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華



非典型性“搭檔”
如果說搭檔也是一種姻緣,為陳、粟牽線的“月老”便是毛澤東。
1938年3、4月間,新四軍第一、第二、第三支隊先后到達安徽南部巖寺集中,第四支隊東進到達安徽立煌縣(今金寨縣)流波疃地區集中。當時,中央把蘇南確定為主要發展方向。那里,國民黨正規部隊大部潰退撤離,日軍占領了中心城市和主要交通線,淪陷區的農村、山區包括邊遠縣城處于空白地帶,正是中共創建抗日根據地的最佳地點。
新四軍決定派出一個支隊前往蘇南偵察。4月24日,毛澤東批準這一計劃,在復電中特別叮囑:“先派支隊去溧水偵察甚妥,惟須派電臺及一有軍事知識之人隨去。”
誰是“有軍事知識之人”?
中央軍委新四軍分會書記兼新四軍副軍長(實際是政治委員)項英找軍長葉挺和分會副書記兼第一支隊司令員陳毅商量。
“第二支隊副司令,粟裕,不二人選!”陳毅推薦。
“為什么?”葉挺對當年手下的小班長并不熟悉。
“兩條理由?!标愐阏f,“第一,他曾任紅七軍團、十軍團參謀長和挺進師師長,有指揮主力作戰的豐富經驗;第二,三年游擊戰爭時期,他長期戰斗在浙西南地區,對江南地形、民情熟悉?!?/p>
副參謀長周子昆在一旁插話:“我從延安來南昌時,毛主席特意交給我一個任務,要我千方百計找到粟裕,說他在井岡山時就是青年軍事家?!?/p>
陳毅的建議得到項英首肯。軍部決定組建先遣支隊,任命粟裕為司令員兼政委,挺進江南,進行戰略偵察。軍部還決定,陳毅率第一支隊隨后跟進。
先遣支隊400余人,分為司令部、政治處和3個偵察連。組成人員來自十幾個單位,均是軍中精銳,一律高職低配,連偵察員都是干部。
陳毅更是掏出全部家當,全力支援,甚至將手下最得力的3名干將,即副官曹鴻勝、偵察參謀張铚秀和測繪參謀王培臣,派到粟裕身邊聽用。
粟裕非常感動:“陳毅同志把強兵能將都調來給我了!”
4月28日,粟裕率先遣支隊從巖寺出發,5月中旬順利到達南京附近的日占區。當時,蘇南百姓對支隊能否發揮應有作用打了個大大的問號。于是,粟裕決心打一個勝仗,取信于民。他盯住了韋崗。
韋崗位于江蘇丹徒境內,卡在鎮江與句容公路的中段,距鎮江30里,每日有五六十輛日本軍車通過。軍車進入韋崗丘陵地帶后,道路崎嶇多彎,必須緩行,便于設伏。偵察連報告,每日上午8時至9時和下午傍晚前后日軍來往車輛最多,由于距離鎮江很近,軍車行進時根本不做防備。
6月17日拂曉,粟裕親自帶領百余人趕至韋崗設伏。上午8時許,鎮(江)句(容)公路上開始忙碌。在放過幾輛軍車后,粟裕盯住了一個小型車隊,車隊前面是一輛黃褐色的高檔轎車,估計里面坐著日軍高級軍官。
粟裕下令:“開火!”第一輛轎車被炸翻,仰臥在路中央。緊接著,第二、第三、第四輛卡車中彈,燃起大火,車上日軍跳下,尋找有利地形抵抗。第五輛卡車及時剎車,日軍小分隊試圖救出前面被圍日軍,遭到阻擊后,調轉車頭,向鎮江方向逃竄。
粟裕命令部隊沖下公路,與被圍日軍展開白刃戰。這時,危險向粟裕逼近。對當時場景,時任第一支隊第二團連長、后來成為解放軍十大獨臂將軍之一的童炎生記憶猶新:
日軍大尉梅澤武四郞中彈后,于混亂間躲入車底,伺機反撲。當粟司令沖到車前時,他驀地竄出來,舉起閃著寒光的指揮刀狠狠地向粟司令腦后劈過來。就在千鈞一發之際,眼明手快的警衛員手起槍響,頑敵應聲倒地。
韋崗伏擊戰激戰半小時,擊斃日軍10余人,傷數十名,擊毀汽車4輛,繳獲長短槍10余支和大批軍用物資。
這次戰斗,規模雖小,但在政治上投下了重鎊炸彈。粟裕侄子粟剛兵在采訪中連用4個“震驚”形容其影響:
規模不大,但是它石破天驚,震動很大。老百姓震驚,我們的部隊震驚,日本人也震驚,國民黨政府也很震驚。
挺進江南第一仗使粟裕顯山露水。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向新四軍軍部發來嘉獎電:“所屬粟部,襲擊韋崗,斬獲頗多,殊堪嘉尚?!表椨⒅滦抨愐悖骸跋惹碴牭拇_起了先鋒作用,奠定了我們在江南發展和勝利的基礎,我們正在全軍表揚,號召全軍學習?!标愐阍娕d大發,口占七絕一首:“故國旌旗到江南,終夜喧呼敵膽寒。鎮江城下初遭遇,脫手斬得小樓蘭。”
1938年6月,陳毅率第一支隊主力進入蘇南,粟裕在完成先遣支隊任務后回到第二支隊,后任代司令員。1939年11月,第一、第二支隊領導機關合并,成立新四軍江南指揮部,陳毅、粟裕為正副指揮。這是粟裕與陳毅在一個戰斗單位合作共事的開始。
