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君飛
別人的故事總覺得惹人笑,為什么這般沒心沒肺?
是旁觀?是有距離?是別人淪陷泥沼,自己站在高原?是生活繃得太緊,望望遠處,向荒誕世界找樂子?別人也是人,別人的故事也是故事。我用笑制造風景前的玻璃,透明的哈哈鏡,便始終跨不過去半步。
自己的故事發生時,不能看,只能在日后回想。有些故事,想一次哭一次。每一次轉折都痛,每一次虎頭蛇尾都懊悔;好好的故事,有人生生掐斷一節;初衷被篡改,尊嚴被唾棄;在自己的故事里,我將另一個人奉為主人公,自己卻淪為流浪的乞丐;身體里的淚水已沒頂,仍要強作歡顏;不幸如影隨形,陰影攪動光明……抬起頭,轉過身,難道就忘了自己,偏偏笑別人,卻不知他人也是自己?別人身上總有陌生處,誰又能說自己已完成了自己?別人的故事一再在自己身上發生,自己的故事也一再在別人身上發生。
同樣的生,同樣的死,中間同樣的悲歡離合、悲喜交集。
再小的松針也會扎疼臉,再小的水珠也會砸中頭,再平淡無奇的段落也會走向生活的核心。
我說一個謊,世間便少了一次真實。我笑別人越厲害,將來獨自哭的時候越傷心。此時笑,是虛偽,也是怯懦,已經哭過的人不應該只為別人笑。苦樂人間,哪里都是同道知音。沉默也比笑好,援手更比居高臨下裝菩薩好。一個人怎能擁抱自己,邁不過自己的坎兒,也走不進人群。一百次怯懦,重不過一次勇敢,但我的一百次勇敢,也抵消不了一次怯懦。以怯懦為恥,以笑他人為恥,距離生活會更近一點,距離光也會更近一點。
葉子被野生的羊吃掉了,果肉在時光里腐敗,我只剩下一個堅硬的核。為什么抱怨別人的腳呢?他把核踩進泥土,你正好用來再發芽、再生長啊。我孤單,是沒有了葉子,沒有了果肉。那么,就該笑別人嗎?帶著淚痕的笑,多么難看,多么悲觀。來來來,不如對酒當歌,不如邀人跳舞。對影成三人,幻覺也能夠讓人活下去。失去了光明,又失去了幻覺,多危險,比被獅子追趕還危險。演員跟背景分離,生命跟生活分離,他們說這就是荒誕。但他們也說,再也沒有比人生的意義更重要的問題。堅持,直到找出最深刻的理由。
活著、活生生,這是詩歌中的明眸,這是故事中的果核,這是最美好的詞匯、最有力的行動。
把對別人的笑看成對自己的笑好了。最終,我要找到能夠一起擁抱、一起哭的那個人。
笑別人很老式嗎?自己也足夠斑駁。泥沙俱下,沒有人愛。對一個困惑的人,要亮出開朗。無動于衷的人,也是罪人。來笑笑我吧,我才有資格為你的故事哭泣。生活失衡的時候,人生皺皺巴巴,我瘋子一樣笑著。有可以一直笑到老的故事嗎?有可以堅持到終點的邏輯嗎?用不著跟自己過不去,但太悲傷的遭遇又讓人警惕。誰會警惕快樂呢?樂極生悲的東西,還不是真正的快樂吧。或者,我們不是為快樂而生,而是為感覺而生?生不了解死,死卻干擾到生,不應該。在生上強調生,在感覺中分出感覺,讓無形的有形,讓無聲的有聲,該靜默的安歇,該渾然的一體。
低眉含笑,心中安放著悲喜。
哪里有深情,哪里有感同身受,哪里就有自己的解脫之路。
“新生的孩子與我同住/他一只手伸向我/另一只手伸向全部的存在/這樣,我們三人沿著路走/跳著,唱著,笑著/分享著共同的秘密/那是徹底地知曉/世間沒有奧秘的存在/一切都是值得的。”這是我此刻最喜歡的詩。
(圖/黃文紅 編輯/楊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