚喬果竟然沒生氣,只是一雙眼睛似要剜掉她身上的肉。
“對不起嘛。”她弱弱地道歉。
“烹飪不是玩耍,女生根本堅持不下去。你到底為什么要當廚師?”
譚喬果說完這些話時,袁欣抬頭看著他離開的背影,仿佛被浸泡在醋中的不是牛排而是她自己。
她承認,她不該將醋汁偷放在牛排里,可她只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她寧愿被他發火臭罵一頓,也不想他冷冰冰地不理她、質疑她當廚師的熱忱。
需要用心感受的洋蔥炒魷魚
2.辛
那天之后,譚喬果兩周沒理會袁欣。
而她則偷偷關注他。黑板上的板書譚喬果都一字不落地記錄下來,老師的提問都回答得井井有條。她也發現,譚喬果高冷無笑的臉上也有冰川融化的時候,而且非常帥氣可愛。
那是國慶假前一天,實踐教室里老師講完“營養搭配學”后,整個教室變得鴉雀無聲,切著洋蔥的袁欣環顧四周,除了譚喬果就剩下被洋蔥熏得眼圈紅紅的許莫名了。
許莫名停在袁欣面前,急切地說:“明早我在汽車站等你。”沒說完,他就迫不及待地逃了出去。
“你倆關系匪淺啊。”譚喬果整理著洋蔥末繼續問,“你男朋友?”
袁欣瞪他一眼:“他是我大師兄嘞。”
“你《古劍奇譚》看多了吧?不知你們師尊又是誰啊?”譚喬果口氣中盡是嘲笑。
袁欣怔怔一愣,嚴肅地說:“師尊當然是我老爸了!”
其實許莫名是孤兒,十幾年前被人丟在袁家餐館門口時他才三歲,袁父見他可憐便收留了他,再大一些他開始在餐館幫忙,他不要工資只求能和袁欣一起去上學。
關于許莫名的事,袁欣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但今天她著實不想讓譚喬果誤會他們間的關系。
“你不早說,弄得我怪尷尬的。”譚喬果埋怨道。
“奇怪,我干嗎要早告訴你?”說完,她將沾了洋蔥的手伸向譚喬果臉上,兩人互不相讓,整個教室里充滿了袁欣的尖叫聲和譚喬果極盡夸張的笑聲。
忽然譚喬果站在原地不動:“喂,快停下來!”他提醒著。
袁欣抬起頭,臉頰剛好蹭在譚喬果襯衣的胸扣上,心中不禁小鹿亂撞起來。而實踐教室門口,幾位目瞪口呆的同學正盯著他們竊竊私語:“舉止好親密,大學前就認識了吧……”
一時間,“他們是情侶”的言論很快在班級里傳播開,聽得袁欣面紅耳赤。
下午最后一節理論課,袁欣因練習炒菜雙手酸痛顫抖得很厲害,譚喬果實在看不下去,奪過筆記本幫她抄起了板書,嘴里嘀咕:“別介意那些無聊的話,我不會喜歡你的,因為長發長裙才是我的菜!”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譚喬果的話讓袁欣的心里像萬馬奔騰而過的馬場,由欣喜到落空,再摸摸自己皺巴巴的運動服和盤起的丸子頭,這樣的形象連袁欣自己都覺得很邋遢,更何況是優秀的譚喬果呢。
袁欣看著譚喬果的側臉,竟流下了眼淚。
彼時,袁欣還是個喜歡坐在自家門前玩泥巴的小丫頭,一個男孩曾給過她一碗不知名的湯,湯味酸香鮮美,而男孩說的那句“食物進入身體,人便能感受到廚師的用心,所以關心一個人時就去為對方做飯”的話始終影響著她,以至于讓她堅定地選擇成為一名廚師。
家鄉的尖椒辣子雞
3.辣
袁欣漂亮了!從豪邁的女漢子變成了羞答答的淑女。
如果不是許莫名發現了她的變化,整日埋頭研究菜譜的譚喬果一定注意不到她的運動服換成了毛衫長裙,盤起的頭發如今瀑布般披在肩上。
那時,三人成績不錯,被學校選中參加年后的全國青年烹飪比賽。
袁欣開心得忘了形,她拿著自己的參賽創意去找譚喬果,希望得到他的夸贊,卻被他數落得一文不值。
“做廚師最忌諱披頭散發,也不要想著穿光鮮亮麗的衣服。”譚喬果從書中抬起頭,繼續道,“這不適合你,換掉吧。”
心里的期待驟然落空,但相比這些,整個寒假都無法見到譚喬果似乎更讓袁欣失落。
寒假前日,袁欣糾結許久,終于開口問:“寒假你要回法國嗎?”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如果譚喬果說不回,她要怎么回應,留下來陪他過年,或是邀請他跟她回家?袁欣甩甩腦袋,覺得這種想法太惡寒了。
“不回去了,我今天就離校,去一位老師傅那兒學手藝。放假你別偷懶哦。”譚喬果伸手揉著她前額,淺笑,“其實長裙長發的你挺好看的,不過大大咧咧的性格更適合你。”
譚喬果的話像一陣微風,不經意間吹散了袁欣腦海中的陰霾,也吹動了她心中那抹輕淺的漣漪。
兩天后,袁欣和許莫名坐上了回家鄉的大巴車。
那時,許莫名隱約察覺到袁欣悶悶不樂的源頭,他有些難受,甚至嫉妒,但這些依舊沒能擋住他想要一問究竟的好奇心。
“你喜歡譚喬果?”
