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救助不應該始于救助站,也不應該終于救助站,它應該是一個體系和鏈條。現在,面對社會的質疑和高期待,是時候對救助制度進行全面的反思和完善了。
讓每一個生活無著的困窘者得到起碼的救助,這是社會文明的標志,也是政府應盡之責。目前,我國已建立起基本的社會救助制度,并發揮了巨大而積極的作用。救助站成了不少流浪乞討、生活無著人員臨時的家,他們在這里遮風避雨,獲取一張返鄉的車票,或者得到一些錢物的救助。
然而,需要救助的群體數量龐大、來歷復雜、需求各異,當前的社會救助制度還有許多不相適應的地方。日前,發生在河南救助站的“干尸男童”事件、7月發生在西安救助站內經營商業會所事件等,直接戳中了社會救助制度的痛點。社會救助怎么了?社會救助應該怎么辦?
接待“走投無路者”最輕松
7月下旬,行走在“火爐”長沙街頭,一陣陣熱浪撲面襲來。在長沙市岳麓區救助站大廳,記者看到一名求助者正在接待窗口前辦理手續,另一名求助者坐在大廳長椅上吃方便面,大廳右側隔壁房間里,也躺著求助者。
“我姓牟,是湖北恩施人,來長沙找工作,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身份證、錢包又在長沙汽車西站被‘扒手偷走了。”正在接待大廳吃方便面的求助者說,自己實在走投無路,所以就找到救助站來了。
岳麓區救助站業務科科長張維稱,進入高溫天氣以后,主動到救助站求助的各類人員相對比較多。截至7月下旬,岳麓區救助站今年已經接待了1500多位求助者,與過去兩年相比,增幅都比較大。“如果是真正有困難的求助者,我們很樂意為他們服務。”張維說,能夠幫到這些真正需要幫助的人,工作就有價值。
據了解,因走投無路來尋求幫助的人,是各地救助站最輕松的接待對象,而且救助的效果往往也很好。
25歲的河南許昌人卓小玉之前在武漢誤入傳銷組織,身上2900多元被騙。幸而被公安機關及時解救,他從武昌救助站、孝感救助站一路輾轉到信陽。記者見到他時,信陽救助站工作人員正在幫他填表、購買火車票,一切順利的話,他當天就可以回到家。卓小玉說,他獲救時身無分文,還沒有證件,走投無路,多虧救助站收留,自己回去要踏踏實實找個工作。
各種“來歷不明者”有點棘手
除了走投無路者,救助站面對的流浪乞討人員群體龐雜,智障癡呆、精神病人、危重病人、艾滋病人、被家庭遺棄的兒童……幾乎每個人背后都是一個不幸的故事。
如一名智障婦女,被“丈夫”以每次10元的價格在村里賣淫,這名婦女身染重病后流浪,被救助后很快因病過世。直到一年后查找到其親屬,才領回骨灰盒。這些人流浪期間在垃圾堆里翻撿食物、露宿郊野,女性還可能遭遇性侵。許多人疾病纏身,死亡者并不鮮見。
在信陽救助站,一名瘦小的“無名氏”精神病人已經住了兩天。工作人員給他換上洗好的迷彩服,“無名氏”隨后便將一條毛巾搭在頭上,在院子里徘徊,見有人走來便笑嘻嘻,隨后又嘟囔著自顧自地離開。工作人員已通過媒體發布了附有照片的尋親公告,10天之后如無人認領,則只能送往信陽一處養老院進行暫時代養。
在合肥市救助站,一個來自外省的小男孩因為常年流落街頭行騙,也被派出所送到了這里。但小男孩不愿接受救助,工作人員考慮到他是未成年人,便將其安置在房間內,沒想到這個孩子后來居然拿刀劃破臉自殘。
“救助管理站只有救助權,沒有執法管理權,遇到類似的未成年人,往往工作很難開展。”合肥市救助站副站長汪明田說,放其出去無法保障人身安全,不放出去又跟管理制度相悖。
此外,一些求助者在站內肆意妄為也讓救助站工作人員無可奈何。張維說,經常有警方送來的醉酒者在站內鬧事,大呼小叫甚至罵人毀物;輕微違法者常常不服管理,打架斗毆,破壞設施;上訪者更是將救助站當成了旅店,吃住免費,來去自由,對救助站提供的物品挑三揀四,甚至強拿硬索……
最難纏的是“騙助者”“鬧助者”
“現在最麻煩的是,有大量專職‘跑站的人,我們根本拿他們沒有辦法。”張維說,“有些求助者,我們給他買了火車票,他馬上就到火車站退票換錢。還有的求助者,到了救助站,不給錢就不走。”
