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蓮無悔君見愁

鎏金的屋頂，朱紅的墻壁，泛著紫檀香的飯桌上放著可口的飯菜。白鳳鳳夾起一塊紅燦燦的肉放進嘴中咀嚼，頓覺神清氣爽，連肌膚摸上去也光滑了幾分，感慨道：“真是好吃啊！”

一旁的紫夜從青書古卷中探出半個腦袋，笑問：“鳳鳳，你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嗎？”

“活血生肌，容光煥發！哇，唐僧肉也沒這功效，神仙肉吧！”

紫夜伸手擦去她唇邊的油漬，笑得醉人道：“你吃的是我的心。”

她心頭一緊急忙抬頭，隔著氤氳的煙霧去瞧紫夜的眸。他卻化作一團逼真的煙霧，嘴角的笑容還未淡去，美得令她心悸，須臾，連著那一抹笑，都隨著煙霧散去，徒留慌亂的她，驚呼道：“紫夜——”

然后“砰”的一聲響，沉睡的某位仙雞醒了。

白鳳鳳摸著被床板撞疼的額頭，已是大汗淋漓。

對于她的使壞，紫夜神尊表面上一副淡定的模樣，原來都報復在夢里。她待心情平穩，麻利地穿戴整齊，歡快地吹著口哨，又準備禍害紫夜了。

數場不懷好意的報復，不是她欲擒故縱的手段，而是她累計了數千年的怨。

白鳳鳳同紫夜曾經有一段淵源。

不知哪路神仙曾經說過，山雞在規定時間內歷經七世輪回，就會自浴火中重生為鳳凰。白鳳鳳精打細算，用畢生財富賄賂孟婆帶著記憶輪回，而后果斷掐著點忍著疼，自殺六次終于趕在規定的時間內，迎來第七次輪回。

身為雛雞的它在草窩中一滾，成功摔落樹杈，而后四仰八叉地躺好，只等誰來給它一腳，或者來個走禽活吞了它，那樣，它就可以功德圓滿，擠上鳳凰涅磐的末班車。誰知……被某個不懂事的神仙壞了七世大事。

這個神仙正是紫夜。

打著如意算盤的山雞，沒有迎來人生中僅有的一次蛻變，它懷著灰暗的心情逃離了紫夜的魔掌，巧遇妖王蚩天順理成章淪為了一只雞妖。怨念頗深的她，一直都想報復紫夜，于是機會來了。

被仇恨蒙蔽雙眸的白鳳鳳，忘記慶祝自己榮登仙雞之位，忘記執行妖王指派的艱巨任務，甚至忘記……紫夜神尊度她成仙，帶她上九重天，對她寵愛有加。

金碧輝煌的殿內杵著數個神仙，一個個臉上愁云密布。

雷神舉著自己破了個大洞的鼓，聲淚俱下道：“神尊，那只山雞太可惡了，她啄穿了我的神器——招雷鼓。”

緊接著，太上老君撓著花白的頭發連連嘆氣道：“那……那只破雞在殿外無故打更，沒完沒了，煉丹的仙童們個個精神頹廢，接連幾批仙丹都給煉焦了。”

英招神獸尾巴一甩，用蹩腳的話道：“神尊……那雞不是吃花，就是掀泥，你瞧天帝的花園都快淪為亂墳崗了，這……這受罰的可是我啊。”

“神尊，你那丫鬟實在是……”一干神仙欲言又止，但是含怒的神情無不表示仙雞實在太過分了。麻煩神尊這事，一干神仙其實是不敢做的，這告狀一事，也是因為他們被白鳳鳳折磨得實在想死了，在選擇死法的時候，他們覺得死在神尊的手里，比較有價值。

紫夜躺在榻上，端著一杯熱氣氤氳的茶，瞥了一眼眾仙，云淡風輕地說道：“如果是本尊，那招雷鼓會被我拍成灰;至于老君的煉丹爐可要化成另一座火焰山了;天帝的花園嘛，本尊一直都想改成竹子林，以便觀音菩薩來九重天考察時能感覺親切點。哦，對了，你們剛才說我那丫鬟怎么了？”

此話一出，一干神仙驚出滿身冷汗，集體改口：“神尊，你那丫鬟實在是太可愛了。”

白鳳鳳踏入殿內，趕巧聽見這句贊揚，嬌小的雞身一震，心中感慨萬千——這九重天的神仙真是虐虐更歡喜啊。

神仙們見告狀不成，只能退下，路過白鳳鳳身旁時，背著神尊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在臉皮堪比城墻厚的白鳳鳳眼里，那眼神真是柔過四月春風。

