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樹龍
郎世瑋的新書《尋找遺失的美好》上市那天,他有一種完成儀式、達成心愿的輕松感。寫書,似乎只為對過去的人生做一個總結,向父親表達某種敬意。
作為著名經濟學家郎咸平的兒子,郎世瑋在國內也是小有名氣的投資人和收藏家。作為“郎基金”的創辦人、上海哲琿金融(合拍貸)首席執行官以及多家企業的高級顧問,從事的領域雖然與父親相似,但那段艱難的美國成長經歷和父母失敗的婚姻,讓郎世瑋選擇了一條和父親不一樣的路,無論是事業,還是婚姻。
不喜歡我做什么,我偏要做
郎咸平父子再一次不歡而散。
這次相聚本來有一個好的開始。作為中國最忙的經濟學教授之一,郎咸平于百忙中有了兩天空閑。回到上海,他給兒子打去電話:“你來接我,我想到你家坐坐。”
兒子和媳婦興高采烈來接他,溫馨的氣氛卻從車拐上通往浦東的高架橋后發生變化。下車進屋后,不等兒子坐下,一路沉默的郎咸平終于忍不住開口:“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叫你別開快車你偏開快車,對你老婆也不疼愛些,你老婆有孕在身,一旦出事怎么辦?”
妻子有7個月的身孕,但習慣了開快車的郎世瑋一握住方向盤就忘了這些,他感到愧疚和后怕,可父親罵他不心疼老婆的話卻觸到了郎世瑋的痛處:“我疼不疼老婆我自己知道,你是家庭的失敗者,沒資格教訓我,我小時你在哪里呢?”
痛苦的記憶再一次像藤蔓一樣爬滿他的全身。13年前,郎咸平給自己的第一次婚姻打上句號,正在念初一的郎世瑋不得不與母親、弟弟相依為命。青春叛逆期的兒子背著母親去混黑幫,偏離正常的人生軌跡越來越遠,高三那年,最終因為與人打架被學校開除。
“父親”成為郎世瑋的敏感詞。只要是父親反對的,兒子都極力贊同,反之亦然。父親不建議兒子創業,認為做職業經理人更穩定,郎世瑋卻在工作最穩定時風風火火開始了創業之旅;父親討厭兒子開快車、開豪車,郎世瑋不僅專開快車,連自己創辦的租車行也專走豪車路線——20多輛車全是法拉利和藍博基尼。
父母失敗的婚姻,給予兒子的不只是叛逆,還有生活習慣的深刻烙印。
窮慣了,窮怕了
離開兒子7年后,郎咸平在一頓午餐后察覺出他與兒子的問題。
2001年,郎世瑋難得聽從父親的建議,辭去美國高盛投資銀行的工作回國發展。歸國后,已經成為著名經濟學家的咸郎平來深圳看兒子,邀請他去西餐廳吃飯。
落座不久,行事風格果斷的父親便定下了自己的餐品,兒子卻慢條斯理一頁頁仔細翻看菜單。能不能快點?他催促兒子,卻聽見郎世瑋道出了一句他永遠也想不到的話:“換個地方吧,在美國我從來沒有吃過這么貴的菜。”
這個風靡世界的經濟學家愣了幾秒鐘,紅了眼圈。“什么時候能吃個飯不先去看旁邊的價格!”他丟下菜單,摘下眼鏡,難過地走出餐廳。
做父親的突然意識到,貧困也許只是自己上一段婚姻的內容,對兒子來說,卻是從三歲到21歲時最如蛆附骨的噩夢。
兒子三歲時,郎咸平將妻兒接到美國。彼時他不過是個窮學生,妻子沒有工作,兩人經常為缺錢而爭吵。為了補貼家用,語言不通的妻子白天給人做保姆,周末做計時小工,還做過唐人街的縫紉黑工。即便如此,收入情況最好時一家人一周也只有20美元的生活費。
郎世瑋記得,有一次父親要出差到別的城市去,臨走前母親想為父親改善一下伙食,一家人就吃了頓火鍋。父親走后,母親舍不得倒掉火鍋底湯,誰料再用這湯做菜時母子幾人食物中毒被緊急送往醫院。這樣的情況以后時有發生,比這更糟糕的則是連飯都吃不上。
父親終于攻讀完博士學位,家里的經濟狀況眼看有所好轉,郎世瑋卻經歷了父母離異、父親遠去香港的變故。盡管郎咸平支付了孩子的撫養費,但身心疲憊的母親既沒有精力照管離經叛道的大兒子,也沒有更多能力改善一家人的生活。
浸泡在貧窮與浪跡街頭的渾水里,郎世瑋將對金錢的敏感和自卑烙進了整個童年與青少年的記憶。
兩代人的婚姻觀
郎咸平沒想到選擇放棄婚姻會給兒子帶來如此大的傷害。盡管在他看來,也許第一段婚姻從相識時就注定了分手的結局。
他們相識于臺灣,那時郎世瑋的母親不過是出生于臺北鄉下的普通公交車售票員,姥爺是普通教書先生,姥姥也沒什么文化,這樣的家境與教育成長環境自然不能和書香世家的郎咸平相比。但熱戀中的年輕人不會考慮太多,直到婚姻里的頻繁爭吵磨光了兩人的感情。
婚姻一定要門當戶,郎咸平的第二次婚姻秉承了祖訓。在香港中文大學任教后不久他又成婚了,但這段婚姻同樣沒有維系多久。
2004年,他決定第三次走進婚姻,下決定時郎咸平突然想聽聽兒子的意見。23歲的兒子心智足夠成熟,可以和父親來一場男人與男人的交流。可當聽說父親打算結第三次婚時,他卻失控一般地對父親發泄出暴怒:你都離了兩次婚了,為什么還要成家,你為什么就不能一次婚姻走到底!
