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曰
一直以為,在青春里邂逅的每場潮濕綿延的雨,對愛情來說都是災難。而當它穿破慵懶的景致,掃去厚重的塵埃,才有個聲音提醒你:邂逅相遇,與子偕臧。世間所有的遇見都如此簡單、圓滿,就如文中楚嫻與姜牧的愛情。原來,淋雨的愛情,更像一首讀不完的詩,它在生命里斑斕悅目而唯美地開著,宛若一枝粉色的桃花……
寂靜的夜晚,楚嫻坐在書桌前,尋找論文需要的資料。突然,她的手指被一本書展開的一頁割破了。她微微怔了一下,遲疑著抽出了那本書。封面是她極喜歡的設計,繁密的薔薇花細致地印在啞粉紙上,簪花小楷安靜地坐落在花底,安靜又寂寥。它沒有書號,不算一本真正意義上的書,它只是楚嫻在一個悲慟的下午收到的一份生日禮物。此時的楚嫻突然心生蒼涼,她全身警惕,卻依舊難以抵擋內心難以名狀的恐慌。一年來,她第一次翻開這本書,突然就看到了扉頁上的簽名,還有那張孤獨的火車票。
那是一張北京至莫斯科的國際列車車票,時間是去年的7月。
她摩挲著扉頁上的“姜牧”兩個字,仿佛在重溫她青春中的所有繁華和蒼涼。
釉色的舊景,在深處涂抹,似乎還有那個衣冠磊落、車騎雍容的少年隔著電話傳來的淡漠到絕望的聲音:就算錯過星辰,灼傷光彩,我也不會再等你了。
楚嫻是一個鋁合金的混合體,合成這種物質的成分很特殊:吃和睡。而她自入大學以來,更是變本加厲,徹底坐實了這個說法,成為了英語系有名的宅女。所以即使學校緊鄰著“渝西第一峰,山城綠寶石”的歌樂山,她也從未涉足過。
大三的學習生活緊張而忙碌,但是楚嫻卻失眠了。她輾轉反側,只因無意中看到了杜廖然在兩年前更新的最后一條微博,日期是他們到校報到的日子,他寫:我想在一個蔓草零露的清晨,約你去爬歌樂山,披著熹微的晨光,在綠色的蓊郁中告訴你我的心意,而你是否愿意與我攜手同行?
楚嫻的青春就如一個蜷縮著的大荷葉,直至遇到杜廖然,仿佛遇到一束強光,嘩啦啦一下子展開了。高中的杜廖然是一個溫暖的少年,他與楚嫻同班,楚嫻如其他女生一樣,仰望著他,歡喜又小心翼翼。她以為這或許是一場沒有結果的暗戀,直至高考前那個燥熱的晚自習,她收到他傳來的紙條,問她要報哪所學校。詫異、驚喜、不安……所有的情緒齊齊涌來,她扭頭看他,卻見他正抬著頭,對她淺笑,目光規(guī)整。
她強壓下心中所有的歡喜,在紙條上一筆一畫地寫下兩個字:重慶。
喜歡一個人就是如此吧,愛屋及烏,連他喜歡的城市也喜歡。
一個小時后,楚嫻爬上了歌樂山。她站在一塊平坦的大青石上,身后是綿延的山頭,眼前是看不見底的綠樹青石。楚嫻喝了幾口水,將礦泉水瓶扔了出去。補充能量后她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機,拍了一張美美的自拍,準備發(fā)在微博上回應杜廖然。當她編輯好“我愿意”三個字,還未來得及點擊發(fā)送按鈕的時候,耳邊便傳來幾聲嘹亮的狗吠。
楚嫻一驚,手機險些摔下去。
她撫了一下胸口,探身望去,只見她所站的石頭下,一只雪白的貴賓狗正向著她賣力地叫著。它的旁邊,站著一個拿著畫板的少年,上面的素描畫像被水洇濕了一片,他的腳邊,是剛剛她扔下去的礦泉水瓶。少年凌厲的目光穿過蓊郁的森木牢牢地落在她身上。
意識到自己所犯的錯誤,楚嫻有些尷尬:“對……對不起……”她正在思考怎么解釋才能獲得原諒,卻突然聽見他緩緩開口:“楚嫻,好久不見。”流光暗涌,聲響清越,她卻呆滯在那兒,動彈不得。她認識他嗎?腦中在搜索關于此人信息的同時,她的目光朝畫板上未完成的素描畫像上望去。察覺到她的動作,他將畫板微微側了一下,恰好擋住她好奇的目光。
楚嫻正在疑惑,突然響起的狗叫聲驚得她一個哆嗦,握在手中的手機“砰”一聲掉落在地,剛巧砸在腳邊的石頭上。
看著碎得頗有藝術的手機屏,楚嫻欲哭無淚。正在她強迫自己接受手機已經(jīng)陣亡的事實時,罪魁禍首和它的主人已經(jīng)走到了她的跟前。
“姜牧,我是姜牧。”他屏住呼吸,等她說話,或許只等了一秒鐘,可是于他,卻不啻于萬世萬劫。