她冷笑抬腿，將還在失落的英招神獸一腳踹飛。

紫夜看著她這混世魔王的樣子，只是埋頭喝茶，唇角的一抹笑在氤氳的熱氣中有些迷離，讓她心臟莫名一跳。她忙將視線下移，正好撞見神尊負傷的手指。

那一剎那，她就跟當上鳳凰一樣興奮，雙腿一邁，飛撲進紫夜懷中，緊握他負傷的手指，一邊抹著干澀的眼淚，一邊夸張道：“啊！紫夜神尊，讓我看看……”而后重重地按著那道染血的傷口，問道，“疼嗎？”紫夜輕輕地搖頭，道上一句不疼。她神色一惱，又按了一下，如此反復，半個時辰就過去了。

紫夜將手中的杯盞遞至她面前：“口渴了吧？喝點水。”

清香的茶水擺在眼前，的確是渴了，她手也不抬，懶得像豬，就等著他喂。他也不氣，一口一口喂著她。

茶水入喉，很是可口：“我的手都有點疼了，你還不疼嗎？”

他應道：“嗯，疼！”

她心滿意足，連飲了幾口清茶，笑道：“還有什么新花樣對付你呢？”

近距離看著她俏皮的樣子，紫夜一時恍惚，某些話亟不可待地就蹦了出來：“鳳鳳，我寵著你，護著你，你真下得了手？你知道嗎，我喜歡你……”

白鳳鳳一路掐手，回到居所的時候才認清這個事實。某位遠看一眼是褻瀆，近看一眼是犯罪的紫夜神尊對她表白了。

一夜的輾轉反側，腦海中構建的場景再現，終于想起，神尊那余下的話是：你長得太像我未婚妻了。

白鳳鳳通過多日的埋頭苦思，覺得不能枉費自己這雖然坑爹但是還起作用的長相，決定變本加厲地欺負紫夜。

于是乎，某只山雞看著神尊遍體鱗傷還笑得欠抽的臉，開始感覺無趣了。那尚處于新鮮感的白澤關鍵時刻卻玩起了失蹤，百無聊賴的她思慮了幾天，決定將長生殿翻個底朝天，希望能夠爆料紫夜掩蓋的緋聞。

結果還真就被她發現一個密室，還有密室中瑰姿艷逸的美人。

秋華聽聞石門開啟的聲音，以為紫夜終于來見她了，盯著石門的方向，激動道：“阿夜，你終于來了。”

石門開啟，某位美人呆若木雞，某只山雞還是山雞。

盯著眼前的美人、囚室，白鳳鳳總結出一個普遍規律：“紫夜那個渾球！美人，是不是因為你沒從了他，他就黑心地將你禁錮在此？看來我要小心啊……美人姓啥名啥，我護送你回家。”

秋華盯著這個嘮叨煩人又熟悉的神仙，有些納悶——這不是紫霞山上那個等人的魔姬嗎？

當年，有個道行頗高的魔姬霸占了紫霞山，然后使喚滿山妖靈，在紫霞山中，挖了一個池塘，種滿紫蓮花。

膽大的，就像秋華，曾經問過她一句：“這是作甚？”

那時的她眸中滿是柔情，淡淡道：“睹物思情唄。”

后來，這魔姬被天界討伐，被紫夜神尊誅殺，秋華愣愣道：“紫霞山，你可還記得？”

白鳳鳳眸中滿是同情，握著秋華的手道：“可憐的孩子，都被紫夜那渾蛋關傻了。你和紫夜什么關系？他為何囚禁你？”

原來不記得了，秋華眼睛瞇了瞇，心頭有個壞主意。

“我是紫夜的未婚妻。你也知道，紫夜是高高在上的神尊，所以我想潛心修煉，讓自己能夠配得上他。結果沒有提前知會他一聲，反而惹他生氣。他啊，為了氣我，死擰著不來見我，還總愛勾搭一些仙姬常伴左右。”