嚴格說,正副指揮既可視為上下級,也可視為左右手。這種兼有上下級意味的搭檔關系,從一開始就顯示出許多非典型性特征。
首先,它不是同級搭檔。組建江南指揮部之前,陳毅不僅是第一支隊司令,而且是中央軍委新四軍分會的副書記,黨內軍內威望高于其他三個支隊司令。組建江南指揮部之后,陳毅又是中央軍委批準成立的新四軍江南指揮部軍分委書記,黨內、軍內職務均高于粟裕。
其次,它不是軍政搭檔。中共領導的部隊中,實行軍政首長并行制,相互配合。八路軍一一五師的“林(彪)聶(榮臻)”、一二?誘師的“賀(龍)關(向應)”、一二九師的“劉(伯承)鄧(小平)”均為典型的軍政搭檔,職級相當而分工有別。而陳毅與粟裕則是前者主管政治和戰略,后者主要從事戰役和戰斗指揮;前者兼有上級領導和政委的兩重角色,后者兼有參謀長或副手的雙重身份。
再次,它的合作內容不是官定的。新四軍任命他們為正副指揮,并沒有對內部分工進行界定。他們如何合作,一是看陳毅的分工,二是看兩人的稟賦。陳毅有詩人氣質,重直覺,有瞬間抓住問題實質的才能;粟裕有精算家的風格,重計算,總是在反復排隊各種不利因素之后,選擇一個最佳方案。陳毅行事率性,嬉笑怒罵,皆成文章;粟裕行事謹嚴,板正規矩。陳毅從大處著眼,舉重若輕;粟裕從細處做起,舉輕若重。更重要的是,他們一個長于政略,一個長于軍略,具有“和而不同”的天然互補性。
粟裕關注軍事問題。他與第二支隊參謀長羅忠毅合作,撰寫了《實戰經驗錄》,提出了一系列深入敵后開展抗日游擊戰的戰術原則。
在戰略上,粟裕主張積小勝為大勝,提出“唯利是圖,唯勝是圖”的原則,只要能打勝、有繳獲,哪怕只打死一個敵人、只繳獲一支槍都是好的,只要天天有勝利。
在戰法上,粟裕認為,日軍武器精良,新四軍拼他不過,要多打夜戰、近戰、白刃戰、伏擊戰、襲擊戰,打得他意想不到、措手不及。
在目標選擇上,粟裕提出避強避止,即一般不打駐止之敵,而是選擇運動中的敵人,打弱敵或強敵的薄弱環節。
在戰術要求上,粟裕做出“兩個小時為限”的硬性規定。他認為,江南多丘陵、平原和水網,必須更加注重速戰速決,戰斗動作最多兩個小時,否則必須立即撤離。
這本小冊子傳到延安后,毛澤東閱后大喜,指示翻印給八路軍、新四軍作為游擊戰術的重要教材。
陳毅考慮的重點則主要在戰略和政略上。
南京保衛戰失敗后,國民黨軍從華東撤離,日軍主要兵力沿鐵路和長江水道布防,江南淪陷區地方武裝最為活躍。陳毅把他們分為十類,即:國民黨軍隊派遣的游擊兵團;擁兵自衛的土皇帝武裝;幫會和綠林武裝;地方縣、區政府的常備隊;兩面派武裝;反正的部隊;刀會、槍會等封建迷信武裝;民間未成軍的武裝;抗日分子人士組織的武裝;含有黨派性的武裝。
對于這些“司令如毛”、不同種類的武裝,陳毅提出“剿、幫、化”策略,即堅決打擊投日武裝,熱心幫扶抗日武裝,對于素質好的抗日武裝,通過聯合作戰、派軍政人員進駐、援助軍事物資、協助訓練等方式,逐漸掌握其領導權,實現“黨化”。
1940年春,鑒于淪陷區的發展形勢,中央要求江南陳毅處向蘇北發展。為此,江南指揮部決定以蘇北為軸心,打通與南下的八路軍的聯系,開辟蘇北,建立華中抗日根據地。
粟裕向陳毅陳述意見:
蘇北地區在抗日戰爭全局中具有特定的戰略地位。它是一個具有2000多萬人口,盛產糧、棉、鹽等戰略物資的重要基地;是控制日軍沿江進出的重要側翼,又是連接新四軍同八路軍的重要紐帶。蘇北抗戰局面一旦打開,向南可以與江南抗日根據地相響應,扼制長江下游,直接威脅設在南京的日本侵略軍總部和汪精衛政府;向北、向西發展,可以與山東、淮南、淮北抗日根據地連接,分別直通華北、中原。
他的結論是:蘇北是日、頑、我必爭之地,必須先下手、早作為、搶先機。
陳毅同意粟裕的分析,但新四軍決策核心項英對此有不同看法。
起初,項英贊成向華東敵后進行戰略展開的方針,但隨著國民黨頑固派不斷施加壓力,他希望通過談判謀求在國民黨第三戰區范圍內有一個好的“防區”,因而把重點放在皖南,不愿意增兵江南,反將原來隸屬于江南指揮部的第一團、第三團調往皖南。陳、粟能用之兵由4個團減為2個團。
陳毅、粟裕仍派葉飛率領以原第一支隊第六團為主力的江南抗日義勇軍前往揚中,擬與管文蔚的江南抗日義勇軍挺進縱隊會合,組建新四軍挺進縱隊。
這時,項英致電陳毅,強調北進超出國民黨劃定的地盤,會破壞統一戰線;沿江上下均為日軍重鎮或封鎖線,鐵路、公路、水網密布,我軍陷入其中,恐怕會被消滅。
陳毅找來葉飛,問:“你看怎么樣?”
