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一鳴
·精神醫學史·
探究中國精神醫學兩千年
陳一鳴
我國精神醫學發展史已有不少探討[1~4],筆者也曾有所關注。在《百年“精神醫學司法鑒定函”引起的探究》[5]一文中,筆者曾提出“我國精神醫學發展史走過了古代(自《黃帝內經》到南宋)、近代(自南宋到清末)、現代(清末以后)三個發展時期”,共有2 000多年的觀點。我國精神醫學發展史是一個十分重要且嚴肅的問題,精神醫學同道應認真探討取得共識。
《黃帝內經》簡稱《內經》[6],是我國現存醫書中最早的典籍,成書于春秋戰國(公元前二至三世紀),《內經》包括“素問”“靈樞”二部分,共18卷162篇,其內容極其豐富,大致有人與自然、陰陽五行和臟腑經絡三方面,涉及內外婦兒各科,雖然精神醫學起步較晚,但《內經》中也多有涉及。《內經》把人的精神活動歸之于“心神”的功能,“心神不僅支持人的精神活動,而且統管人的五臟六腑”,《靈樞·本神篇》指出:“心藏神、肺藏魄、肝藏魂、脾藏意、腎藏志”,“肝在志為怒、心在志為喜、脾在志為思、肺在志為憂、腎在志為恐”。《素問·陽明脈解篇》論陽明發狂的癥狀十分生動:“病甚則棄衣而走,登高而歌,或至不食數日,踰垣上屋,所上之處,皆非其素所能也,……妄言罵詈,不避親疏而歌…”。《素問·厥論篇》:“陽陰之厥、則癲疾欲走呼,腹滿不得臥、面赤而熱,妄見而妄言”。《素問·脈要精微篇》:“衣被不斂、言語善惡不避親疏者,此神明之亂也”,并對狂癲的定義和區分進行了描述。《素問·病能論》首先提出用“生鐵落飲”治療“陽厥”,并提出針刺手太陽、太陰、陽明、足太陰、頭、兩顑等治療方法,具有一定療效。
隋末巢元方等集體編撰的《諸病源候論》[7],成書于隋大業六年(公元610年),全書共五十卷,包括內外婦兒五官等各種疾病,共計六十七門,一千七百三十九候,其中“風癲候”、“風狂病候”、“鬼邪”、“鬼魅候”,以及“溫病狂言候”、“角弓反張候”、“癲狂候”、“與鬼交通候”、“產后風虛癲狂候”、“驚癇候”、“惛塞候”等均涉及神經精神科疾病,使古代精神疾病的分類漸趨合理,并對中毒性精神病、傳染性精神病、兒童精神發育不全等進行了探討[7]。對促進精神疾病的診斷治療、臨床應用具有重要意義。
自古以來,殘疾人(包括精神、智力殘疾)曾被視為嚴重排斥的社會群體,西方國家中世紀殘疾人被妖魔化、被視為邪惡的化身和對公眾的威脅,許多淪為乞丐、被賣為奴隸。我國古代殘疾孩子被認為是因父母前世做壞事而得到的報應,處境十分悲慘。
(一)我國慈善機構的產生和發展
1 早期的儒家仁義思想、宗教濟貧觀念對慈善組織的產生和發展起重要的促進作用[8~10]
春秋孔子:“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仁者無敵”;戰國墨子:“當兼相愛、交相利”,“天下兼相愛則活、交相惡則亂”……[5]。我國慈善組織自南北朝(公元420年)即已出現[9,10],早期以宗教團體濟貧的意識形態“福田思想”,公元六世紀后大乘佛教傳入我國,含有強烈的行善觀念如“慈善為懷”“尊圣敬善、仁慈博愛”,其救濟對象不僅是信徒和僧侶,還包括一切貧病者。
南朝疫災流行,染病者備受關注;元嘉三年(426年),宋文帝下詔:“其高年、鰥、寡、幼、孤、六疾不能自存者,可與群縣優量賑給”;元嘉四年(427年)京師疾疫嚴重,宋文帝“遣使存問,給醫藥”……[11]。
齊武帝(483~493年在位)文惠太子立“六疾館”收養貧病之人(包括精神、智力障礙者);梁武帝(502~548在位)也在521年于京師建康(今南京)置孤獨園收養孤幼與貧困者;北魏世宗(499~515在位)于501年下詔:“于閑敞之處別立一館,使京畿內外疾病之徒,咸令居處,嚴敇醫署,分師療治”[10]。
隋唐為佛教盛世,隋“三福田”:供養父母者為恩田、供佛者為敬田、施貧病為悲田,建立悲田園:“常年一施,或給衣服、或濟糇糧。布施貧窮孤老惡疾重病困厄之人,其福甚大……”[11]。
2 由悲田坊改為養病坊[9,10]
