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瓜記

文_張 杰

上世紀九十年代的西瓜攤不似現在的水果店，那時候的瓜攤都是幾千、上萬個西瓜堆在路邊任人挑選，且價錢也便宜，才幾分錢一斤，幾毛錢就可以讓全家人飽餐一頓。

當然，那時西瓜雖便宜，但人們的收入也不高，起碼對于嘴饞且囊中羞澀的孩子們來說是承受不起的。買不起，偏偏又想吃，怎么辦？似乎只有偷了。半夜三更，賣瓜人會在小山似的瓜攤邊擺上一張竹床，一邊休息一邊看瓜。孩子們就偷偷摸摸地潛過去，抱起西瓜就跑，偷著了則美美享受一番，要是被看瓜人發現了，便趕緊扔下西瓜。看瓜人因為擔心剩下的那一堆西瓜，也不大會追趕，頂多咒罵幾句了事。偷瓜，即刺激又收獲不小，算是一種犯罪成本極低的游戲。

又是一年暑假，夜宿于小伙伴家中。那時候沒有電腦也沒有手機，漫漫長夜里，除了談天說地，實在無事可干。于是，我們決定搞個偷瓜游戲，讓夜生活豐富一些。夜里十二點，大人們都睡了，我與小伙伴溜出家門，到街上尋找目標。

那時已是初秋，西瓜快下市了，因此街上的瓜攤并不多。轉來轉去，我們選了一家看瓜人打呼聲最響的攤子下手，因為呼嚕打得響，人肯定睡得很沉，這樣一來容易得手。他家的西瓜很多，整整齊齊堆了有三四米高。我悄悄來到西瓜堆旁，經過看守人的竹床時，我借著昏暗的燈光，看清了對方的模樣，長得五大三粗，膀闊腰圓，不由得膽戰心驚，頓生退卻之意。回頭尋找小伙伴，只見小伙伴已經動手開始搬瓜山最底層的西瓜，結果上面的西瓜失去支撐，嘩啦啦全倒了下來，滾得到處都是，聲響巨大，嚇得我撒開腳丫子就跑，待確定無人追趕時才停了下來。過了許久，小伙伴慢悠悠地抱著兩個西瓜走了過來，原來那大漢睡得好不深沉，瓜山崩塌愣是沒把他吵醒。我松了一口氣，一邊對小伙伴拳打腳踢，一邊為他講解力學原理，讓他以后少干蠢事。打鬧完畢，我樂滋滋地幫他抱起一個西瓜往回趕，這趟行動雖受驚不小，卻是滿載而歸。

到家門口時，小伙伴才發現沒帶房門鑰匙，又不敢叫醒他家大人開門。兩人一合計，決定在外面浪蕩一晚上，等天亮再進屋。深夜流浪并不好過，又累又困，蚊蟲太多，原本就是無處歇腳，偏偏天公還不作美，居然下起小雨，身上的短褲短褂擋不住秋風秋雨的侵襲，四處尋找能避雨的地方。好容易在一家早點店的屋檐下找到一個還未熄滅爐火的爐子，可惜屋檐太窄，只夠兩人并排站立。我們哆哆嗦嗦地依偎在一起，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打發時間，渴望早點迎來黎明，可時間偏偏過得比任何時候都要慢。

凌晨五點，早餐店的大門打開了，我們本以為會被趕走，沒想到老板娘沒有趕我們，而是讓我們進店坐下，還一人給了一碗稀飯、兩個包子，催促我們吃完了早些回家，別在外頭折騰病了，讓大人擔心。我們不敢解釋回不了家的原因，只得滿口稱是，低頭喝起稀粥。暖暖的粥汁流入寒胃，饑困都得到緩解。

很快，天亮了，我們灰溜溜地抱著西瓜回到小伙伴家，聲稱是大清早出去買瓜，大人沒在意我們的古怪行為，只隨口問了問西瓜多少錢一斤，兩個瓜要不要五毛錢？我們敷衍了幾句，便拿起菜刀殺瓜，準備享受一晚的成果。命運似乎注定了干壞事的孩子不會有好結果，兩個西瓜全是生的，慘白無汁，被大人好一陣奚落，說小孩子太不會挑瓜了。我們只能淚往心里流，不敢辯解。

之后，大人們都上班去了，我們兩人在涼席上輾轉反側怎么也睡不著。在一番討論后，我們決定承認錯誤，痛改前非，各自從自己的存錢罐中取出全部積蓄，共計一塊七毛錢，一塊錢親自送給早餐店的老板娘，七毛錢悄悄放在依然在竹床上熟睡的瓜老板的枕頭上。錢花得雖然有些心痛，不過整個人卻變得輕松愉快起來。

多年后的今天，我陪著愛人在水果店里挑西瓜，想起小時候偷瓜的蠢事，不由得傻笑起來，哼起鄭智化的老歌“年輕時代，年輕時代，有一點瘋狂，有一點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