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建勇
戈雅·盧西恩特斯是西班牙著名繪畫大師。1801年的一天,西班牙國王查理四世把時任宮廷畫師戈雅叫到身邊,交給他一項新的任務——繪制一幅國王全家福。
戈雅感到棘手。為什么呢?因為他對查理四世一家沒有好感。查理四世是個昏庸無能的國王;王后瑪麗亞·路易絲則是丑陋而歹毒的女人,她勾結權臣,實際掌控著國家政權;王室其他成員諸如查理四世的女兒、女婿、兒媳和姐弟等人,也都粗俗丑陋,尸位素餐。為這群人作畫,戈雅感到非常矛盾,如果把他們畫得光鮮美麗,神采奕奕,則有拔高美化之嫌,有違戈雅忠實于現實的藝術追求;如果照實寫真,則會開罪于國王和王后,招致政治迫害。還有,國王一家共計13人,而在西班牙,“13”是個非常不吉利的數字,此禁忌又該怎樣處理?
不過,戈雅不愧為大師,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他如期創作出了一幅畫作《查理四世一家》。在畫作中,他真實地表現了國王一家人的品格缺陷和生理缺陷,也成功地解決了“13”這個數字禁忌問題。令人驚奇的是,這幅極具現實主義風格的作品,不僅沒有得罪國王和王后,反而得到了國王的高度贊賞,他自己甚至還被國王授予“宮廷第一畫師”稱號。
那么,戈雅是如何解決那些棘手難題的呢?原來,在創作中,他巧妙運用光影透視和人物站位關系,將一群看似外表光鮮實則粗俗丑陋的群像,藝術地呈現在畫布上。比如,國王站著丁字步,腆著肚子,看似威嚴,實則更像一只火雞;王后歪著脖子,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因其丑陋,給人假正經之感;畫面左起第五人是國王的姐姐,長相實在難看,戈雅把她畫成臉面向后;緊挨國王后面的是國王的弟弟,因其俗惡不堪,戈雅就只讓他露出一個腦袋。為了打破“13”這個數字禁忌,戈雅在畫面左邊黑暗背景中,添加進自己的半身像,使畫中人物達到14個。而且,更有深意的是,畫中有5個王室成員沒有畫出雙手,則是暗諷這幾個人都是些“有嘴沒手”的吃貨廢物。
當然,這些暗含的意蘊并不能一眼看穿,所以,平庸無能的查理四世在驗收畫作時,完全被畫作表面的富麗堂皇所迷惑,根本沒有看出畫家隱藏在畫中的諷刺,他甚至認為戈雅“用斑斕的畫筆充分表現了王室的顯赫權勢”。
《查理四世一家》真正被充分解讀是在多年之后。法國藝術評論家德奧費里·葛蒂葉讀懂其中深意,稱之為“暴發戶雜貨鋪老板的一家”;美國藝術史學者托馬斯兄弟在《大畫家傳》一書中說它是“一幅衰微的王室圖畫”;蘇聯學者阿爾巴托夫更是敏感地認為: “戈雅以當時所絕無僅有的勇敢揭露著當代社會的沉疴痼疾。”
在強權面前,戈雅以一個藝術家特有的膽量、智慧和才華,在規避政治風險的同時,巧妙地堅守著自己的藝術尊嚴,最終成就了一幅曠世之作。德國文豪歌德曾說:“只有偉大的人格,才有偉大的風格?!钡拇_如此,如果沒有一個不屈從于強權的人格作為支撐,戈雅怎敢去冒政治風險,創作出《查理四世一家》這樣風格獨特的精品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