唐代佛寺辦救治貧病人的醫院稱為悲田病坊,玄宗開元五年(717年)發展已有規模并出現地方勢力引起朝廷顧忌。會昌五年(895年)武宗廢天下僧寺,主管改由政府承擔:“悲田出于釋教,并望改為養病坊”。北宋(960年)京師開封原有兩所福田園,到1063年增加為南北東西四所福田園,每所收養300貧病無依之人及乞丐,共可收逾千人。其他州縣也模仿京師的例子,1102年又將“福田園”重組為“居養院”及“安濟坊”。后者主要收治貧病之人。1127年金兵滅北宋,宋抗金名將岳飛、韓世忠雖奮力抵抗但最終失敗,宋高宗退居臨安劃淮為界建立南宋[9,10]。
3 南宋(1127~1279)時期在中國精神醫學發展史中具有特殊地位[9,10]
由于金兵入侵,宋府南遷,貧病流浪人員激增,社會問題加劇,南宋政府壓力很大。為了穩定政局,此前北宋“安濟坊”和“養病坊”的制度日益普及,同時由于江南經濟發達,士紳眾多,出現不少“家族義莊”、“同善會”等,進一步發展了慈善事業和慈善機構。為難民如潮的南宋分擔了部分安定社會的責任。宋高宗下詔將近城寺院作安濟坊,收養并醫理貧病之難民。除安濟坊外,南宋政府在1131~1132年首先在紹興和臨安二地設立養濟院,“紹興府街市乞丐稍多,……令乞委都監抄劄五廂界處,應管無依倚流移病患之人,發入養濟院”。并推向全國,到1201年,南宋每個中等的州治都建有可容納100名貧病人(包括精神、智力殘疾者)的養濟院,并逐漸取代了北宋安濟坊的功能,在醫療方面增設了惠民藥局,加強了免費施藥的措施,還設立了棄嬰收容機構,南宋的慈善收容機構在管理、規模、數量上均比北宋大為提高[10]。
在同時期歐州各國,雖然基督教各教派的教會也是慈善機構的主辦者,也有專門收養病人的醫院,但并不像南宋政府那樣將不同的貧窮問題分門別類,以不同的機構來處理,顯示我國南宋時期精神醫學并不落后于西方國家且有其特色。
元、明繼承南宋的做法并有發展,清軍入關后為加強統治禁止文人結社,影響削弱了“義莊”及“同善會”的發展,但清政府為加強政府的領導和管控,逐步完善了“善堂”(普濟堂、育嬰堂、藥局、清節堂、施棺、養老等)的發展[4,10]。
順治五年(1648年)11月清廷發布上諭,命各地發揮養濟院的作用,“各處養濟院收養鰥寡孤獨及殘疾無靠之人、有司留心之行、月糧依時發給、無致失所”。1724年清雍正帝下詔令推動育嬰與普濟組織:“京師廣寧門外,向有普濟堂,凡老疾無依之人,每棲息于此,司其事者、樂善不倦、殊為可嘉,圣祖仁皇帝曾賜立碑,以旌好義,爾等均有地方之責,宜時加獎勸以鼓舞之…朕心嘉悅,特頒匾額并賜白金爾等,其宣示朕懷…昭京師例推而行之……”,就是這道諭令推動了整個18世紀都市善堂普遍建立,至1850年全國已建有普濟堂399個、育嬰堂973個、棲留所33個、清節堂216個、綜合善堂338個、其他善堂743個[10]。
清政府用于殘疾事業的撥款逐年增加,以江南為例,尤以二淮鹽業發展提供了財金支持,揚州瓜州普濟堂從1767年開始每年得2 600兩白銀(下同)補助,蘇州普濟堂從1739年(乾隆四年)始每年得1 000兩津貼,除鹽稅外,地方官以捐俸、勸捐、撥官田等方式資助善堂的現象很普遍,蘇州普育二堂獲官房高達一萬多兩。上海同善堂1745年即成立,其后在松江、金山、南匯、青浦、華婁、華亭等地均建有同善堂。江浙至少在蘇州、常州、嘉興、松江、無錫、昆山、江都、休寧、海鹽、嘉善、寶應、青陽、盛澤、新城、沙溪、甫里等鎮已有同善堂,一直到太平天國才停止[10]。
此時期相繼建立起專門收治精神病人的醫療機構,美國醫生嘉約翰(約翰·克爾,Dr.J.G.Kerr,1824~1901),1847年畢業于美國費城杰斐遜醫學院,1854年來到中國,1855年起任廣州博濟醫院院長達44年,同時主編和翻譯了內外各科34部在當時很有影響的西醫書籍,73歲時于1897年在廣州芳村(即現廣州腦科醫院)創建廣州惠愛瘋癲院(床位200張),系我國第一所現代精神病院[12]。蘇州是江南經濟文化發達城市,清末門戶開放后,西方文化進入。詹姆斯·惠更生(J.R.Wilkinsen,1862~1935),1885年畢業于美國南卡羅來納州醫學院,1895年受美國南部長老派教會委派來到中國蘇州,購地在蘇州洋涇塘建福音醫院(內外科綜合醫院),1905年該院開始收治精神病患者(病床30張),因患者太多1906年惠更生發“募捐書”籌款擴建精神病床位100張,后又在蘇州四擺渡(現蘇州廣濟醫院)籌建更生醫院,1923年收治精神病患者床位增至150張[13]。