記者在信陽救助站采訪時,就見到了這樣的“騙助者”。當天下午5點,一個瘦小的“流浪漢”走進救助站,工作人員代竹松一眼就認出,這個人是“跑站騙助”的,因為這已經是他今年以來第三次到信陽救助站了。工作人員將他手里的礦泉水瓶沒收,見記者不解,便打開瓶蓋讓記者聞——里面裝的竟然是白酒。
記者了解到,當前“跑站騙助”群體不在少數,僅信陽救助站每年遇到的就超過200人。代竹松說,這些“騙助者”在全國各地救助站之間打轉,要么索要救助費,少則50元多則500元,聲稱“你這個地方我一年只來一次,不過分的愿望你就要滿足”;要么要求提供“返鄉”火車票,然后去退票換錢。
有“騙助”的,還有“鬧助”的。記者前不久跟隨救助站工作人員親身體驗了一回:精神疾病患者劉志國2012年5月被送到救助站,先后在醫院治療、養老院寄養。直到今年5月,工作人員找到他的哥哥劉志成。但哥哥拒不接收弟弟回家,他說:“自己家經濟困難,沒有能力接收弟弟。很感激3年來救助站對弟弟的照顧。”
但“干尸男童”事件后,劉志成態度出現180度轉彎,由一開始的感謝轉變成了指責:“人走的時候好好的,一百多斤呢,現在變成這樣,是你們救助站的責任!”
在信陽市第一人民醫院,劉志國的主治醫師稱,其醫藥花費已近20萬元,現已符合出院條件,卻無人接收其出院。接受記者采訪時,劉志國的家人堅持:“救助站必須要給弟弟找一家養老院,支付生活費、醫療費,負責照顧他的后半生。”
“將責任一股腦兒推給政府,同時家屬保留追責權利,在救助站這類案例不勝枚舉。”信陽救助站副站長方玉說。救助站工作人員曾以“起訴遺棄罪”試圖說服一名家長接收自己的智障兒子,卻被回復道:“我寧愿坐5年牢,也不愿意要這個孩子了!”
還需向改革尋找答案
救助站的工作人員經常要直面精神病人、危重病人、艾滋病人、被家庭遺棄的兒童等,不僅要料理吃喝拉撒,還要面對被攻擊或傳染病的威脅,有的救助站甚至找不到人當站長。同時,人手短缺、專業人才不足,也制約了救助站的救助能力。
同時,救助資源匱乏,基層有時難為無米之炊。2014年信陽救助站獲得中央轉移支付689萬元、地方財政支持60萬元,而在開支方面,需保障精神病人、智障人員、醫院救治花費等,僅2014年信陽救助站就有210萬元收支缺口。
當前,社會救助亟待統籌協調政府、社會、家庭三方力量,以改革的思維解決體制和機制上存在的問題,不斷完善中國社會救助政策和救助體系。
其中,社會和家庭的力量必不可少。
政府的力量畢竟有限,要妥善地照顧每一位需要救助的流浪乞討人員,目前還存在不小困難。在這種情況下,應該發揮民間公益慈善組織及各類義工、志愿者的力量,另外還可以通過政府購買服務的方式擴大救助面,創新救助方法。
河南信陽市康馨養老院院長張德軍建議,應將承接救助站的智障人員代養服務作為一個產業來發展,建設一批成人福利院。政府可給予土地、資金上的支持,通過購買服務將流浪的癡呆傻人員集中起來供養。
此外,調動家庭力量參與也可以從源頭上減少流浪乞討人員產生的土壤。記者采訪了解到,很多流浪乞討救助對象,對家庭來說都是沉重負擔。一些家庭即使暫時接收了流浪人員,也并不代表問題的根本解決,過一段時間受助對象可能又流浪街頭被送到救助站。
河南信陽市民政局社會事務科在調查中發現,按目前標準,每人每月600元就可以支持一個農村家庭供養一名癡呆傻、精神病人,而送至救助站則成本大大增加,精神病人甚至達到每人每月2200多元。他們建議,給予有癡呆傻、精神病人的家庭一定的供養經費補貼,這樣將會大大減少遺棄、拒不認領等情況的發生。
受訪專家認為,完善社會救助制度和救助體系,需要對政府職責有個全面的理解和正確的認識。完善救助政策、統籌部門協作是政府的職責,鼓勵、動員、協調社會和家庭力量參與救助,也是政府應該發揮的作用。在全面深化改革的大背景下,求解中國社會救助之痛,還需向改革尋找答案。
(《半月談》2015年第1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