袁欣早已習慣許莫名直截了當的說話方式,但這個尖銳的問題還是讓她有些心慌。
“怎……怎么可能?”
她說謊時會有輕微口吃,這點許莫名再清楚不過。所以他沒有再追問,直到第二天清晨站在家門口時,許莫名叫住袁欣,笑容明媚而美好:“記住,我永遠都是支持你的大師兄。”
沒頭沒腦的話讓袁欣有些詫異,但讓她驚訝的事還遠遠沒結束。
因為害怕吵醒家人,袁欣躡手躡腳地鉆進自己的臥室,可眼前的景象還是嚇得她尖叫聲高達一千分貝。
只見床上躺著一個用被子蒙住頭部的男生,一雙穿著卡通襪子的大腳裸露在外,可這人睡得很沉,抖抖肩后又沒了反應。
這時,睡眼惺忪的袁父攔住袁欣,問:“你不說晚兩天才回來嗎?”
“他是誰?”袁欣憤怒地控訴,再看向那人時,她覺得整顆心都停止了跳動。那個她想念了一路,她以為整個寒假都見不到的人,此刻竟躺在她的臥室中。
“譚喬果!”許莫名的吃驚不亞于袁欣,也讓三人陷入前所未有的尷尬中。
早餐父親準備了胡辣湯和油條,除了譚喬果埋頭吃得津津有味外,袁欣和許莫名都食不知味。
“女兒,譚喬果曾住在我們家樓下,還記得嗎?”父親吃完飯,大手一揮,“沒事一會兒都去店里幫忙。”
袁欣渾渾噩噩地點頭。能見到喜歡的人,這本是開心的事,可她心里卻隱約被千絲萬縷的情愫牽絆著,驚慌、恐懼,甚至是內疚。
“袁家私房菜”,這便是袁欣父親在小區里經營的一家餐館,面積不大卻小有名氣。而在袁欣五六歲時,這家店曾是父親和好友合開的,再后來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讓一切都改變了,那個好友就是譚喬果的父親,他再也沒走出那場大火。
那時,袁欣并不明白父親獨自支撐餐館的原因,就像她不知道譚喬果來她家的用意一樣。
“你要找的老師傅就是我爸?”袁欣走近躺在沙發上的譚喬果問。
“嗯,依稀記得小時候吃過袁伯伯做的辣子雞,想學下準備參賽呢。”他緊閉雙眼,嘴角卻浮起一絲淺笑,安靜的樣子好看極了。
袁欣不敢沉浸在對譚喬果的感情中,她慌亂地逃出客廳。
她想,這世界真小,有糾葛的兩人總逃不過再次相遇,只是不知是緣分還是禍害罷了。
被許莫名找到時,袁欣正坐在餐館的儲藏室里。
“你怎么了?一早上都很奇怪。”許莫名走上前揉著她的腦袋打趣道,“見到譚喬果應該開心才是啊。”
“不能再喜歡他了。”她把頭埋得極低。
許莫名一愣,他知道袁欣反常的背后一定隱藏著什么:“袁欣,別這樣。”
“小時候有個小孩送我一碗湯,還告訴我食物能讓人感受到廚師的用心……”
許莫名疑惑地點頭:“嗯,你說過,也是因為這句話你才堅定了當廚師的決心。”
“那個小孩就是譚喬果。”袁欣滿是淚水的眼睛,無助地看著許莫名。
“這不挺好嘛。”
“……”袁欣欲言又止。
整個上午,許莫名都陪在袁欣身邊,直到中午時,他才生拉硬拽地將她拖到餐桌前。
“大家嘗嘗我做的辣子雞還合格嗎?”譚喬果說著將熱氣騰騰的托盤放在桌上。
火紅的尖椒和鮮嫩的雞肉,經過生火的爆炒,仿佛每一滴醬汁都沾染著尖椒的辛辣和雞肉的鮮美。
袁父仔細品嘗,說道:“味道不錯,這道菜的重點在火候和配料的拿捏上。記住,任何一種味道過與不足都不是最好的,中國菜講究的是五味調和!”話畢嘆息,“老譚最拿手的菜就是辣子雞,吃的時候最喜歡喝兩杯白酒,時間過得真快呢。”
在父親的講述中,袁欣知道,讓食客因食物的美味而忘卻煩惱,是他和譚伯伯開餐館的最大夢想,這也是十幾年來父親獨守餐館的原因。
父親放下筷子招呼客人,留下桌前沉默許久的三人。
袁欣緊咬嘴唇,忽然鼓足勇氣:“譚喬果,當年的大火其實是……”
“是我不小心點燃的!”
