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在心

余顯斌

陸文夫是一本線裝書，因為，他會享受高雅的生活。

談到喝茶，陸文夫認為，應當在巷子盡頭一個逼仄的茶館里，先弄點茶食，譬如干豆腐絲，或者別的淡食，吃一點，墊點肚子。然后要壺茶，坐在那兒，慢慢地喝，喝得里外通透了，渾身舒適了，再去吃飽肚子。

喝茶，茶點，得用淡食。

中國美食家是很有講究的，也很會養生的，喝酒，得吃狗肉，沾著蒜泥，如魯智深一般，稱之為啖——大口吃，給人一種霸氣。

不然怎么說，酒壯人膽嘛。

再者，酒入嘴里，也能壓住油膩味。

喝茶，就要清淡食物：茶淡，食物淡，兩者相得益彰，互為映襯，如胭脂之對美女，寶刀之對壯士。沒誰喝著茶，啃著紅燒豬蹄，這樣不對景，也膩味了好茶。讓飲茶者看見了，會皺眉的。

周作人在談茶食時，認為，他家鄉紹興的一種豆腐干就好。這種豆腐干，得切成硬幣大小，厚度也如硬幣，然后炸干，放在盤中，嚼著，喝著茶，自有一種古樸清淡味。這種味，和茶真相宜，都有后味值得品咂，都余味無窮。

至于說到喝茶的地方，周作人認為，“喝茶當于瓦屋紙窗之下，清泉綠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飲，得一半日之閑，可抵十年的塵夢”。

瓦屋紙窗為什么宜于飲茶，因為潔凈。喝茶，就喝個潔凈，品著清靜，享受著清閑。如果華堂高屋，賓客嘩然，則反而不宜于喝茶。

喝茶別急。一杯清茶，放在面前，面對著一縷氤氳的茶香，一顆負重的心，也會在一剎那間變得清閑，變得空靈，如白云在山，小草在野，平日人前要說的話，此時都不用說；平日人前要做的事，此時也不用做。

總之，一切強迫性的事，都被一杯茶給消釋了。

兩三友人，此時可以談天，可以說地，話頭自由，沒有定點，如山野之風，河谷之水，隨意漫游，月照石上，雪映梅花，一派天然。

說完了，喝好了，盡興了，抬起頭來，窗外月明如晝，竹影在墻，這才知道，夜已經深了，該回去了。于是，一個個站起來揮揮手，踏著滿地月色離開。

遠處，有狗吠聲隱隱傳來。

遠處山上，有夜鳥在叫，一聲一聲劃過月光，融入耳朵，輕盈圓潤。飲茶者自會輕輕一笑，吱呀一聲關上門，當晚的夢，也一定會輕盈如一片羽毛，在月光下飛翔，沒有一點影子。

喝茶，就是如此，不為別的，為了讓心空靜、豐盈。

心靜，心凈，最宜于喝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