葉飛一時木然,不知所問何事。
粟裕說:“陳毅同志問你,到蘇北會不會被消滅?”
“你們問這個問題呀!”葉飛輕松起來,“我們有把握,不僅不會被消滅,還會有發展?!?/p>
陳毅一聽,盯住葉飛的眼睛,問道:“噢!你有把握?”
葉飛爽快地說:“敢立軍令狀!”
陳毅半是對葉飛半是自語:“那好,你們按原計劃行動。部隊被消滅了,你負責。破壞了統一戰線,我負責!”
軍部要求江南指揮部將主力向皖南靠攏,江南指揮部建議軍部將皖南主力向蘇南轉進,雙方爭執不下,官司打到中央。
1940年4月21日,陳毅、粟裕和參謀長羅忠毅等聯名致電中央,提出“皖南、蘇南分則力弱,合作可以開展局面”,“國民黨亦希望我們讓出皖南,完全迫使我進入平原,我們應該將計就計,以退為進”,“應先放棄皖南,集中全力發展蘇南,直到海邊”。5月2日和29日,陳毅、粟裕又連續致電中央,建議新四軍主力力求集中,將發展方向由皖南轉向蘇南,突擊發展蘇北,打通與華中八路軍的戰略聯系。
毛澤東采納陳、粟建議,于1940年5月4日向新四軍軍部發出指示電,明確要求新四軍軍部、后勤機關及皖南主力向蘇南轉移,新四軍主力發展方向應為蘇南、蘇北廣大敵后,尤其是長江以北地區。這一電報,史稱“五四指示”。
接到五四指示后,項英猶豫不決,這是導致新四軍皖南兵敗的潛因。而放手向蘇北挺進的陳、粟,則因為葉飛一時孟浪從事,也面臨空前危機。
劉少奇、陳毅同道不同術
1940年3月,半塔集——蘇皖交界處的一個山區小集鎮遭到國民黨頑固派軍隊包圍。進攻部隊是國民黨江蘇省主席兼魯蘇戰區副司令韓德勤所部8個團,主攻部隊為韓部王牌部隊獨立第六旅。
這次進攻時機拿捏得非常巧。當時,淮南根據地新四軍主力部隊(第四、第五支隊)由張云逸率領全部越過津浦線,向西挺進,后方機關兵力空虛,韓部突然出手,一下圍住了以鄧子恢為首的黨政機關。
還有一點,韓德勤也沒有想到,他還網住了一條“大魚”——中共中央代表、中原局書記、正在半塔集坐鎮指揮的胡服(即劉少奇)。
劉少奇一面飛調路西的第四、第五支隊回救,一面緊急向陳毅所部求援。陳毅致電距離最近的葉飛部,電文就5個字——“救兵如救火”。
新四軍挺進縱隊司令員葉飛親率4個主力營,兩天兩夜急行軍數百里,于25日趕至距離半塔集約10公里的馬集。26日大早,趁著晨霧,向半塔集搜索前進。
剛出馬集,前衛連第一團第六連連長湯萬益向葉飛報告:“‘梅蘭芳部隊來了,密密麻麻像螞蟻似的?!?/p>
葉飛問:“確是‘梅蘭芳?”
“梅蘭芳部隊”指的是韓德勤的獨立第六旅,該旅兵員足,精神好,火力強,特別注重軍容儀表,韓部稱其為“梅蘭芳部隊”。
湯萬益回答:“捉了個俘虜,證實是第六旅第十三團和十六團?!?/p>
葉飛下令:“搶先攻擊!”
遭遇戰講究反應快、動手早、攻勢強。湯萬益因在戰斗中打瞎一只眼,人稱“湯瞎子”,是員猛將。他親自抱起一挺機槍,帶領全連沖向敵陣。第一團參謀長廖政國下令全團機槍手集合,一字排開,發起沖鋒。
激戰3小時,葉部全殲1個營,擊潰獨六旅,從東南方向解除了半塔集之圍。三天后,張云逸、羅炳輝率第四、第五支隊從路西返回,與葉飛部配合,擊退韓德勤所部。
此戰不僅擊潰了國民黨頑固派發動的反共磨擦,還打開了皖東和江蘇交界一帶抗日新局面,建立起嘉山、來安、天長和六合、儀征、高郵、金湖、盱眙8個縣的抗日民主根據地。
劉少奇、鄧子恢喜出望外。劉少奇連說:“天降神兵啊,我要見見領兵的神將?!?/p>
葉飛由鄧子恢帶著,來到劉少奇房間。
見面后,劉少奇露出驚奇的目光:“哦,好年輕?。 ?/p>
葉飛生于1914年,時年26歲。
一談就是兩個小時。
當時,劉少奇正在構思一盤謀奪華中、拔除韓德勤的大棋。葉飛回憶道:
少奇同志把地圖鋪開,一邊指點一邊告訴我說,中央已抽調山東八路軍黃克誠縱隊南下,已經到了隴海路邊;江北指揮所在皖東,四、五支隊部署已經展開;江南部隊也準備到江北。我們在北面、西面和南面的部隊已經靠攏了,要解決蘇北問題,就要從韓德勤手里將蘇北奪過來。因此,必須有一支堅強有力的部隊吸引頑固派來圍攻我們,從而使頑固派充分暴露,我們就可以增援,八路軍部隊南下,皖東部隊向東,江南部隊向北,到蘇北來消滅韓德勤。
這盤棋的基本思路是楔入蘇北、引頑圍攻、孤軍堅守、待援殲敵,勝負的關鍵在于堅守部隊能否頂住頑軍優勢兵力的圍攻和增援部隊能否及時趕到。
劉少奇希望葉飛縱隊擔負起誘敵和堅守任務。
葉飛十分猶豫。他的縱隊只有兩個團,陳毅、粟裕率領的新四軍主力還在江南,而韓德勤有十幾萬人,如果一下子撲上來,自己孤軍獨守,能堅持多長時間沒有把握。
劉少奇問:“你能守多久?”