許莫名冷不丁地接過話頭,嚇得袁欣和譚喬果目瞪口呆。
也許是壓抑太久,袁欣將自己鎖在臥室里大哭了一場。傍晚前她給譚喬果發了一條信息:如果你不是太討厭我,我想親口告訴你一些事。今晚8點我在小區花園等你。
那晚的月光慘白得如同袁欣一顆凄涼的心,她想向他解釋整件事都跟許莫名沒關系,當年是她弄灑了一桶食用油,油遇生火自然就變成了火海。她一直深深自責,不敢告訴任何人。
她想這樣解釋,卻在昏暗的花園深處,看見來回踱步的譚喬果對著手機叫著“美娜”,以及他垂頭離開的樣子。
是啊。他有什么理由不討厭她呢?美娜這個名字一聽就是漂亮的女孩,而他也終歸沒給她一個解釋的機會。
獨自走回餐館時,餐桌上的辣子雞還未收走,醬汁已經凝固,鮮紅的尖椒變得硬邦邦的,袁欣不停地往嘴里塞著辣椒,疼痛感蔓延整個口腔,卻怎么也抵不過被撕扯般的心疼。
眼淚在那一刻決堤,她知道,與譚喬果的相遇到此為止,她打破了他們之間所有的美好,她讓他們之間橫著的一條鴻溝變得不可逾越。
香酥苦瓜圈,這是別離的滋味
4.苦
譚喬果離開了袁家,不聲不響。
袁欣不覺得意外,只是有些惴惴不安,剩下的寒假時光也是一副悵然若失的樣子。離開學越來越近,她才發現自己對參賽菜式一無頭緒。這樣的頹廢,連袁欣自己都覺得陌生,所以她決定提前一周回學校。
返校的學生挺多,整個校園也算熱鬧,她無處可去,干脆折回教學樓,卻在自己桌洞里發現了一張便利貼,上面寫著:參賽的時候請做香酥苦瓜圈,記得要搭配酸棗,加油,袁欣!
字條上沒留名,但她確定是譚喬果的筆跡,而且是他離開袁家之后寫的,再看看沒鎖的教室門,袁欣忽然沖出了教學樓。
實踐教室、操場……袁欣找了好多地方,最后在宿管老師那里得到了譚喬果休學的消息。
她跑向學校大門,透過淅淅瀝瀝的小雨,遠遠看見公車旁拖著行李箱的譚喬果和他身邊長發飄逸的陌生女子。一瞬間,迫切想要叫出的名字又被生生吞回肚中。
袁欣躲在拐角處,滿心疑惑,他為何指定她做酸棗苦瓜?那個女子是不是美娜?他為何休學?她想沖出去一問究竟,卻又不知自己該如何面對與他的那道鴻溝。
她眼睜睜地看他離開,在那場綿綿的春雨中,她忍下所有想對他說的話和疑問,決定將一切交給時間。
那之后,袁欣將所有心思都放在琢磨苦瓜上,許莫名也從家中捎來一大包酸棗。
整整一個月,不管袁欣怎么嘗試都把握不好火候,苦瓜不是炸煳就是太水嫩,味道不是太苦就是無味。她查閱了好多烹飪書籍,終于在參賽的前一天找到了冷水焯苦瓜再自然晾干的方法,可以使煎炸出的苦瓜圈香酥適中。
比賽那天,春光明媚,袁欣覺得整個人都被照映得暖烘烘的。
她心情不錯,比賽也發揮正常。苦瓜圈經過酸棗汁浸泡晾干,被炸成金黃色,盤底淋上熬制的酸棗醬,看似簡單的一道菜被袁欣做得精致美觀。
關于這道香酥苦瓜圈的評價語很長,袁欣只記住了評委的結束語:酸甜苦調和適中,真是寓意“苦盡甘來”。
苦盡甘來一詞讓袁欣心中波濤洶涌無法平息,她站在候場區,聽到自己奪得第三名時整個人依舊處于放空狀態。
她只想知道譚喬果到底想告訴她什么,真像評委說的苦盡甘來?還是暗喻他們相遇就是另一場無征兆的別離?