楚嫻抬頭,恰巧看到姜牧精致的喉結和干凈的下巴。她神情恍惚了一下,隨意地說了一個“哦”字便又低下了頭關心手機的“傷勢”,同時錯過了他眼中濃郁的失望與懊悔。
楚嫻已經(jīng)第N+1次盯著手機上姜牧兩個字驚慌失措、勞心忉忉了。他與她的邂逅絕對可以說是: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
時隔10天,楚嫻打心底不愿再去回想那日之后的事情,但那些畫面卻盤桓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下山的時候,楚嫻在前面不疾不緩地走著,姜牧則帶著那只聒噪的狗跟在她身后,邊看風景邊根據(jù)她的路線和步幅調整自己的速度。到最后楚嫻實在是無法忍受了,憤憤地轉過身,說道:“你能不能不要像個尾巴一樣總是跟著我?”吼完便跑著離開。她只想甩開后面的兩個尾巴,卻忘了自己是第一次登上歌樂山。當貴賓狗的叫聲越來越遠,乃至聽不見的時候,楚嫻的內心從最開始的氣憤、得意慢慢變成擔憂,甚至是恐慌。
因為是周二,同學很少會在這個時候來爬山。眼前古樹虬枝四展,嶙峋猙獰,眼前的小道雖有走過的痕跡,卻又逼仄得不知通向何方。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事實是她真的迷路了。
第一滴雨水就是這個時候滴在了她的臉上,很快,雨聲如鼓點,聽得人的心都揪起來了。握著壞掉的手機,楚嫻有些無措地蹲在地上。
“楚嫻。”隔著濕重的霧氣,姜牧看見楚嫻的時候,驀然松了一口氣。他放下懷中的畫板和小貴賓狗,直接走向她。楚嫻的反應似乎有些緩慢,隔了一會兒,才對他露出微笑。而這個時候,姜牧已經(jīng)走到她面前了。
“好冷。”楚嫻下意識地說。
“你不覺得,孤男寡女的時候,女生說好冷是一種耍流氓的行為嗎?”姜牧看著她,認真地說道。
楚嫻“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姜牧的眉眼緩和了幾分,向她伸出骨節(jié)修長的手,聲音格外輕柔:“走吧。”他的笑容充滿善意,那一瞬間,似乎有什么東西猛然攫住了楚嫻的心。
猶豫了一下,她小心翼翼地將手放到他的手心里,任他牽著她的手向山下走。原來,她走了一條驢友上山的小道。雨越下越大,他讓她將畫板撐在頭頂,牽著她的手緩緩地向山下走。
路上她知道,他叫姜牧,隔壁大學藝術系大三的同學。他喜歡畫畫,經(jīng)常在歌樂山頂寫生。
到達山腳的時候,兩個人均已濕透。她的目光落在兩人相握的手上,輕輕咳嗽一聲,他明了,不動聲色地放開她的手。
她的臉忽然就紅了,仿佛不知道該說什么:“謝謝你。”
“不用謝我。這有什么?朋友嘛!”他忽然笑了,像個大男孩,眼神燦爛。
她心跳如雷,逃也似的離開,可剛走開幾步,卻突然被他再次叫住。他大步走到她身邊,開口:“我送你回宿舍。”在楚嫻疑惑的眼神中,他沉默了一瞬,然后彎身將她打橫抱起。
楚嫻一驚,還未來得及掙扎,他的聲音便再次讓她紅了臉頰。
“你……親戚來了……”她了然,發(fā)窘的同時痛感襲來。
她縮在他懷中,在雨中偷偷抬起頭,有冰冷的水滴濺在眼角,一時間望出去朦朦朧朧,可她卻清晰地看到他的目光,清亮、堅定,仿佛是護衛(wèi)公主的騎士。
他將她送到宿舍樓下,叮囑她回去多喝些熱水。然后將她碎掉屏幕的手機拿過來,取出卡,裝到自己的手機里,輸進去自己的號碼后,將手機重新遞到她手中。一連串的動作,毫不拖泥帶水。
楚嫻有些不解地望向他。
“你手機壞了,先用我的吧。你的手機修好了,我?guī)湍闼瓦^來。”頓了一頓,又補充道,“放心,我還有一部手機。我的號碼已經(jīng)存進去了,有事聯(lián)系我。”
他溫熱的鼻息細細地噴在她臉上,熏紅了她的臉和眼,讓她在午夜夢回時,心跳加速。
已經(jīng)到晚飯的時間,圖書館的人越來越少。楚嫻有些煩躁地合上課本,走出圖書館。心不在焉地走在路上,她不自覺地又拿出手機,盯著姜牧的名字看。他已經(jīng)消失了10天,正當她猶豫要不要撥過去的時候,沉寂了許久的名字在手機屏幕上亮了起來,連帶著她的目光中全是晫晫的光亮。
