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廖雋嘉
音樂人,歌手。曾發行兩張個人原創專輯《鋼琴女生》和《嘉油站》。為話劇《七月與安生》以及《鋼的琴》作曲并演唱。愛好攝影、旅行,2014年出版了旅行游記《走·調》。
紐約/NEW YORK
有人說,紐約的地鐵破舊、臟亂、陰暗潮濕,而且氣味難聞。算起來它的確是個百來歲的老人了,身軀的老態并不能否定它擁有著全世界最有效的系統。墻壁的斑駁,角落的煙蒂,它的滄桑來自于紐約客們的如煙往事與痕跡,它承載著紐約城市與人群的夢想和記憶。
有人說,看一個人是否足夠大膽,不是讓他去墓地里過夜,而是看他是否敢在午夜后獨自去紐約四十二街或三十二街的地鐵甬道里走一圈。那時候的它既不奔忙,也不沉睡,只是默默地隱忍著那些見不得光的骯臟交易、孤魂一般的流浪漢、酩酊大醉的酒鬼,以及永不滅絕的涂鴉幫出來噴射對這個功利都市的愛恨交織。
音樂是給流浪者的禮物
這個冬天,我住在長島的朋友家里,常常會坐火車去曼哈頓。然后像研究迷宮一樣地一條條去摸索地鐵的線路,去所有我想去達的地方,在這個仿佛沒有盡頭的城市行走。
被劃分成方格式的城市街區清晰而明確,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讓人覺得,全世界,都是城市。我往大樓縫隙間那片短暫的陽光里走,每到十字路口又會被凜冽的冬風吹得加快腳步,找個地方躲藏起來取暖。
地鐵站里,冬暖夏涼。它本身并沒有四季的分別,也從來不分晝夜,甚至會分不清匆匆行走的人們的膚色與種族,一切只有起點和終點,只有腳步,停和走、快和慢。
我喜歡坐地鐵的原因不僅在于它的方便,我喜歡它的包容,它的故事,它一陣陣巨大的轟鳴聲,一陣陣地面之下的顫抖,一陣陣匆忙穿行之后的空空蕩蕩。我歡喜每次走下地鐵階梯的通道時,在幽暗之處傳來的樂音。
那聲音每一次幾乎都是不一樣的,可能是悠揚而浪漫的手風琴,是憂郁并帶著孤獨的薩克斯風,是婉轉且叩人心弦的小提琴,是不斷跳躍著的打擊樂的節奏,是墨西哥人彈奏的吉他,是各種各樣被稱為陌生人所發出的聲音。他們在這個為自己遮風避雨又擁有自然混響的最佳場所當中練習、表演,等待著硬幣和好運氣的垂青。
音樂是給黑暗中流浪者的禮物,不需要語言的時候,音樂就開始了。
我還會來地鐵里唱歌
別說是地鐵里的賣藝人,即使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樂手默默地使用價值不菲的樂器在街頭或是地鐵站里進行演奏,也沒有多少人會真正地駐足欣賞。人生也常常是這樣,人們總是在匆匆行走中錯過了一些美好。
唯一一次讓我獲得愉悅感的是在一趟最短的列車上。那是一條往返于紐約時代廣場和四十二街之間的接駁線列車,它正在等待著出發。
腳還未跨進門,我就看見了車廂里排排坐的三個女孩兒。車上的人越來越多,我站在了她們的身邊。不一會兒,女孩兒們就從背包里拿出了自己的家伙什兒。戴著一副膠框眼鏡的女孩兒抱起了一把尤克里里,邊彈邊唱,沉悶的車廂里忽然間樂聲如訴。那個略帶男孩子性格的女孩兒將邦戈鼓立在腿上,為姐妹們伴奏,偶爾還會唱上兩三句和音。最邊上的女孩兒手里捧著沙拉和一頂帽子,看來她只負責呆呆萌萌地為姐妹們加油。
麻雀雖小,卻五臟俱全,這幾個女孩兒聲音的穿透力不錯,列車行駛起來的鋼鐵轟鳴聲跟隨著她們的節奏一起清新而歡樂了起來。我聽懂的幾句歌詞大約是這樣的:“如果有一天我有了錢,我要買一棟房子和你住在一起……但是我還是會來地鐵里唱歌……”
不一會兒,就有人開始遞過去小費,為她們的表演買單,負責賣萌的女孩兒用帽子接住,瞇著笑眼道謝:“謝謝你喜歡我們的歌。”一曲完畢,恰好到站,時長配合得像是專為這段路而譜寫的旋律一樣完美,所有人下車前為她們鼓掌,遠處還傳來男人的聲音:“堅持唱你們的歌,支持你們!”在紐約,在冬天,在地鐵里,經歷了最有人情味的一幕,也是屬于陌生人的幸福瞬間。
三個姑娘一起感謝大家,但她們并沒有下車,她們還將在地鐵里的另一段路程中繼續歌唱。紐約地鐵的車廂是流動的舞臺,上演著人們集體創造、即興編寫的情景劇,它總能讓我們感覺生活如此平凡,又如此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