蜜釀黑米,并非所有的甜都是美好的
5.甜
又是夏天,許莫名沉浸在一場場激情四射的籃球賽中,袁欣則常在下課后遛彎去校外的甜品店,叫上一份蜜釀黑米,偶爾給許莫名帶去一份。
他倆并不喜歡吃甜食,只是譚喬果最愛來這家店。
她記得,剛開學那會兒譚喬果總是“逼”她吃各種甜食,還理直氣壯地說:“甜食讓人有幸福感,你不喜歡吃甜食所以你不是溫暖的女孩哦。”
袁欣想著,狠狠舀一勺黑米塞進嘴里,兀自傻笑著。也罷,沒有譚喬果的昆明學院,就讓甜品陪在自己身邊吧。
袁欣這樣安慰自己。
那時,距譚喬果休學已過四個月,距全國烹飪大賽已過兩個月。而比較幸運的是,憑借苦瓜圈獲得第三名的袁欣,這次被學校推選參加中、法廚師對戰賽。
簡直天方夜譚!她的那點水平,做頓家常便飯都吃力,哪還有挑戰法國廚師的能力?對于許莫名的勸勉,她大手一揮:“我沒自信站在那樣的賽場上!”
“你這個膽小鬼!我認識的袁欣永遠沖勁十足!永遠是比男人都生猛的野人!永遠是把做菜放在第一位的女漢子!”
許莫名恨鐵不成鋼地吼著,可袁欣的倔強絲毫未被動搖。
好多天,袁欣都趴在教室里刷微博,她萬萬沒想到消失了四個月的譚喬果會突然聯系她。
那天微博中傳來一條私信提示,袁欣點開,竟然是來自譚喬果:二貨振作起來,那個勵志要做女大廚的人才是我認識的袁欣!
沒有解釋和承諾,就這一句話便足以支撐起袁欣所有的信心,如果不是喜歡,也許沒有更好的理由解釋袁欣的心理變化了。
不過可惜的是,袁欣決定參加比賽的時候,距離開賽只剩下三天的時間,除去前往上海賽點的車程,她已經沒有時間練習了,她甚至連拿什么菜式參賽都沒想好。
而更不順利的事發生在參賽當天。
對戰賽的初賽規則是雙方輪流挑選食物,客隊優先。
高高壯壯的法國廚師上來就拿走了主菜雞和魚……一輪挑選后,擺在袁欣面前的食材寥寥無幾。
她緊盯著一小盆黑米,沒錯,就做蜜釀黑米!
要承認第一次站在如此大的比賽場上,做著從沒嘗試過的菜,此刻的心慌讓袁欣變得更加手足無措。
熬制蘋果醬的鐵盆被她打翻在地,煮鍋里的水溢滿整個爐灶,她甚至還摔碎了一個盤子。在袁欣的活動范圍內,滿地狼籍的現場和她本人一樣不堪。
她泄氣地望向看臺,張牙舞爪的許莫名身旁坐著一位長發女子——那個可能叫美娜的女子。
心,五味雜陳。菜,糟糕透頂。
袁欣的蜜釀黑米由于白糖放得過多,自己又沒來得及品嘗,味道已經甜到發苦,蘋果醬由于氧化變成暗黃色,品嘗過的評委無不搖頭。
好在比賽是看中、法兩場比賽的總分,袁欣決定去法國前一定要準備好參賽菜式,而在這之前,她更想去見一見那位長發女子。
走出賽場,袁欣被人擋住去路。
“你好袁欣,我是美娜。”
果然是她!袁欣暗自心想,遲疑地問:“他……還會回來上學嗎?”