葉飛說:“守一個星期還可以,一個星期以后沒有把握?!?/p>
“只要你堅守一個星期!”劉少奇興奮地站了起來,“一個星期以內是你的責任,一個星期以后就不是你的責任了。那時候,八路軍和新四軍江南部隊增援可以到了?!?/p>
葉飛率部返回吳家橋后,開始實施劉少奇構思的戰略計劃。一個月后,機會來了。
1940年6月,在韓德勤挑唆下,魯蘇皖游擊總指揮部正副總指揮李明揚、李長江部大舉進逼,限令葉飛部三日退出郭樹。
陳毅不主張與“二李”對壘。他應對蘇北局勢有個基本策略,叫“擊敵、聯李、孤韓”。陳丕顯回憶道:
陳毅同志對蘇北四種力量的強弱作過具體的分析,簡略地勾畫了敵、頑、我力量對比的圖景。他認為,日軍居第一位,韓德勤居第二位,李明揚、李長江等國民黨軍隊地方實力派居第三位,我新四軍則是名副其實的老四。陳老總根據這樣的情況,提出“擊敵、聯李、孤韓”和有計劃有步驟地發展蘇北根據地的方針,先著重做好聯李的工作。
從這樣的政略出發,陳毅主張改善與“二李”的關系。他致電葉飛:蘇北形勢的特點是我在日、頑、“二李”三方包圍中,我力量較弱,如遭到三面攻擊則必然失敗,目前應積極與“二李”親善。
葉飛不聽,決心在郭村打一仗,他將計劃分別電告劉少奇和陳毅。兩處做出截然不同的指示。
劉少奇主戰,再次提到堅守待援的預案。復電指出:“由于你們積極行動,頑固派必然遲早會向你們進攻,你們要準備與選擇適當地形位置,能夠固定或以游擊戰支持一二星期,讓頑固派進攻你們。你們自衛,造成充分政治理由,然后再由八路軍與四、五支隊援助你們協力側擊頑固派?!边@份電報同時給項英、陳毅并報中央。
陳毅避戰,在復電中提出上、中、下三策。上策是盡量避免與“二李”沖突,以待江南主力打退冷欣進攻北渡長江,抑止戰亂;中策是如果避免沖突和拖延不了,要打退到吳家橋打,那里背靠長江,可以機動;下策是在郭村打,易受四面包圍,態勢不利。
葉飛召集縱隊領導人開會,研究陳毅方案,都認為不妥,理由是吳家橋不易堅守,還是在郭村迎敵有利。
陳毅再次來電,語氣堅決:切不可在郭村孤軍御敵,吳家橋若不好守,萬不得已則暫退江南,然后卷土重來!
這已經是第三次來電了。三道電令,態度一次比一次堅決,語氣一次比一次嚴厲。
葉飛壓力重重,召開縱隊和蘇北特委領導人聯席會議,幾乎一致反對退守吳家橋。
“就這樣決定了,在郭村打。”葉飛膽子也大,斷然拍板。他還想出了說服自己的理由:“陳司令說過:‘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現在他不在這里,而且他只到過吳家橋,沒有到過郭村,不了解這里的地形、群眾條件、敵情。我們前線指揮員了解情況,要敢于實事求是,獨立負責,這才是真正的向陳司令負責!向黨負責!”
打著陳司令反陳司令!陳毅氣壞了,發來電報:“(我于)6月28日便衣渡江,一切候我到時再議!”同時電令淮南陶勇蘇皖縱隊火速增援!
6月28日,陳毅渡過長江,到達新老洲,與前來接應的蘇北特委副書記惠浴宇會合。
“情況怎么樣?”陳毅焦急萬分。
“戰斗已經打響。”惠浴宇匯報,“我們以一團和特務營守衛郭村,派四團前往接應準備起義的陳玉生支隊?!?
“什么?你們只有兩個團,要抗擊李部七個團,本來又兵力懸殊,現在又分兵了?!葉飛這個冒失鬼!”
陳毅預感事態危急,致信粟裕:“速派主力部隊,克服一切困難,渡江支援?!?/p>
激戰3天,戰斗呈僵持狀態。葉飛還在打如意盤算,再守4天就能完成劉少奇交給的任務,那時八路軍黃克誠縱隊和新四軍第四、第五縱隊就會如約趕到戰場。
30日,機要室送來劉少奇29日拍發的電報:八路軍五縱隊(黃克誠部——筆者注)因日寇“掃蕩”不能如期趕到,新四軍五支隊也因大刀會所阻,無法增援。
一盆冷水將葉飛澆得透心涼,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闖了大禍。
郭村作戰的基本思路是固守待援,現在北面的援兵黃克誠部和第四、第五縱隊來不了,南面的粟裕主力遠在江北,無法投入戰場。兩頭落空的郭村成為孤村,被淹沒在了李長江的優勢兵力之下。
絕望之時,陶勇救了葉飛。接到陳毅增援的電令后,陶勇率蘇皖縱隊日夜兼程200余里,趕到戰場,30日夜進入郭村。7月1日,在第四團接應下,陳玉生支隊成功起義,到達吳家橋地區。葉、陶縱隊加在一起的兵力增加到5個團,局面轉危為安。7月1日至2日,縱隊發起反擊,殲滅李長江部3個團,擊潰10個團。
7月3日,陳毅趕到了郭村,氣鼓鼓的。葉飛敬禮,迎接首長。
陳毅一邊握手一邊咕噥:“本來我是來罵你的,一個多團就和這么多的頑固派亂揪!現在你們打了勝仗,我還有什么好講的!”
