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囈者,可堪織夢,平日在坊間替那失意人織黃粱美夢,換取各色回憶。
今日來的是當朝駙馬齊梁。他的故事簡單惡俗,家境貧寒的他因鄰人小女兒相助,得以赴京趕考拔得頭籌。被公主一見傾心的他冒著觸怒龍顏的危險,抗旨不尊,因他許了小女兒一世溫柔。
怎知等他一年后告假回家,備好了彩禮,鄰人卻不知所終。他難過得不能自已,一回頭,卻看到公主站在那家門口看著他,眼神倨傲。他瞬間便懂了,縱有情深幾許,民女百姓終究還是抵不過皇家強權。
“公子要買一個怎樣的夢境?”我沉默許久,終是開口。
齊梁望著桌上裊裊香爐,低聲道:“十里紅妝,相看白首。”
“你可知這夢境要用等長的回憶來換?”我又問。齊梁點點頭。
我將手貼在他的額頭,正常的體溫卻無端燙得我手心灼熱。我穩住手,抽出一段如絲如霧的氤氳回憶。
他仰頭將我與他的黃粱酒飲盡,酒香濃烈,似乎要合著冷霧把夢都洇醉。
夢歸處,青草茵茵,兩小無猜的他們相處歡快……時光流轉,少年登科及第,騎著高頭大馬榮歸故里。紅妝十里,佳人含笑,桃之夭夭,勝不過她容顏灼灼。
最后一幕,他白發蒼顏,手挽佝僂老婦,綠蟻新醅酒,共剪西窗火燭。
煙光散盡,齊梁手邊的茶還冒著裊裊水汽。他終究負了她的情,欠了她的意,時光浩渺,也撫不平這刻骨銘心。他雖娶了公主,兩個高傲的人卻獨立獨行。
他起身告辭,我看著竹筒中泛光的記憶,靜默不語。直至夜色溶進杯盞,象征公主的玉墜貼在胸口,冷得我心顫。再抬頭,已是滿眼清淚。
你知我高傲,為何不想我從不屑做那些宵小之事?就像如今,我寧愿化裝后在離你近的坊間做一個織夢者,也不愿去求你。那日,我不過是想去看看你曾經生活的地方,卻被誤會至今。我派人調查,得知那家人已經搬去西羌,你便以為是我暗中威脅,恨我入骨。
我從幼時便被父皇捧為掌上明珠,天資卓絕,萬般寵愛,何曾受過這般委屈?紅了眼,涼了心,可又能如何?終究抵不過情根深種。我們注定守著一場南柯舊夢,持著各自的恨,以愛為名動一場此生不休的兵戈。
我慘然一笑,隨手將齊梁作為代價交付的那段記憶撒進風中。愛恨恢恢,終將隨著紅塵滾滾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