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主任寫“孝”戲

丁迎新

賈主任一看到文件，久久不曾握過筆的手，莫名地抖動起來。這可是大好的機會呀，幾乎是為自己量身打造的機會，無論如何，不能再錯過了。

當年，作為劇團的編劇，所寫的劇本曾獲得全省乃至全國大獎，也因此被破格調(diào)到了文化局從事專業(yè)創(chuàng)作。一晃十幾年，專業(yè)創(chuàng)作漸漸丟了，一天到晚寫公文材料。領(lǐng)導倒沒愧對自己，坐在了辦公室主任的位置上，只是，又是七八年過去，再難升遷一步。

這紅頭文件像懂得賈主任的心思似的，不失時機地來了。在全省范圍內(nèi)有獎?wù)骷浴昂霌P正氣、倡導孝文化”為主題的劇本，獲獎資格將作為晉升和評級的主要參考依據(jù)。而且是“主要參考依據(jù)”，賈主任的兩只眼睛緊盯著這幾個字，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得熱淚盈眶。

說干就干，把平日熱衷的酒局牌局賭局一下子推了個干干凈凈，一門心思趴在了桌子上，面前是一疊稿紙和筆。先是面對電腦，可沒有一點感覺，就又換成了曾經(jīng)熟悉的紙和筆。一支煙完了，一盒煙完了，除了一屋子繚繞的煙霧，紙上一個字也沒落下。賈主任狠狠一拳砸在了桌子上，再一揚手，紙和筆掃在了地上。

一天如此，三天還是如此。光靠閉門造車，是不可能寫出東西了。可素材，新鮮的素材，在哪兒呢？

賈主任開始打電話，朋友，熟人，各鄉(xiāng)鎮(zhèn)文化站，凡是能想到的關(guān)系都動用了。光打電話還不行，更得親自跑。正熱火朝天地忙著，農(nóng)村的姐姐來電話了，說娘病了，在住院，想他回去一趟。賈主任臉一黑，訓道：“治病有醫(yī)生，我回去管什么用？正忙著呢，有時間再說。”然后就掛了電話。

一說到七十多歲的娘，賈主任就煩躁。一個月五百塊錢，雷打不動地給了，還一天到晚這個那個。有兒也有女，有什么事找姐好了。幾十里的路程，工作又那么忙，哪有時間往家跑？一點體諒之心都沒有。不去想了，免得影響心情，影響搜集素材和接下來的創(chuàng)作。

好！終于找到一個非常感人的素材了。賈主任驅(qū)車一百多公里，親自上門采訪當事人，以求得第一手資料。一個年逾七旬的老奶奶為了尋找失散多年的女兒，四處逃荒要飯，被野狗咬傷，暈倒在了一對聾啞夫婦的家門口。聾啞夫婦救下了她，給她吃喝，幫她治傷，一住就是半年。老奶奶舍不得走了，聾啞夫婦也不讓她走，說愿意做她的干女兒，為她養(yǎng)老送終。一眨眼，十幾年過去了，已經(jīng)九十多歲的老奶奶耳聰目明，幾次拒絕了家鄉(xiāng)親戚的好意，安心在此養(yǎng)老了。

太感人了！賈主任記下了滿滿的一大本，連聾啞夫婦每天為老奶奶洗腳捶背掏耳朵的細節(jié)都記錄了下來，隱隱地，賈主任的腦海里已經(jīng)有了清晰的人物形象。

這個劇本，一定會成功！

剛回到家，一身樸素的姐姐正坐在門口等。一看到賈主任出現(xiàn)，張嘴就問了一句：“娘你到底要不要了？”

“你這叫什么話？太沒文化沒教養(yǎng)了！”賈主任一下子火氣上來，連家都不讓進，就要趕她走。姐不依不饒，繼續(xù)發(fā)難：“娘的事你管過沒有？四五年都沒回一趟家，有那么忙嗎？你到底要不要娘，如果不要，說一聲，從此不再找你。娘瞎了眼，養(yǎng)了你這么個畜生。”

旁邊有人在探頭探腦了，賈主任壓住火氣，連聲地答應(yīng)，盡快回家看娘。然后塞了幾百塊錢在姐手里，轉(zhuǎn)身去了局里，把姐晾在了家門口。

劇本一揮而就，題目叫做《娘親在上》，評選結(jié)果很快出來，榮獲“五個一工程”獎。省戲劇院正抓緊排練中，打算在頒獎之日開啟巡演之旅。恭喜電話短信不斷，喜酒已是一場接一場了，反正天天酒杯在手，那官帽子也仿佛就在眼前了。

盛大的頒獎儀式及首演開幕了，各路新聞媒體云集，賈主任紅光滿面，是焦點中的焦點。第二天，新聞報道連篇累牘，賈主任的名字閃耀其中。有細心的人，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小的花絮——在同一期報紙上，還有一篇小稿的主人公姓名跟賈主任一模一樣——事情說的是某地法院就一起母親狀告兒子案件進行缺席審判，判決兒子把生活費由每月五百提高至一千，每季度必須返家一次，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