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娃的詩

汲水

要取水，就得走下山谷，

那兒有一條小溪，相當寧靜。

我很享受出洞汲水的沿途風景，

有一天，我坐在溪水邊，

手里拿著一枚石榴，

它產自北印度，西藏高原上也有一些，

而山谷炎熱潮濕，石榴

在我手中很清涼。

突然間，我死了，

就這么簡單，覺得自己

好像被真空吸塵器吸起來，

半空中，看到在溪水的反光里，

石榴開花，結籽，

不斷重生。

注：直接取自《作為上師的妻子》一書中，對作者一個夢的描述。

所有的歸途一一兼致BD

船。海上。秘密。

沿著波浪，記憶一直

延伸。到

多余的屋頂。

一次故國，兩種地獄

居民樓

在照片和指紋的空中，

成為望不穿的玻璃。

一個饕餮之國，

生翼，雜交，集權。

在黃昏

忍住落日。

一次暮靄，兩遍陌生

此時，寂靜混同于美

如此殘酷

而嘶啞。

“哎呀”

我在飛快切魚

一刀下去

手指和魚享受了，刀

相同的鋒利

我“哎呀”一聲

父親手拿創可貼

慌張著出現

我被驀然驚醒

一一父親已死去很多年

另一個世界，父親

找不到我的手指

他孤零零的舉著創可貼

把它貼在

我喊出的那一聲“哎呀”上

回籠夢

這個叫盧侯的矮個子丑男人

拿出一枚并不怎么值錢的戒指

在幾句前言不搭后語的表白后

就抓住了我的無名指

看著他用戒指把我套牢

我類似一個還能想問題的木偶

這個說追隨并考察我

好幾年的男人，我看不上他的任何

除了他的名字一一盧侯

對一個熱愛漢字的我來說

有點意義之外

這一幕，發生在

兩年前的一個回籠覺的夢里

盧侯再也沒有出現過

夢里夢外都沒有

而我，還在把這場夢一次次回籠：

為什么我沒有反抗也不掙扎？

為什么我在夢里覺得盧侯兩字有意義？

夢里沒弄懂的，醒來還是沒弄懂

夢里懂得的，醒來卻一點都不懂

墻的另一面

我的單人床

一直靠著一面隔離墻

我從沒猜測過

墻的另一面

除了我不熟悉的鄰居

還能有什么

每個夜晚

我都習慣緊貼墻壁

酣然睡去

直到我的波斯貓

跑到鄰居家

我才看到

我每夜緊貼而睡的隔墻上

掛著一張巨大的耶穌受難圖

“啊……”

我整夜整夜的熟睡

都趴在耶穌正在受難的脊背上

一一我這個虔誠的佛教徒！

而我們始終離得那么遠

每到清明，我就想起父親

只有這一天

我才敢放縱的想他

仿佛，他僅屬于這一天

是的。我愛他，父親

可，我從沒說出這句話

向他，向他以外的任何人

在他還活著時

我從未跟他一起散過步

從未跟他談過一次心

一個女兒和父親之間

最正常的親呢，都沒有

是的，而我愛他，父親

而我們始終離得那么遠

唯一與他離得最近的一次一一

是我從火葬場

抱著他的骨灰盒

一小步一小步

走回家

面孔

你問我有多少張面孔

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你有多少種視覺

我就有多少張面孔

它們都是真的

也都是假的

親愛的，如果你不看破

這個

痛苦的不僅僅是你

也包括我

關系

我的臥室里

掛著兩張照片

一張你

一張我

于對面的墻壁上

墻壁上的我

就這么定定的看著你

看你西裝革履

低著頭，嘴角下瞥

環抱自己的左手無名指上

耀眼的戒指

十多年來

你的袖口與禮帽上

落滿灰。墻壁上的我

就這么定定的看著

不打算開口，也不打算

迎上去，幫你拍掉灰塵

親愛的

這多么像我們之間的關系

我不知道我們

是什么關系

而這就是我們

十多年來，已成定局的關系

暗示

我的東西總是在夜晚

莫名失蹤

這個夜晚，我從夢中驚醒

手上拿著白天用過的錄音筆

一一我用了一個下午時間

采訪了一個畫家

里面有一個下午的錄音

而夢中，我夢見有人刪除了錄音

錄音筆里面果然是空的

心理醫生告訴我：我并沒有

夢游癥

我只是在夢中

指派了自己，充當了

一個夢游的人

讓不屬于夜晚的東西

消失

女兒（3）

她走過來

躺在我身邊

“媽咪，你失戀了啊？”

