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歐銀釧
遇見緊張的身體
◎ 歐銀釧

那是一個緊張的身體。我的手在他的身體上旅行,指尖經過他蜿蜒的背,越過他緊繃的脖頸,緊握他的雙肩,再輕輕地拂過他的雙手。
我的手指移動著,以一種“春天的步子”在他的身體上行走。
那是一位中年男人的身體。他的肌肉很緊張,放不下心來,仿佛是一只戒備中的動物。我繼續觸摸著他的身體,在他如小山丘的腿上繼續著“手的旅行”。那是一排日漸松弛的肌肉,一排正在走向老化的細胞。
“為什么這么緊張?”我真想開口問他。可是,這不該我問。我幾乎是在沉默中進行著我的觸摸。
然后,手機鈴聲響起。他接起電話:“哪位?”聲音沉重,帶著不快的因子,那是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聲音。對方不知道說了什么,而他用深沉的聲音回答:“隨便他吧!我去找他的上司就搞定了。”這是一個游走在人際關系網絡上的人。
之后,他撥了個電話出去:“麗美,我正在開會,晚上不能回去吃飯了……嗯!我愛你。”電話掛上之后,他又撥了個電話,聲音是喜悅的:“秀惠,我待會來接你。我很想你。嗯!我愛你。”
那不過是一分鐘內的事,他的心分成不同的場景,對著不同的女人說出“我愛你”。同一句“我愛你”,在肌肉的運動上是不一樣的,他的皮膚也隨著情緒微微顫抖:對前一個人說的時候,肩膀上的肉沒有變化;對后面那個秀惠說話時,他的肌肉張開了,像是要起舞的樣子。
我繼續觸摸著他的身體。我的手依照他的身體線條刺激他的循環,擴張他的血管,幫助他的淋巴流動——他的身體太緊張,需要通路。像這樣的身體,在這座名叫“臺北”的城市里愈來愈多了,為什么呢?盲眼的我看不見這城市的種種,因此,我常問那些明眼的朋友。他們說,這是座緊張的城市,所以,人也很緊張。
“你從事什么行業?”
“我做的是專業觸摸。”
我喜歡“專業觸摸”這四個字甚于傳統的“按摩”。我的同伴總是說,我是這座城市里最挑剔的按摩人,這座城市又是多么需要專業的觸摸。也許,經由一種愛的觸撫,可以使城市醒過來,找到一個通路。
(裴金超 摘自《城市傳奇》躍升文化事業有限公司 圖/朱少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