“楚嫻,我是姜牧。”
“我知道。”
姜牧的聲音透過話筒聽起來輕快爽朗:“我在你學校,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當楚嫻還在數(shù)著整面墻壁上粗細不一的青藤時,姜牧已經(jīng)爬過了無數(shù)個石級站到她面前。他身長玉立,眉目英俊,笑著望著她,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楚嫻望著他,突然想起曾經(jīng)被她寫在筆記本上的一句話:有的人雖然了解至深,卻怎么也喜歡不起來;有的人,即使是初次邂逅,也會無法自拔。
他們是屬于后者嗎?就在她思考的同時,干凈清爽的男中音瞬間在她的頭頂爆炸,隔著空氣都能聞到他帶來的好聞的薄荷香。
“想什么呢?”他將修好的手機拿出來,遞給她。
楚嫻接過手機,她秀長的雙目微彎,柔和地笑了笑:“你花了多少銀子?我得還給你。”
姜牧笑了笑,沒有和他爭辯,語氣平靜:“還錢多俗啊!這樣吧,你請我吃晚飯吧,嗯,就食堂,兩個月足夠了!”
他的嘴角露出溫柔的笑意,她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只能跟著他向食堂的方向走去。姜牧告訴她,寄養(yǎng)在他那兒的貴賓狗生病了,所以他才耽誤了許久來找她。原來,那只害她手機碎屏的狗狗是一個叫夏雨的女生的,他還說,他們是高中校友……還是春天的時節(jié),這個世界披上一層淡綠的輕紗,觸目都是嫩綠的幸福。
兩年來,楚嫻一直是一名合格的死宅,她出沒的地方永遠是教室、圖書館、宿舍,而姜牧的出現(xiàn)改變了這些。一個月來,他會等她一起吃晚飯,會陪她一起坐在圖書館,姜牧以這樣的方式來到了楚嫻身邊,并且在她心里,住了下來。
周四晚上,楚嫻整理課桌時發(fā)現(xiàn)兩張電影票。這兩張電影票是去年女生節(jié)班里發(fā)的,有效日期剛好到明天晚上。
楚嫻有些猶豫地撥通了姜牧的電話,當兩個人聊了許久不痛不癢的事情后,她才支支吾吾地開口:“我找到了兩張去年女生節(jié)發(fā)的電影票,呃,明天就過期了。那個,我想問你,你明天有事情嗎?”頓了一秒,她又接著道,“當然,你如果有事,那……”
“我明天沒事,明晚見。”如果楚嫻此刻站在他的面前,一定可以看到姜牧的眼睛里泛著奪目的流光,盛大而璀璨。
當黎明到來的時候,楚嫻格外期待晚上。對于楚嫻來說,如此期盼的心情,經(jīng)年未有。日薄西山,兩個人依約到了電影院,最后選了一部愛情電影《有一個地方只有我們知道》。
這個發(fā)生在世界浪漫之都布拉格的愛情故事開播幾分鐘后,楚嫻便收了笑,盯著銀幕的眼睛里翻滾洶涌著無數(shù)的情緒。她看得很認真,看到那一本牽連塵封已久的愛情的畫冊時,眼睛里更多的是苦澀。
與此同時,姜牧的笑容也定格在臉上,呼吸都停止了。他似乎看到楚嫻的肩膀抖動了一下,而他只能側著頭哀傷地看著楚嫻寡歡的樣子。
兩人到達學校的時候已經(jīng)10點,而從校門口到達宿舍還有很長的坡路要走。兩個人拾級而上,楚嫻第一次主動提起了杜廖然。
當楚嫻得知杜廖然也來到了重慶,并且就在隔壁的學校的時候,她整個人都飄飄然似躺在云朵中,柔軟、幸福、滿足。
所以,即使是在接近40攝氏度的高溫下軍訓,她也全程掛著微笑。杜廖然就在這個時候站在她面前的,他穿著整齊的軍訓服裝,整個人如挺拔的水杉一樣。
十八歲清俊飄逸的少年局促地站在她的面前,紅著臉將一本厚厚的畫冊塞到她的手里,笑著說:“楚嫻,送給你的禮物。下周一我們一起來的同學組織了一個聚會,你一定要來,有驚喜給你哦。”
他身材俊挺修長,背影亦好看得不行,楚嫻一直望著他的背影,直到同學打趣她,她才不舍地收回目光。
手里的畫冊厚重而燙手,她緊張又好奇地翻開,當她看到里面全是他的素描畫像時,像是一場暴雨嘩啦啦地澆在快干枯的竹筍上,萬物回春,她感覺走著走著就能飄起來。
說到這里,楚嫻深吸一口氣,抬頭望向姜牧,目光沉寂繾綣:“我當時簡直被喜悅沖昏了頭腦,我想他一定是喜歡我的,要不然怎么會畫那么多我的素描畫像?”