白鳳鳳聞言，憨笑兩聲，心中突然很不是滋味。

起先歡跳的心，不知被誰一棒子敲碎，透著酸。她不知道蔓延全身的詭異感覺是怎么回事，等到她有一股掐死秋華的沖動時，她才發現，那也許是嫉妒吧！

長生殿，九曲回廊上的往生亭，一襲土黃色紗裙的白鳳鳳，抱著一壇酒，躺在亭欄上罵罵咧咧。

“當年妨礙我蛻變成鳳凰也就算了，如今還欺負我不夠漂亮，還讓我體驗了一把山寨的感覺。禽獸，你是讓我撕裂你，還是撕裂你啊……”

紫夜趕來的時候，老遠都能聞到夜風中卷起的酒氣。往生亭的青石板上，滿是東倒西歪的空酒壇，還窩著個酩酊大醉的白鳳鳳。

他長嘆一口氣，扶起她坐在石凳上，笑道：“酒量不好，就別喝這么多。”

溫熱的氣息吹在她耳畔，她一個激靈醒了，撐著一雙迷離的眸瞧他。真是天上地下不可多得的神尊，西天諸佛座下的紫蓮花，還有一個高貴的稱呼叫佛蓮。

白鳳鳳七倒八歪，指著自己的鼻子道：“紫……紫夜……我長得像你未婚妻嗎？”

紫夜撐著下巴看她，溫柔道：“是啊……”

從來不知道，親耳聽到他的欺騙，竟是如此難受，她儲備了許久的負面情緒同時爆發。夜空下響起她抱怨的話語：“紫夜，我真是太討厭你了，一輩子恨你！時間推算到千年前，你救我一命打亂我蛻變的人生，時到今日，我明明報復你，等著你哭爹喊娘外帶求饒，結果你嬉皮笑臉裝無賴不說，還敢說你喜歡我，還敢說我像你未婚妻……放屁！大禽獸，你是可憐我是只遭神唾棄的小山雞，還是把我當成替代品？那秋華，人如其名，皎若秋月，淑華冠絕，我一根頭發都比不上……比不上……”

她甩淚罵完，終于打著呼嚕沉沉睡去。紫夜溫柔地整理她鬢間的碎發，回想她無數句討厭和恨，卻笑道：“鳳鳳，你長得像我未婚妻，此話千真萬確，因為你本來就是我的未婚妻。”

白鳳鳳醒來的時候，看著頭頂綾羅紗帳，捶打腦袋苦思冥想也沒搞清楚，昨天夜里自己到底干了什么。宿醉的感覺很難受，更感受的是，身體里有股莫名的情愫在滋長，而她不清楚那是什么。

白澤馱著醒酒湯進來的時候，看見床榻上左滾右滾嗷嗷大叫的某雞，深深覺得自己不應該應了神尊的要求來逗白鳳鳳開心，她可是君見愁啊，誰看了都愁。但是花了一個時辰飄過來了，總不能臨時打退堂鼓，它唯有認命道：“白仙雞，喝點醒酒湯吧，好受一點。”

她看著多日不見的白澤，察覺它眸中的不悅，問道：“白澤，你討厭我嗎？”白澤無語，短暫的沉默下，她又道，“你恨我這事很難嗎？”

恨你實在太容易了，白澤終于發飆，背上的醒酒湯灑了一地，沖著她吼道：“白鳳鳳你這是明知故問，我白澤神獸被你幾經凌辱，怎能不恨！如果不是神尊有令，我一定活活吞了你，再將你像個屁一樣放出去，眼不見為凈。”

“哦，那你為何不想些法子天天報復我？”

白澤悶哼一聲，嗤笑道：“報復一個人最有效的方法是沉默！所以我才躲著你，那幾天真是舒爽啊。如果明明恨著別人，還天天想著見那人，報復那人，那不是恨，那是變相的愛。”

這一霎，她有些明白了！原來，一日不見他受傷，就不會觸碰他的肌膚;原來，一日不欺負他，就找不到借口來尋他;原來，那一聲溫柔的喜歡，她期待已久;原來愛上他這般情不自禁，輕易地就說出了一輩子。

自己喜歡紫夜。白鳳鳳雖然認清了這個現實，礙于長生殿密室中的未婚妻——秋華，那一句喜歡，像是懷孩子一般，一直養在腹中，也不知會早產還是難產。

接連數日，某只活蹦亂跳的仙雞有些發雞瘟。

紫夜看著干干凈凈的青石路，干干凈凈的白澤，還有不遠處往生亭下乖巧的她，心想她欺負自己和白澤也該膩了，就想帶著她去群仙宴上禍害一把，沒想到惹火上身。

白鳳鳳單手托腮，聽著某位不認識的神仙義憤填膺的話語，總算回想起來，她這次來九重天是干大事的。搜尋被九重天扣押的妖族公主秋華，好巧，同神尊的未婚妻同名同姓。

千里眼唾沫橫飛道：“當年圍剿妖族的時候，這位小山雞就站在妖王的身側吶喊助威，那一臉欠抽的嘴臉，化成灰我都認識，她絕對是個妖雞，此番來九重天絕對有問題……”