美娜微笑的模樣像位仙女,她遞過一個信封,說:“別誤會,我們只是同學關系。至于譚喬果,他是回去接受治療了。”
在讀完譚喬果給她的信后,袁欣才知道,美娜是他在法國讀高中的同桌,如今在法國攻讀醫學,每個學期都會回上海的老家看望親人,順便給他做定期檢查。而在這封信之前,袁欣從沒聽說過鞏膜病。這是一種畏光、流淚的眼部疾病,這也是譚喬果休學的原因。
信中他沒有提何時回來,只是不斷鼓勵她。她不知道再見到譚喬果時會在何時何地,他的病是否已經痊愈。她仔細地讀著信,當看到信尾那句“每一道用心的菜,都能讓你所關心的人,感受到溫暖”時,眼淚再也抑制不住。
是啊,就像那道蜜釀黑米一樣,并不是所有的甜都是美好的,也并不是所有的等待都遙遙無期。
五味濃湯等你來
6.香
去法國前的半個月,可以說是許莫名的煉獄時光。
袁欣覺得,用一道意義非凡的菜來參賽,才是對自己的努力最好的回報。于是,童年時譚喬果給她的那碗不知名的湯,讓她有了挑戰的欲望。
“你確定要在法國主場做濃湯嗎?沒有主菜這是很危險的!”許莫名齜牙提醒道,“我實在喝不下了。”
那段時間,為了做出記憶里模糊的酸鮮味道,袁欣用了好多食材和中草藥熬制濃湯,每次試喝的都是許莫名,以至于他喝得太多連吃飯都沒胃口,臨去參賽前還因喝壞肚子無法做袁欣的助手。
袁欣決定獨自前往,她想這次至少有備而來,不至于像上次那般狼狽。
她徘徊在候場區,等待出場,忽然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袁欣回頭望去,看見一位穿著廚師裝的男生,竟然是譚喬果!他剃成了板寸頭,黑框眼鏡也不見了,深邃而清澈的眼睛讓他看上去很帥氣。
“你怎么在這里?”
“許莫名說你一個人肯定會一團糟,所以我才勉為其難地來幫你嘍。”譚喬果語氣調皮。
她這才明白,譚喬果通過學校申請做袁欣的參賽助手,而從那條微博私信開始,許莫名跟譚喬果就一直有聯系。
看著近在咫尺的譚喬果,袁欣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譚喬果拿出一張紙,舉到袁欣面前。
那是一張火災起因證明書,泛黃的紙上寫著“電路老化引發火災”的字樣。
譚喬果揉著袁欣的腦袋,輕語:“那場火災不是因為你,一切都苦盡甘來了。”
她怔怔地看著那張證明書,抱著譚喬果的手臂哭了許久。
終于有一天,她能站在譚喬果身邊,與他一起做菜,這是她很久前就萌發的心愿,如今竟然實現了。她看著他在賽場上忙碌的身影,一直笑……
“你當年給我的到底是什么湯?我怎么做味道好像都不對。”袁欣整理著配料問。
譚喬果“撲哧”一聲笑出來,遞給她一個紙包:“開鍋后把鼠尾草放進濃湯中煮5分鐘。”
袁欣一臉愕然。
他索性舀起一勺摻雜苦瓜丁、山楂片、洋蔥塊的濃湯,解釋:“你這么一大鍋雜燴,味道很奇怪,加點香味濃烈的鼠尾草應該能調和下。”
袁欣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時,主持人正好來采訪她:“請問你的菜有什么寓意嗎?”
袁欣想想:“我覺得每一次相遇就像酸、甜、苦、辣、辛的五味過程,而任何一種感情都像一份雜燴濃湯,終會在百味后找到屬于自己的味道。所以我把這道菜命名為‘煮一份五味濃湯等你來’。”說完她與譚喬果相視而笑。
那場比賽的結果不出意料,五味濃湯在法國隊的冰凍茄丁面前敗下陣來。
但袁欣并沒難過,她說:“勝敗乃兵家常事,我會繼續努力的。”
“嗯,這才是我喜歡的袁欣。”
袁欣笑笑,突然想起了什么,問:“快告訴我,小時候你給我的湯是怎么做的?”
譚喬果一臉尷尬,最后在袁欣的威逼利誘下終于說出了實情。
當年他給袁欣的其實就是一碗放餿了的變質雞湯,又添了點醬油,所以才會有酸鮮的味道。而他這么做不過就是想惡作劇罷了,但讓譚喬果沒想到的是,他隨口的一句話竟然成了袁欣做廚師的動力。
想到那碗變質的雞湯,袁欣氣得滿場追打他。
終于,他們越過了彼時那道深深的鴻溝。
終于,他們在酸、甜、苦、辣、辛的五味掙扎后,尋得屬于自己的味道。
那天,袁欣和譚喬果沐浴在法國明媚的陽光中,她努力微笑著,一種久違的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