她的聲音愉快起來：

“你以后屬于我

一個人了

你會發現

我比男人都靠得住。”

她又轉變聲音：

“哦，媽咪

你要對我好點哦

不然

我也會離開你

你會很可憐

更孤單。”

她的聲音低下去：

“就像我……”

寂靜

林間小道根脈般，伸向叢林

每個小道上都疾走著寂靜

白云嘩嘩流動

寂靜在小道上嘩嘩流動

兩種寂靜試圖連接在一起

變成世界的聲音

一個人過久地走在里面

像陷入自己的書房

你僅僅是一本書，卡在任何兩本書之間

都合適

當一聲鳥鳴遠道而來

你會感覺寂靜的世界被劃破了

一道口子，你以為找到了出口

而它流出白生生的汁液

一一脂肪，寂靜的脂肪

納涼

樹蔭稠密，黑夜加重它們的

陰影

落在我們的頭上

發出輕微的響動

熱氣并沒減淡

夏天張開綠色的洞穴

我們被包裹在里面：流汗

回憶冬天

籠中對

在這個密閉的房間

只有你我的心在轉動在聲響

窗外的城市，跟我有關，我生活

在這里，默默工作，養活家人

和自己，并獲取我需要的座椅，榮譽

而你知道它的名字，也是因為我

你的到來和離開：一條彎曲后的轍痕

我生怕停下交談：我的工作

忙碌。永無休止。你，我們之間

被擠入了消失。你的唇上不必有

疑問，掌心上也不必有虛汗

你也別再碰觸：那個叫“愛”的話題

它是爆燃品，卻不爆燃你我的此刻

“我們曾經相互纏繞并抵達深處的歡樂

像你腿上的肉色絲襪，無法用于保暖。”

我調轉頭顱，不想注意到：你正在變暗的痛苦

滯留在我過早被俗世熏染一新的面孔上，再也反彈不回去

我窒息的心，勒死了你還想延續的絕望

你我的赤腳穿越不了：這一切，這具體的現實

讓我們本該繼續的愛，如此渺茫，虛晃，絕跡于籠中

我似乎趔趄著，被拋入老年的某一天：

用記憶，獲取了：以上的鏡頭

鏡湖

行者，我們無聲的投入。彼此

這個早晨，你遠道而來

在半夢半醒之間，你像嵌入者

把身體投入我的體內

而我接納你，一如接納飛過我的禽類

你不屬于我，你正在構成我

像投入我身上的白云，藍天，星空

我幽含他們，也幽含你

從不吞噬

我把他們返回天空

把你返回岸上

春祭

二月，三月，四月

乃至更為長久的時光

我把自己放在一條直線上

失眠。暴走。白日夢

串起四川，江南，北京的春天

“死亡從不曾來臨

我只看到春色。”

這種暗示，似乎已幫我逃過

與我的腳步并行的

另一條直線一一

地震，干旱，風暴……

而每到一處

花朵們都紛紛圍攏過來

它們合著蜜蜂的嗡嗡聲

分擔著我的盲視一一

“地震，火山，干旱撕開的

是人心的不平，積怨，貪婪，憤怒……”

在每一朵花里

我都聽到相同的聲音

在每一朵花里

我都看到一張逝者的臉

他們讓我腳下的春天

彎曲成一個巨大的花圈

活著的人像黑色的木樁

兀自呆立在，花圈的中央

男香

對一樣東西迷戀久了

便進入依賴

畫罌粟，不足，不停止

酒紅態的罌粟

正從你的琴房

鋪向餐廳

開滿臥室的床單

它取締了食物，音樂和睡眠

親，你身上的什么

讓我停不下來

波涌……你的瞳孔

藍，幽藍，深藍，變幻著

正擴展成一方藍天

我怕跟藍天這么近，這么靜

我靠不停的畫罌粟

掩蓋我的終日流汗

掩蓋我獲得了

那個瞬時或永遠

在你的香氣和手勢里

我猜測你來自格拉斯一一

這個盛產調香師和小偷的地方

也產下你

而兩種職業的技能

你都具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