空氣有一瞬間冷滯,姜牧的眉間掠過一絲顯而易見的痛楚。楚嫻現(xiàn)在閉上眼睛似乎仍能感覺到當時的狂喜和羞怯,她繼續(xù)開口:“我一直在幻想,他究竟會給我什么驚喜呢?我無比期待著那日的到來,可是我沒有等來驚喜,等來的卻是他因為救落水兒童而溺水的噩耗。”
楚嫻垂著眼想逼退涌起的淚意,可是眼淚來得太過洶涌,成串地流下來。因為杜廖然,她愛上了這座城市,也是因為他,她無比厭棄它。所以,她畫地為牢,不愿走出去。
“楚嫻……”姜牧不知道要怎么開口,聲音干澀,“對不起,我……”
她閉上眼睛試著平復情緒,良久,她站起身,望著遠方道:“一切都過去了。”
姜牧循著她的目光放眼望去,那里是看不到邊際的萬家燈火。他走到她眼前,開口,聲音有一點兒啞,卻分外低沉:“楚嫻,這萬家燈火,總有一盞為你而留。只要你愿意。”
楚嫻側過頭回望他,姜牧卻并沒有退縮,深深地凝望著她:“楚嫻,做我的女朋友。”
姜牧的眸子是很少見的純黑,像古時江南文人筆下的稠墨,銀白色的月光皎皎如水,更襯得他濃眉深目,款款深情。很多過往不可抑止地涌進腦海,楚嫻收回目光,低頭絞著手指,她下意識想說什么,可是終究只是抿著唇,然后落荒而逃。
姜牧望著她的背影,久久佇立。
當晚,姜牧第一次給楚嫻發(fā)了短信:如果你同意,明天同游瓷器口,我在校門口等你。點擊發(fā)送之后,手機擱在床邊,他躺下去,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明明身體很疲倦,可腦子里全是期待,滿腔的心事,因為未知的回應而忐忑不安。仿佛回到少年那會兒,他以畫畫之名,躲在操場后面的花園里。那里有一道開滿薔薇的墻,還有一個扎著馬尾、背誦課文的少女。或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目光是多么清澈流轉,而他陪她等候薔薇紛飛的時光,卻成為他心底的秘密。
第二日,姜牧忐忑不安地佇立在校門口,當楚嫻的身影從人群中逐漸清晰的時候,他的臉上有了一點兒笑意,極溫柔,一點點從面孔上擴散開來,最后所有眼角眉梢唇畔都蕩漾起生動的情意來。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牽著你的手,一起同游瓷器口。”她在他面前站定,微仰起頭,握起他的手,說出了學校里流傳的一句話。
姜牧回握住她的手,然后咧開嘴笑了,露出一排大白牙,俊朗招搖的樣子。楚嫻不自覺地也跟著笑起來,兩個人就這樣相視而笑,傻傻地笑,笑了很久。
楚嫻內心是害怕的,她害怕姜牧像杜廖然一樣,是上天安插的一個陰謀,在她如罌粟般習慣后,再也不見;她更害怕,她將手伸到他跟前,他只是握了一下,之后便不再喜歡。
但是誰的少年沒有經(jīng)歷一場顛沛流離呢?在對的時間,遇見這樣一個人,歡喜至極,又何必懼怕不能陪他到老呢?