天帝捋著胡須板著一張臉，一干恨著白鳳鳳的神仙舉雙手雙腿贊成即刻徹查此事。曾經被白鳳鳳踹過一腳的英招火上澆油道：“千里眼的眼神是不會差的，白鳳鳳怎么看怎么有問題，當誅。”

白鳳鳳正想著兩個秋華是不是同一個，神游九萬里，沒有任何辯駁，一旁靜默許久的紫夜總算開了口：“查清楚再說，至于白鳳鳳就先扣押長生殿。”

神尊之言，英招雖然不滿意也不敢胡說，天帝也不愿得罪紫夜，點頭默許。這結果，對某只山雞來說，百利而無一害。回到長生殿，她應該熱吻神尊幾下，以感謝神尊垂憐。可某只山雞為了印證她是變種的仙雞，惱道：“與其被你扣著，我不如自己招了……”

“白鳳鳳！”

紫夜的一聲叱喝，她雖不服，卻再也吐不出一個字。

紫夜牽著她回長生殿的時候，她因為窩著一肚子火，垂著頭，賭氣不看他，其實眼底滿是他落在青石路上的腳印，深深淺淺的在她心底起起伏伏……

聽聞白澤的嘶鳴，她清楚自己已經回到長生殿，即將被他囚禁。其實她不是氣憤他的囚禁，而是嫉妒密室中的未婚妻。

“鳳鳳，抬起頭來。”

忽聞紫夜溫柔的話語，她雙頰早已羞紅，再加上賭氣，執意不抬頭。

長久的沉默下，她感覺自己的額頭貼著某個柔軟炙熱的東西，意識到那是紫夜的唇后，她渾身一顫。想起懷在腹中的那句表白，剛想張嘴，便暈了過去，

秋華盯他半晌，鋒利的指甲劃過肌膚很疼，確定這不是夢，笑道：“阿夜，你終于來了。”

看著她如愿的笑容，紫夜沒有任何表情，只是牽著她的手拜托道：“你哥派鳳鳳來九重天尋你，剛剛暴露了，你這就帶著她回妖族，往生亭可以直接通往紫霞山。”

秋華臉上的笑容淡去，向后輕退了一步，腳一軟踉蹌跌倒。他曾經對她說過：“你要硬在這長生殿待著，本尊無話可說。你就等著，本尊是否哪天會想起來看你一眼，到那時，也許會考慮你的問題。”

她因為紫夜隨口說出的一句疑似真話的戲言，在長生殿內自愿被困三千年，以為終于攀上山頂，卻又直接從斷裂的懸崖上摔落，輸得徹底。

而這一切，都是白鳳鳳的錯。

如果不是她在紫霞山上等著他，他就不會下凡看一眼，她又怎會躲在石墩后，看見神尊驚為天人的容顏，還有他攬住魔姬時，滿目的柔情？

她一直等一個機會，一個被紫夜愛上的機會。耳聞魔姬魂飛魄散后，她想著機會來了，才會甘愿被困九重天，只希望哪一天，神尊回眸瞅她一眼。待到今時今日，她才發現，那是多么自欺欺人。只有當年妖族公主被囚禁九重天，才會讓人淡忘魔姬還活著的事實。

她癱坐在冰涼的地板上，啜泣道：“紫夜，仙魔不兩立。你不應該喜歡她，不應該。”

喜歡這個東西，強求不來，隨意不來，也不是輕言不喜歡就能釋懷，否則他也不用長居紫竹林，讓觀音菩薩為他念上幾句觀音咒，來忘掉當年的情，以及當年愛過的打更雞。

“秋華，你只知道她是魔，又何曾知道，她是為我成了魔。”

聽聞紫夜語氣平淡地說出的那個故事，她恍然明白，原來，他們始終糾纏在一起，無論生和死，任何人都擠不進去，哪怕一毫米。

天帝火急火燎趕到長生殿的時候，紫夜正數著盒中的釘子，埋在盒中的頭沒有抬起，淡淡道：“那不懂事的小仙雞，也沒干什么壞事，天帝大人有大量，放過她吧。”