在隨后舉行的作戰會議上,陳毅否決了進攻泰州的建議:“不準打進泰州城,要留有余地。我們還是‘滅敵、聯李、孤韓的方針?!?/p>
他重新派代表到泰州城與“二李”談判,同時釋放被俘的李部2000余名士兵。在陳毅的誠意感召下,“二李”同意停戰,并保證在新四軍和韓德勤之間保持中立。
戰后,陳毅兩次找葉飛談話,算總賬。
“葉飛同志呀,你知道不知道,你這一仗雖然打勝了,可是下不為例。以后你再不能這樣冒險了。危險哪,如果打不贏,你就全軍覆沒!懂不懂?”
葉飛也覺得贏得險乎。
“你那個六團不簡單,土地革命鍛練出來的,黨的精華啊!這些老戰士九死一生,斗爭經驗豐富,一個人將來都可以帶一個連或者一個營。把這樣的部隊同國民黨拼掉了,我們要成為歷史的罪人哪!”
葉飛把劉少奇預定方案和自己先行試陣的事情作了詳細匯報。
陳毅靜靜地聽著,思考著,末了很有力地“呣”了一聲。他認可劉少奇的戰略設想,但也指出這個戰法的軟脅:目前抗日根據地高度分散,指揮不夠統一,日偽頑阻隔牽制,遠道馳援未必可靠!
“還是要立足于獨立應戰!”陳毅用3個月的時間,對劉少奇的戰法進行改版升級。
1940年7月8日,粟裕率江南指揮部和第二團、新六團渡江進入江北。遵照中央軍委命令,江南指揮部改稱蘇北指揮部,陳毅任新四軍蘇北指揮部軍分委書記兼指揮,粟裕任副指揮,部隊整編為3個縱隊9個團,第一縱隊以葉飛任司令員兼政委,第二縱隊以王必成任司令員、劉培善任政委,第三縱隊以陶勇任司令員、劉先勝任政委。全軍7000余人。這樣,葉飛、王必成、陶勇三位驍將便成為陳毅、粟裕最初的基本班底。在電報中、在命令中、在士兵中,三位縱隊司令的姓被合稱為“葉王陶”,以至不了解內情的人以為這是一個傳奇英雄的名字。
會師之后,指揮部參謀處提出三個方案,第一方案是扼守以吳家橋為中心的揚(州)泰(州)地區。相當數量的領導干部主張以吳家橋為中心發展揚州、泰州地區,理由是:要擊破韓德勤主力,主要依靠八路軍黃克誠部和新四軍第四、第五縱隊遠道弛援,吳家橋則是這三支部隊東援的必經之路。另外,吳家橋是江北物資集散地,每個月僅稅收就達5萬元,這對于物資短少、軍費匱乏的新四軍來說,特別寶貴。
粟裕不同意第一方案,提出東出黃橋,呼應者甚少。
陳毅贊成粟裕的方案,又有所不同。粟裕主張以吳家橋為后方基地,向東面的黃橋發展;而陳毅則是把吳家橋完全讓給“二李”。
陳毅說了兩條理由:第一,吳家橋、郭村一帶,原為“二李”范圍,地區比較狹小,如果向外發展,勢必將與他們發生矛盾,影響全力對韓;第二,江北指揮部全部兵力只有7000余人,要與韓德勤10萬人馬廝殺,就要集中兵力,不能分兵把守。
葉飛心里明白,陳毅還有一條理由沒有說出來,就是他已修改了劉少奇的戰略方案,不把殲滅韓頑的重點放在友軍來援上,而是放在獨立殲敵上,所以他敢于放棄吳家橋,自斷援路。這是陳方案與劉方案的最大不同。
陳毅給大家算賬:“我們東進黃橋,讓出吳家橋,既可以集中兵力,又可以孤立韓頑,還可以將后方和傷員委托二李保護,相當于請二李幫助看家,一舉三得,何樂而不為?”
聽說新四軍主動讓出吳家橋,“二李”喜出望外,答應在新四軍與韓德勤的戰勢中保持“中立”。
7月25日,部隊出發東進,通過“二李”防區時,該部朝天放槍,如約讓路。經過4日激戰,新四軍殲滅何克謙主力2000余人,順利占領黃橋一帶。韓德勤組織20多個團,準備發動大規模的磨擦。
劉少奇看到了實現他的戰略構想的機會,立即決定黃克誠、張云逸率部南下。
消息傳來,軍中一片歡騰。江北指揮部有9個團,加上黃克誠、張云逸南下9個團,共有兵力18個團,對戰韓德勤的20多個團,應該說問題不大。
從9月初開始,韓德勤部開始進攻,保一旅占領營溪,第一一七師打到古溪北面。陳毅要求部隊撤出古溪10里,誘敵深入,留出足夠的空間進行迂回包圍。
陳毅指揮作戰有個習慣,主管大政方略,決定之后,戰場便交給粟裕指揮。
粟裕隨第二縱隊行動。退出沒多遠,王必成攛掇道:“退夠了,可以反擊了!”