兩個人手牽手,懷著甜蜜的心情朝著瓷器口那個千年古鎮(zhèn)走去。而在之后的歲月里,楚嫻不止一次地設想,如果這日,他們沒有去瓷器口,她與姜牧會不會有一個不同的結局呢?
石板路,千年磁器口。楚嫻愛極了這個地方,因為時間較早,游人并不多,兩個人興致勃勃地逛完了12條街巷,當然,拍了很多照片。
最后,兩個人選了一個名為“二小姐的店”的咖啡屋,準備邊喝東西,邊看照片。楚嫻剛坐下,就被木桌上擺放著的一對玉米葉子編成的小人偶吸引了目光。
風趣的老板娘走到她們身邊,指著屋頂上用麻繩掛著的無數(shù)個玻璃瓶子,告訴她們,這是小店的特色,需要情侶分別寫出自己的愿望,裝進同一個玻璃瓶里,掛上屋頂,就可以拿走這對小娃娃。當然,玻璃瓶是收費的。
“姜牧……”楚嫻嘴角彎起六十度,有些撒嬌似的拉了拉他的衣袖。這小女人的一面,在姜牧的面前,她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
姜牧看著她無憂的模樣,笑著點了點頭。兩個人拿到了兩張紙條,開始認真地寫起了自己的愿望。
楚嫻看著老板娘將他們寫好的紙條裝到瓶子里,轉身離開,眼珠子轉了一圈,借口去洗手間離開了。
她找到老板娘,趁瓶子未掛起來之前,纏了好一陣子,才使老板娘同意讓她看一眼姜牧寫的愿望。
藍色的紙簽展開,遒勁而清晰的字跡出現(xiàn)在眼前:我想和最愛的人乘坐K3次北京至莫斯科的國際列車,完成7692公里127小時36分的旅程。
楚嫻一直知道,姜牧有著濃重的列車情結。他去過很多地方,只喜歡坐列車,而他曾經(jīng)告訴過她有關那輛已有50多年歷史的綠皮列車,它穿過三個國家,沿途景色極佳,山巒、草原、白樺林、貝加爾湖、俄羅斯鄉(xiāng)村……楚嫻清楚地記得,他當初說起的時候,眼里向往的神色。
楚嫻裝作毫不知情地坐到姜牧面前,然后拿起相機看起了照片。姜牧將自己的手機遞到她面前,屏幕上是兩個人的合照。
“這張丑死了,你看,表情多不自然。”說著,她拿過他的手機,調出自拍模式,強迫姜牧做各種賣萌的動作,直到終于拍出了一張滿意的自拍照。
姜牧去幫楚嫻買愛吃的小麻花,楚嫻則歡喜地將自拍照設成屏保,只是她沒有想到會在姜牧的手機里看到杜廖然的照片,那是一張三個人的合照。杜廖然、姜牧,還有一個漂亮的女生。
這張照片仿佛就是一記悶錘在她毫無準備之際精準地砸下,將她捂得好好的傷口砸得血肉模糊。
所以,當姜牧帶著小麻花回來的時候,楚嫻慌忙地放下手機,跌跌撞撞地逃走了。
姜牧愣了一下,待看到桌子上手機屏幕上的照片時,臉色一白,追出去時,卻再也看不到楚嫻的身影。
他一遍遍地撥打她的手機,得到的是她已經(jīng)關機的提示。
楚嫻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避得開人流,卻避不開自己心中的難過。晚上的江風凜冽,一向不能吃辣的楚嫻買了一份最辣的酸辣粉,坐在江邊吃到淚流滿面,放聲大哭。
見到那張照片,她終于將一切不愿記起的事情記起來了。
記憶中,那日陽光明媚,微風和煦,一切都好似為接下來的聚會做足了準備。
她穿著漂亮的裙子,畫了精致的淡妝,懷著明快且浪漫的心情奔赴聚會的地方。
那是一家甜品屋,她一眼就看到了杜廖然,那時候,他正在和同桌的兩個人一起拍照,一派其樂融融的溫馨景象。她雙手局促得不知擱在哪兒,杜廖然看到了她,熱情地向她打招呼。
而她在看到杜廖然與旁邊漂亮女生緊握的雙手時,臉色剎那間蒼白下來,仿佛有什么東西掠去了自己的呼吸,透不過氣來。
通過交談,她才知道,夏雨和杜廖然相戀已久,兩個人約定共同考到重慶。旁邊的男生名叫姜牧,兩個人共同的好朋友。
夏雨和杜廖然親密又默契,而在這樣的氛圍里,她只覺得自己是多余的。心不在焉地吃過東西后,杜廖然提議出去玩,最后采納了楚嫻的提議,去江邊。