也許是郎世瑋的態度太過激烈,或者是郎咸平認真考慮了兒子的感受,他再也沒提成婚的打算。“一次走到底”的誓言讓郎咸平明白,兒子與自己在婚姻觀上的分歧——一個不斷追求婚姻的極致,而另一個只想簡單的白首不離心。
但對于兒子的擇偶觀,郎咸平也以同樣的方式表示了自己的不客氣。
2005年,郎世瑋將準媳婦兒領回家。妻子的父親是工廠工人,母親在公安局上班,面對普通市民家庭出身的兒媳婦,咸郎平不甚滿意又苦口婆心地給兒子講起“門當戶對”的重要性。他不想讓兒子重蹈自己的覆轍,做事顧大局、識大體能做賢內助的大家閨秀,才是兒子的上選。
可郎世瑋不是郎咸平,不只是出于與父親唱反調的心態,與門當戶對相比,他更相信風雨同舟磨合出的伉儷情深。父親不同意,他干脆偷偷和妻子領了結婚證。
我從來不是富二代
郎世瑋深知自己的家境。“郎咸平的兒子”不過是看似光鮮的頭銜,富爸爸窮兒子,在外人看來是富二代的他其實是真正的“月光族窮人”。
少年時吃夠了貧窮的苦頭,大學畢業后生活有所改善,但辭職創業又把他打回原形。和妻子確定戀愛關系沒多久,因為剛辭掉工作,無業人士郎世瑋在交了房貸后只剩下120元,而他要靠這筆錢支撐一個月的生活。
那天,他和妻子一大家子出去玩,大家都說上海話,郎世瑋聽不懂,又不會玩“斗地主”,一個人坐在草坪上發呆。他心情沮喪,甚至開始后悔選擇了回國。情緒最低落時,妻子悄悄來到他身邊,偷偷往他衣袋里塞了一些錢。后來郎世瑋才知道,是岳父觀察出了自己的窘境,背地里吩咐女兒塞錢給他讓他得以周轉。“男人要面子,你不要做聲。”岳父說。
父母的言行可以窺見妻子的品德,這件事讓郎世瑋堅定了一定要娶妻子的決心。
郎世瑋在婚姻中得到了幸福
婚后的郎世瑋是名標準“暖男”,如果把父親郎咸平比作反面教材,他則把自己努力打造成模范丈夫。
他顧家,從不認為應該為事業犧牲家庭。郎世瑋的周末生活充滿了濃濃的家庭味道。他會在周六清晨果斷關機,當嬰兒房里傳來兒子起床的信號,他會自動進入“奶爸”角色,一邊為兒子洗奶瓶、換尿布,一邊思考一天的安排:是帶著家人到公園走走,還是到餐廳里坐坐?
而他眼里的妻子,一言一行絕不遜色于父親口中的“大家閨秀”。郎家在上海親人較多,妻子的一大家子也都在上海,不管是和夫家還是和娘家人相處,妻子都關照得無微不至。公公郎咸平喜歡吃什么、愛好什么,親戚們都有哪些習慣,誰不能吃辣椒、誰的耳朵不好使,她都清清楚楚。
幸福不是選出來,而是自己過出來的。兒子用自己的和睦婚姻證明了自己的選擇無誤,也讓郎咸平再一次反思自己的婚姻觀。他曾經借用統計學觀念給兒子的婚姻做出預告:門不當戶不對時,99.9%的婚姻可能都會是悲劇。他沒想到郎世瑋真的成為了0.1%。
在接受一家媒體記者采訪時,這個世界知名的經濟學家竟然感慨地談起了“愛情經濟學”:“我自己不是一個婚姻的成功者,但作為一個過來人,我曾經對大兒子說:‘我希望你一輩子都愛你的老婆。我也對我的兒媳婦說:‘如果你還保留這個婚姻,就一定要他適度的自由。我覺得這才是婚姻的本質。如果我的人生能夠再來一次,我希望可以像他們一樣。”
父子倆握手言和
數年婚姻走下來,郎咸平對這個兒媳越來越滿意。在一次家庭聚會中,郎咸平醉后向兒子吐真言:我真的好羨慕你們!
一直在婚姻問題上對父親耿耿于懷的郎世瑋突然理解了父親,“父親內心深處其實是愛我們的。”
和解,一起彌補以前錯過的無數遺憾,他想和父親一起做更多事。這個念頭在郎世瑋出席兒子的幼兒園畢業典禮時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坐在臺下,看著兒子走向畢業典禮的舞臺,想著自己從小學到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學的畢業典禮,父親一直缺席,這是做兒子的最大缺憾和痛苦。郎世瑋忍不住給郎咸平打去電話,控制不住自己的哽咽:“我從小到大,你一次也沒來參加過我的畢業典禮,我準備讀博,希望我博士畢業時,老爸你也能穿上博士袍,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我們父子兩個博士照一張穿博士袍的合影。”
2014年9月,郎世瑋如愿考上了上海華東政法大學法學博士,他期望著2017年博士畢業典禮上,老爸能穿著博士袍參加他的畢業典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