“還沒到10里呢。”粟裕有些猶豫。
王必成繼續鼓動:“看葉飛、陶勇怎么說?!?/p>
他一個眼色,葉、陶立刻神會。
陶勇說:“可以了,部隊不能再退了?!?/p>
葉飛說:“要出擊,有把握?!?/p>
粟裕報告陳毅。陳毅先是“哼”了一聲,然后問道:“能夠切斷古溪敵軍退路嗎?”
粟裕匯報:“三位司令員都覺得有把握?!?/p>
“那好吧?!标愐悴惶樵?,“你們這樣有把握嘛?!?/p>
出擊的結果很不理想,由于退得太淺,三個縱隊只消滅了保一旅兩個團,占領營溪,第一一七師一聽說營溪被占,立即命令部隊后撤,溜之大吉。
數里之差,殲擊打成了擊潰。陳毅大罵葉、王、陶:“冒失鬼,冒失鬼!”
粟裕非常自責,他是個追求完美的人。這次小疏漏,讓他領悟到預留戰場空間,對于迂回包抄是何等重要,而且,什么叫退夠,需要精確的計算,不能拍腦袋、拍胸脯。
這時,變化突起。日軍對淮南大舉“掃蕩”,原計劃南下的黃克誠部停止前進,正在向平橋急進的張云逸部緊急調回。劉少奇致電陳毅、粟裕:“目前你們的作戰方針還應是獨立打破重圍,求得以速決為原則。”
中央也以毛澤東、朱德、王稼祥的名義發來指示電:“在蘇北防御戰條件及地理遠隔條件下,八路軍、新四軍只能作戰略配合,不可能希望他們作戰役配合。兩軍各部均應準備獨立作戰。各部均不向韓進攻,而于韓向我進攻時各個擊破之。”
劉少奇和毛澤東的指示電都強調了獨立作戰,作戰目標都提的是“擊破”或“打破”重圍。這表明,戰局回到了陳毅構想的“獨立殲敵”的軌道上,不同的是他的胃口更大,不是擊破韓德勤的包圍,而是消滅韓德勤的主力。
決定命運的時刻到了。
粟裕打的第一場“神仙仗”
黃橋決戰是抗戰以來全國規模最大的反磨擦戰爭。韓德勤組織了25個團3萬余兵力,分兩路發起攻擊。右路軍由“二李”和陳泰運的部隊組成,共1.2萬人。左路軍是進攻主力,由韓德勤的第一、第五、第六、第九、第十共5個保安旅組成,共2萬人。右路軍又分3路,第八十九軍的第三十三師為左翼,第一一七師為中路,獨立第六旅為右翼,這三路人馬相隔不到10里,便于相互支援。
10月初,黃橋中學一間大教室,蘇北指揮部召開縱隊以上干部會議。陳毅介紹形勢后,提高嗓門說:“現在請粟裕同志下達命令!”
粟裕指著軍用地圖,說:“指揮部已經決定,以四分之一的兵力守衛黃橋,集中四分之三的兵力作為突擊力量,專擊韓頑?!?/p>
他安排陶勇率第三縱隊約2000余人主守黃橋,葉飛率第一縱隊、王必成率第二縱隊秘密集結于黃橋西北,待機出擊。
參會多數一陣驚呼,第一感覺是太險太玄,胃口太大。
緊接著,粟裕又宣布:“首戰目標是翁達的獨六旅?!?/p>
又是一陣驚呼。獨六旅是韓德勤的主力,戰斗素養最高,其排級以上軍官均為黃埔生;裝備最好,全旅3000余人,一色“中正”式七九步槍,每個步兵連有9挺嶄新的捷克式機槍。
從紅軍時代開始,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部隊普遍養成了謹慎初戰、先打弱敵的作戰思想,現在兵力本來就少,還要先挑一個硬核桃啃,能行嗎?陳丕顯在回憶錄中寫道:
先打強敵是有點冒險,但好處卻很多。一是“兩李”和陳泰運已向我表示中立,但在韓頑進逼下顧慮重重,如果我先打翁達,把它吃掉,就可以拉開“兩李”、陳泰運與韓頑的距離,穩住李、陳的中立立場,使韓德勤的右翼失去掩護。二是翁達是韓頑中路右翼,把它消滅掉,也就把韓德勤的中路打開了大缺口,有利我軍圍攻韓軍主力。三是翁達是韓頑的一張王牌,把強者吃掉,那些次等雜牌軍士氣必將一落千丈,不敢放肆了。這對于整個戰役的轉變具有決定性影響。
陳毅決定做這一錘子買賣。作為決策者,陳毅并沒有必勝的把握。戰后,他對陳丕顯交心:“阿丕,前幾天我在嚴徐莊真夠緊張的??!晚上只睡三四小時,有幾夜連眼睛都沒有閉過。說老實話,戰爭這玩藝,多少有點子‘冒險,當然不是冒險主義啰。既擔心外線的出擊,又擔心黃橋鎮的堅守,還擔心日寇趁機撈一把?!?/p>
粟裕也在戰爭回憶錄中透露:
陳毅同志有一挑珍貴的書籍文稿,從皖南挑到茅山,又從江南挑到蘇北,從來不肯丟開,可是這時也從鐵皮箱里拿出來打埋伏,顯然是作了破釜沉舟的打算。
戰斗打響前,葉飛找到陳毅:“黃橋是各路頑軍合擊的重點,守衛兵力太少,建議從我的縱隊抽調一個團,增強防御力量?!?/p>
陳毅搖頭:“這樣會削弱突擊力量。”
粟裕說:“兵力部署不變,我去黃橋坐鎮?!?/p>
陳毅點頭:“好!”