其實這事化小也不算難，偏偏白鳳鳳得罪的神仙有點多，天帝也沒辦法，只能秉公處理，道：“依照天規，當罰。”

“嗯！”

天帝本以為紫夜想通了，一只小小的仙雞，犯不著他勞神兒，卻見紫夜蓋上盒子，抬起頭，一向高雅的神態有些蒼涼。

“丫鬟的罪責，本尊一力承擔。”

那一天，整個九重天溢滿沁人心脾的蓮香，一向精神很好的天帝面露頹廢之色，沖著西天諸佛方向，高吼一聲：“紫夜神尊，神逝。”

仙姬們抹著眼淚，實在想不通，為何神圣的九瓣佛蓮，享有九命的紫夜神尊，會被區區一個九天落雷，劈成了灰。而那象征著心的蓮花蕊，卻不曾看見。

他們不知，從紫夜遇見白鳳鳳的那一刻起，早已注定了這個結局，遇上，愛上……被遺忘。

一萬年前，長生殿。

那時的白鳳鳳，也是紫夜的丫鬟，一只頗愛打更的小山雞，吵得整個長生殿不得安寧。

那時的紫夜，只是神君，被白鳳鳳吵得實在沒辦法，便向天帝領命去凡間歷劫，卻忘記告訴白鳳鳳一聲。

紫夜那一世的劫難是死苦，他投胎于將軍世家，錦衣玉食，不會受半分苦，只是十五歲初上戰場的時候，會被敵軍亂箭穿心而死。英年早逝其實不可悲，這還算司命真君為了討好紫夜，悄悄為他走了后門，希望他早些歷劫完成，重登九重天。

結果悄然闖進一只暗戀紫夜的小山雞。

她一直喜歡紫夜，所以企圖天天叫喚以吸引紫夜的注意，可是紫夜忙著修煉，無心搭理她。近水樓臺先得月失敗了，只能從小抓起。

她偷偷跟著紫夜下凡，先是化作奶娘抱著嬰兒的紫夜，待紫夜長大了就化作丫鬟伺候他，日日都會賴在他的床前，凝眸他的睡顏。

一直陪在他身邊，感受他的喜怒哀樂，護著他周全。時光雖然美好，可惜抵不過司命真君編好的結局。

紫夜被亂箭穿心的時候，炙熱的血染紅她的視線，她就傻在原地，好看的眸空洞一片。她全然忘記，那不過是司命真君勾畫的命，紫夜是神仙，他死不了。

看著他渾身浴血，死在戰場上，她心中莫名一疼，無限的恨意，無限的悲傷從心底溢出，腦中空白一片。等回過神兒的時候，她手中握著染血的長劍，敵軍千余條人命，葬送在她手上。

她一念成魔，卻是一場因愛成癡的玩笑，就因為凡間的紫夜會多看她幾眼，就因為凡間的紫夜會偶爾牽起她的手，就因為凡間的紫夜偶然說出的那一句喜歡。

重登九重天的紫夜知道此事后，怒火中燒，差點毀了整個長生殿。從前，對于那個聒噪的丫鬟，他談不上討厭，也談不上喜歡。可是想起凡間的那一世，想起她總是含情的一雙眼，還有她跪在血上失魂落魄的容顏，他磐石般的心被融化了。但是，想到她一念成魔，他就氣不打一處來，狠下心來不去見她，可卻忍不住透過水鏡，看她在凡間生活的樣子。

然后看見她在紫霞山上，趴在水岸邊，撫摸池塘中的紫蓮花，溫柔的眉眼滿是淚來。

千千萬萬的山，為何她選擇紫霞山？因為，凡間的那一世，他在紫霞山第一次牽起了她的手，想到這些，想到她落寞的眉眼，他便忍不住去紫霞山尋她。

他們曾經在紫霞山上恩愛纏綿，偷偷許下一生，紫夜也曾想過如何洗凈她的魔性，可惜，仙魔終是不兩立。

一旦魔尊不安分，所有的魔都跟著一起遭殃，無論好的壞的。九重天下令討伐她的時候，他沒有選擇，慶幸的是，是他來送她。

為了護住她，他準備背叛整個九重天，誰知她不想讓他犧牲這般大，竟然先行自毀魔心。說來，他總是快不過她的付出，只是，這一次，他不愿意放她獨自黯然傷神。他毫不猶豫地利用佛蓮的力量，集齊她的三魂七魄，然后抹去她的記憶，還將自己的蓮花蕊喂給她吃。