江邊的人格外少,趁著夏雨和杜廖然去洗手間的時候,杜廖然告訴他,姜牧喜歡她,還托他幫忙問她要報考的學校,卻沒有勇氣告訴她。那本畫冊是姜牧高中時期畫的,他趁他不注意,偷偷將那本畫冊拿給了她,事后,還被姜牧揍了一頓。
楚嫻鼻子開始發(fā)酸,她干笑兩聲,轉移了話題。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有兒童落了水,唯一會游泳的杜廖然奮不顧身地跳了下去。她站在岸邊緊張地望著落水兒童獲救,而杜廖然卻消失在了水里。那時候,她的恐慌像是從毛孔里逃竄出來一樣,四處橫沖直撞,連帶著身后的背景都被渲染得悲涼。
杜廖然溺水身亡,而罪魁禍首是她,是她提議去江邊的……
這種自責讓楚嫻精神恍惚,她在家休息了很久,直至她刻意忘記了那段杜廖然溺水身亡的事情才重新返回學校。只是沒想到,她會與姜牧再次狹路相逢,而且重生糾葛。
沒有霧氣可以彌漫遮掩整個世界,彼此早就知曉的一幕,遲早會來。楚嫻覺得自己就像籠中困獸,明明已瀕臨歇斯底里卻無法發(fā)泄,這種感覺快把她逼瘋了。她開始躲避姜牧,她不去教室上課,不去圖書館,也不開手機,只是待在宿舍,日益消沉。
暑假的前一天,正當她依舊蹲在陽臺的凳子上發(fā)呆的時候,宿舍的門突然被推開了。楚嫻回過頭去,卻看到站在宿舍門口的姜牧。他身后有大片的陽光,刺眼、明亮,楚嫻看著那個站在光影中的少年,有些眩暈。
其實,楚嫻去找過杜廖然。曾經(jīng)她畫地為牢,然而,姜牧給她的愛就像一潺溪水,不急不緩,卻足以將她刻意筑起的圍墻沖毀。她想,她遇到了生命中的愛情。
她在校園里看到他的背影,欣喜地跟上去,卻聽到了他與同伴的談話。
“姜牧,聽說暑假你要和夏雨一起坐火車去俄羅斯?”
“是的,我期待已久。”
她的笑容一僵,伸出的手無力地滑下。楚嫻知道,姜牧與夏雨關系密切,她經(jīng)常聽他提到夏雨,還有她那只狗,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楚嫻沉默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
面對楚嫻,姜牧從未如此無力過,因為他無論說什么,楚嫻只是沉默。最后,他將一本書放在她的桌子上,是他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楚嫻最終沒有翻開,所以,一周后的周三,她接到了他最后一個電話:就算錯過星辰,灼傷光彩,我也不會再等你了。
當鬧鐘顯示12點的時候,楚嫻終于將書中的內容全部看完。寒霜深重,如那日姜牧從宿舍離開時她的面色。
窗外的月光照進來,她慢慢地合上了眼,那些淡淡的文字,勾勒出他的模樣。原來青春所有經(jīng)歷過的刻骨銘心,都無關愛情,除了姜牧。
她內心慌亂,隨意地在網(wǎng)上瀏覽,無意間進入了曾經(jīng)的郵箱,然后就看到了來自夏雨的一封郵件,時間是半年前。她瀏覽之后才知道,當初她之所以和姜牧一起去俄羅斯,是因為她去看望早年移民的舅媽,而姜牧所期待的一直都是她。
而當她終于明白的時候,姜牧已經(jīng)在喀山了。
她重新登錄了廢棄許久的微信,通信錄上姜牧的頭像還和一年前一樣。她緊張而忐忑地向他問好,等待了許久仍舊沒有回應。
這樣的狀態(tài)持續(xù)了一個月。她靜靜地等待著畢業(yè)的來臨,鎮(zhèn)定自若地參加了畢業(yè)答辯。在謝師宴上,趁著喝酒的機會,她發(fā)了一條朋友圈:落花成蹊,我去看你。
文字配的圖是一張7日后的K3次列車車票,目的地是莫斯科。
在她睡著的時候,評論欄上出現(xiàn)三個字:我等你。
其實他已經(jīng)等了她很久,所幸,他終于等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