陳毅的指揮所設在離黃橋12里的嚴徐莊,粟裕親臨黃橋前線。
在黃橋,粟裕見識了陶勇戰前動員的本事。
他召集各團領導開會,先是傳達作戰命令,然后站起,虎眼圓瞪,說道:“誰丟了黃橋一間房、一條街,要殺頭!要槍斃!”
大家怵然,你看我,我看你。
又聽得“呯”然一聲,陶勇解下指揮刀和駁殼槍甩在桌上,厲聲叫道:“殺頭用刀,槍斃用槍,我這兩個家伙可不認得誰是誰!”
各團長、政委二話不說,起身敬禮,趕回部隊部署防御。
韓德勤原定10月1日發起總攻,但從9月30日開始天降暴雨,一連下了三天,到3日才放晴。4日,黃橋戰斗打響,韓部第八十九軍第三十三師占領鎮東面的發電廠,突破外圍河溝障礙,進逼核心陣地。
陶勇一面指揮防守,一面等待第一、第二縱隊突擊的消息。因為只有突擊部隊破敵一路,才能緩解韓頑對黃橋的攻勢。
葉飛等得心焦。他們在翁達獨六旅必經的顧高莊、橫港橋一帶,埋伏了整整3天。4日下午2時許,翁旅終于露頭了。他們排成一字長蛇陣,從高橋鎮出發,悠悠而行,毫無戒備。
伏擊戰最難的是掌握出擊時機。突擊過早,只打先頭部隊,不能取得全殲之效,反而會暴露我方兵力部署和戰略意圖,容易遭到反噬;出擊過晚,韓頑幾路同時撲到黃橋,陶勇2000余人會遭到合殲。
陳毅非常慎重:“能不能再放近一點?會不會太早?”
葉飛說:“過去一個團了,現在過本隊?!?/p>
陳毅態度堅決:“一定要看清楚,等獨立六旅全部脫離高橋再出擊?!?/p>
葉飛說:“從行軍隊形的間隔看,后衛該出高橋了。”
陳毅說:“‘該出高橋?還是估摸,我要確切判斷。”
粟裕也在觀測。他趕到北門,登上土城,看見北面兩三公里遠的大路上,在許多群眾在驚慌地向西南奔跑,判明獨立六旅的先頭部隊確實已經來了,于是打電話給陳毅:“翁達已經離開了高橋,可以出擊了?!?/p>
陳毅還是那句話:“再等一等!”
粟裕說:“不能再等了,再等就錯過時機了?!?/p>
陳毅說:“我擔心出擊過早,再犯營溪的錯誤?!?/p>
“這次不會了?!彼谠Uf,“我計算,獨立第六旅采用一路行軍縱隊前進,如果兩人之間的距離為一米半,全部3000多人的隊形是長達四五公里的一路長蛇陣。從黃橋到高橋的路程約七公里半,其先頭部隊到達黃橋以北的兩公里半時,后尾必然已過高橋,完全進入我伏擊地段。我軍此時出擊,正好可以將獨立第六旅攔腰斬斷?!?/p>
陳毅踏實了,說:“那就出擊吧?!?/p>
粟裕一聲令下,葉飛縱隊3個團像離弦之箭,彈射出去。第一團直插腹部,第四團圍打前衛,第五團截擊后衛,很快將獨立第六旅截為數段。獨立第六旅猝然受襲,首尾不能相顧,翁達命令架設電臺,搖機員不知所終,只好命令通訊軍官突圍向第八十九軍軍長李守維求救。經過數小時激戰,全旅主力被殲,翁達自殺。
按原定計劃,王必成率領第二縱隊迂回至高橋,負責攻擊獨立第六旅后衛部隊,斷其退路。第二縱隊趕到高橋時,獨立第六旅部隊全部離開了高橋,鎮上空蕩蕩的。
“怎么辦?是回頭參加戰斗,還是繼續迂回?”參謀請示。
王必成說:“這里用不著咱們了,繼續往南插,兜八十九軍的后路去?!彼呐R機處置,加快了戰局的進程。
第八十九軍軍長李守維不知他的部隊跟上來一只“老虎”,仍然督率第一一七師第三四九旅向東南疾進。當他得知翁達被圍時,沒有前往救援,而是命令第三四九旅急行軍,撲向黃橋,與第三十三師合兵。他判斷新四軍突擊翁旅,黃橋兵力必然空虛,決心孤注一擲,重兵擊破黃橋,扭轉不利局面。
這招擊中陳、粟要害。
黃昏時分,第八十九軍第三十三師發起集團沖鋒,一舉突破東面防御,攻進東門。粟裕把兵力全部集中到了突擊方向,手上沒有預備隊,戰勢岌岌可危。
陶勇和縱隊參謀長張震東脫掉上衣,揮舞大刀,吼道:“把狗日的趕出城去!”他硬是以幾百條性命的代價奪回了東門,暫時穩住了陣腳。
戰局進入了陳、粟設計的第二階段:迂回包抄第八十九軍。就在這時,指揮部驚愕地發現擔任包抄任務的第二縱隊失去了蹤影。
8時許,陳、粟打電話問葉飛:“與王必成聯系上了沒有?”