他希望有一天，她可以洗凈魔性，重登九重天。

利用七世輪回，他度她成仙，期盼的一天終于來了，他卻不能再陪在她身邊。即便沒有九天落雷，總有一天，失了心的他，也會慢慢消失不見。

距離逃離九重天已經過了三五個月，白鳳鳳總是遙望藍天，輕聲呢喃：“紫夜，你這是在報復我嗎？讓我再也看不見你嗎？”

她從來沒想到，那天賭氣不愿瞅他一眼，誰知就再也瞧不見。所以，她只能這般，在心底念著他吻過她后說的那一句“鳳鳳，你長得像我未婚妻，我喜歡你”。等著哪日他悄然出現，她就能勇敢地說出一句——紫夜，縱然你有個未婚妻，我也喜歡你。

因為這事，她跟秋華吵過無數次架，她總是不厭其煩地說：“秋華，你貌美如花，不如找個人趕緊嫁了。”

此時，秋華就會無比高貴地翹起手指，一撩青絲，冷艷一笑道：“貌美如花的我，只有紫夜配得上。”

像這樣斗嘴，隨著草長鶯飛，數年一晃。

經過歲月洗禮，感情沉淀，白鳳鳳也有些認命，抱著酒壇打著酒嗝道：“秋華，你放心，我就是說上一句喜歡，然后就會離開，先祝福你跟紫夜天長地久，我怕等到那一天，自己會說不出來。”

秋華聞言莫名泛起一股酸楚，也不想再騙她，搶過她手中的酒壇猛灌一口酒道：“紫夜的未婚妻從來不是我，我只是無數個戀上他的妖精中的一個。”

白鳳鳳遙望滿天星斗，發出一聲嘆息：“紫夜啊，你果然是在報復我，夢里的，夢外的。是痛，是傷，只要是關于你的，我都甘之如飴，只求你能告訴我一聲，你口中的未婚妻到底是誰。”

她一直等一直等，等著紫夜來告訴她答案。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等來的卻是滿是怨恨的白澤。

白澤一言不發，將手中灰黑的壇子送到她手上，譏笑道：“白鳳鳳，當初自作自受，注定你一生坎坷。紫夜有很多條活路，可惜偏偏每條活路上都擋著一個你，所以他死了，整整九條命，連同一顆心，全都賠在你身上。”

瞧見她呆滯的面容，白澤繼續拔高聲音道：“第一條凝聚你前世的三魂七魄，接連六條引你輪回，保全你的記憶，你的命，第八條度你成仙，最后一條——為你承擔所有罪責。因為你，他被綁在誅仙臺上，高高在上的他頭一次放下身段，求著一干神仙放過你。說你一會兒成魔，一會兒成仙，多不容易。可笑呀，可笑至極……”

她痛到無言，顫抖著手打開了壇子，里面沒有骨灰，因為魂飛魄散的神尊，什么都不會留下。壇中滿是蓮花瓣，其中還有一枚鐵銹斑斑的釘子，染有丁點血跡，孤零零地躺在那里，亦如她孤零零地活在這里。

她瘋狂大笑，笑話自己懷了很久的那句“我愛你”終于在這一刻胎死腹中！

悄然吹起一陣風，池塘中的紫蓮花隨風搖曳，她凝望那一池蓮花，腦海中浮現出一抹倩影伸出芊芊玉手，撫摸池中百花時滿目溫情的樣子。隨后，有位白袍的少年立在蓮花深處，紫色的眸滿是痛又不失深情，對她說：“不用再看這一池蓮花，我已經在這里了。”

這一切就像夢，就像那個夢，她一口一口吞下紫夜的心，看著他化為煙霧，消失不見，然后他就真的不見了。

她幽怨的眸瞪著白澤，一遍一遍地問道：“為什么？為什么告訴我這些？”她情愿就這么傻傻地在紫霞山上等他一年又一年。

白澤用哀傷的聲音道：“只是不希望你什么都不知道，卻把什么都給忘掉。”

她想弄清楚白澤之言是何意，還來不及問，便有縷縷蓮香將她包裹，慢慢地……那個白袍少年漸漸淡出她的記憶，慢慢地……她聽見有誰喃喃：“愿為你執筆，描你半面紅妝;愿傾我一生，護你一世安康。”

慢慢地……她什么都忘掉了，也不知自己為何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