光緒34年(1908年)清政府陸軍部拔銀元6 000元在北京石碑胡同建貧民教養院(屬普濟堂一類),附設瘋人院“專收瘋疾之人”。1911年該瘋人院瘋癲人數為男110人、女41人。1917年瘋人院脫離貧民教養院獨立(即現北京安定醫院)[13]。上海19世紀60年代在上海大南門陸家浜南岸建有普濟堂,收容智力、精神殘疾、貧困流浪人員,1912年慈善家陸伯鴻(江蘇丹徒人,1875~1937)集資籌款將原普濟堂重新翻建,共分七部分,其中瘋癲(精神病)部約有50張床位,因瘋癲患者太多無法收容。1934年,陸伯鴻又在上海縣北橋(現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分部)購地三萬平米,按西方模式建立高標準精神病院,設床位300張[14]。1919年美國神經精神科醫師伍茲(AH·Woods)應邀到北京協和醫院擔任神經精神病副教授,1922年開設神經精神病學課程。1928年協和醫院正式建立了神經精神科,當時教師中除伍茲外還有魏毓麟、程玉麟等醫生。1931年美國雷曼(R.S. Lyman)醫生應邀到上海醫學院講授神經精神病學,次年去北京。1932年奧地利醫生韓菲(F.Halpen)接任教席并在上海紅十字會第一醫院(現華山醫院)組建神經精神科。1932年美國醫生雷曼由上海到北京協和醫院神經精神科接替伍茲擔任主任、教授。期間雷曼在北京協和醫學院培養了粟宗華(上海)、凌敏猷(湖南)、許英魁(北京)、黃友岐(湖南)、張沅昌(上海)等醫師,并先后將他們推薦到美、英、德等國深造,成為我國現代神經精神科第一代開拓者。其中魏毓麟(1899~1996)教授從美國學習返回協和醫學院神經精神科后又于1933年兼任北京瘋人院院長;程玉麟(1905~1993)從德美學習返回協和醫學院神經精神科后,1937年因抗日戰爭轉遷四川成都擔任華西聯大神經精神科教授、科主任,并培養了伍正誼、王慰增、劉昌永、陶國泰、陳學詩、洪士元等精神科人才,1942年在成都四圣寺支持劉昌永建立成都市精神病療養院,床位50張,1946年抗戰結束后程玉麟率學生返回首都南京,向偽民國政府反復要求建立了我國第一所由政府創辦的南京神經精神病院現南京腦科醫院,并擔任院長。1940年粟宗華(1904~1970)醫生主持上海醫學院神經精神科并得到夏鎮夷醫生的支持。許英魁(1905~1966)教授從美國學習返回協和醫學院(當時華北已淪為日本殖民地,1941年協和醫學院停辦),1942年被聘為北京大學醫學院神經精神科主任教授,1943年末在萬福麟舊宅設神經精神科門診、病房(床位20~60張,即現北大精神衛生研究所)[12~14]。
另有資料顯示哈爾濱(1900年)、大連(1906年)曾有俄國和日本主持建有精神病院,現吉林省(四平)精神病院是我國解放軍最早建立的精神病院(1947年建于黑龍江省佳木斯倭卡鎮)[15],但解放前我國精神病院總數不足十所,床位共約1 000張,精神科醫師不足50人,形成我國現代精神醫學的早期局面。
全國解放后,我國精神衛生事業得到政府的重視,大致經過了解放初期的恢復擴建,文革動亂倍受摧殘及改革開放飛速發展三個不同的發展階段。經過廣大精神醫學同道的不懈努力,我國精神醫學在醫療教學、科研防治以及國內外交流方面都取得了很大成績,并步入國際先進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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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969/j.issn.2095-9346.2015.06.021
2015-05-18)
215008 江蘇蘇州,蘇州市廣濟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