“沒有?!比~飛報告,“他向南插,迂回過去了。”
指揮部賦予王必成的迂回目標是翁達的獨立第六旅,現在他放過翁達,繼續往南插,判斷他可能奔著李守維去了。
對于王必成的大局觀和臨機處置能力,粟裕深信不疑。在粟裕指揮的戰役中,王必成經常被當作奇兵使用。
當晚10時許,王必成派人報告,第二縱隊向東南疾行,穿過八字橋插到分界,徹底截斷了第八十九軍的退路。
陳、粟聞訊大喜,命令葉飛集結部隊,作為第二縱隊的第二梯隊,圍殲第八十九軍。
葉飛立即率第一縱隊插入第三四九旅與第八十九軍預備隊的空隙,經過八字橋,趕到如(皋)黃(橋)公路上的分界地區,與西面的第三縱、南面的第二縱完成對第三十三師和第三四九旅的分割態勢。
萬事俱備,只待總攻。指揮部把總攻時間定在5日下午。5日上午,粟裕接到密報:韓軍增援部隊約8個團已進至黃橋東北不遠的地方。如果增援部隊投入戰斗,將形成對包抄部隊的反包抄。他當機立斷,決定提前發動總攻。但是,由于電臺處于靜默狀態,各路縱隊處于急速運動之中,提前總攻的命令難以在短時間傳達給部隊。
粟裕心生一計,命令陶勇派一支小部隊向黃橋以東佯攻,引起敵人回擊,造成密集槍聲,用來作為同第一、第二縱隊的聯絡信號。
作戰參謀嘀咕道:“行嗎?”
粟裕說:“行不行,看悟性。”
下午,沉寂的戰場上突然響起持續的密集槍聲,引起葉飛、王必成的注意。槍聲就是命令,他倆不由分說,指揮部隊發起攻擊。
聽到四面八方槍聲大作,粟裕臉上露出笑容,對陶勇說:“你們縱隊趁頑軍混亂時,從黃橋東門及其兩側地區全線出擊,配合第二縱隊聚殲第三十三師,狠狠地打,這樣韓德勤就輸得連褲子也要送到典當鋪子嘍!”
第八十九軍頑強防守,不時組織反擊。陳毅在給中央的報告中稱,“惡戰空前”,“攀登屋頂頑固抵抗拼刺刀七八次”,“我一、二、三、四、九各團進攻猛烈,刺死敵官兵千余,敵膽始寒”。
第三十三師遭到圍殲,師長孫啟人被俘。孫啟人面見粟裕時,仍心有余悸:“不瞞長官,我看過《霸王別姬》的戲,有十面埋伏、四面楚歌,我今天嘗到的滋味,比那還要嚴重?!?/p>
接到第三十三師被殲消息,李守維慌忙下達撤退令?!岸睢辈筷牭母笨傊笓]、軍統特務盧印泉認為這是導致災難的禍根。他給重慶統帥部的密報稱:“三十三師有一部敗退,波及軍部危急。(李守維)倉促間未加部署,下令全軍退卻,結果伏兵四起,紀律不好,人們蜂起追殺,全軍覆沒?!?/p>
李守維在潰逃過河時落水淹死。
當晚9時,黃橋戰斗基本結束,第二縱隊正在打掃戰場,王必成接到粟裕命令:“不顧傷亡,不計俘獲,占領海安就是勝利。”
在黃橋決戰中,第二縱隊行軍里程最長,不斷穿插、迂回、分割、夾擊,疲憊至極,現在又要擔任追擊任務,指戰員面有難色。
王必成臉色一沉:“全縱一律輕裝,直奔海安!”他心里敞亮,如果不是任務緊急,粟裕不會下達“不顧傷亡、不計俘獲”的死命令。
在粟裕的腹案中,奪取海安至關重要,因為海安是個十字路口,控制海安能割斷如皋、南通、海門、啟東4縣頑軍與海安以北頑軍主力的聯系。他對江南增援部隊說:“你們才從江南趕來,本來應該讓你們休息一下的,現在任務緊急,只能先執行任務了?!?/p>
第二縱隊和江南增援部隊拔腳狂追,逢水過水,見橋奪橋,邊打邊追,順利攻占海安,給黃橋決戰畫上了圓滿的休止符。
黃橋戰斗歷時3天,新四軍以7000人對陣3萬余人,殲滅韓德勤主力第八十九軍和獨立第六旅共計12個團11000余人。其中,第八十九軍中將軍長李守維、獨立第六旅中將旅長翁達及旅、團長數人斃命,第三十三師師長孫啟人、第九十九旅旅長苗瑞林、第一一七師參謀長等師、旅、團軍官10余名和下級軍官600余名被俘。據不完全統計,該役繳獲長短槍3800余支,輕、重機槍189挺,山炮3門,迫擊炮59門,還有堆積如山的軍需物資。
這場令人驚艷稱奇的大戰,是陳毅、粟裕聯手指揮的成果。前者長于布局謀勢,后者精于計算籌措。前者偏重統戰,后者專力軍務。前者闊可走馬,大思維大陣勢大捭闔;后者細如刺繡,奇招奇兵奇效。兩人的結合,是政治與軍事的配合、戰略與戰役的配合、文(統一戰線)與武(武裝斗爭)的配合。
黃橋戰役,宣告中共又一對黃金搭檔橫空出世?!?/p>
(作者系中國中共黨史學會會員、中共湖北省委黨史研究室副巡視員,本刊特約撰稿人)
責任編輯 張榮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