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存在問題來看,突出表現在職務犯罪罪犯、金融犯罪罪犯、涉黑犯罪罪犯等罪犯中的‘有權人、‘有錢人身上。他們較之普通罪犯減刑間隔時間短、減刑幅度大,假釋和暫予監外執行比例高,有的罪犯采取假計分、假立功、假鑒定等手段違法獲取減刑、假釋、暫予監外執行。”
去年早些時候,中央政法委出臺《關于嚴格規范減刑、假釋、暫予監外執行,切實防止司法腐敗的指導意見》(以下稱《意見》),要求在刑法、刑事訴訟法規定的框架內,對減刑、假釋、暫予監外執行(主要指保外就醫)充分體現從嚴精神,從嚴規定實體條件,從嚴規范程序,從重追究違法違規辦理減刑、假釋、暫予監外執行的法律、紀律責任。
時間已過去一年,此項指導意見究竟執行得如何?減刑官員的救贖之路走得如何?目前來看,喜憂參半。
民憤與法理之間
“當即上訴,當即退款,當即減刑!這叫什么事嘛?”這是北京延慶縣教師圈最近最熱門的話題。5月2日從北京房山法院傳出消息,延慶縣教委原主任馬鐵鈴索賄受賄174萬余元一案,由一審時判處有期徒刑11年,改判為有期徒刑7年。之所以終審改判其有期徒刑7年,是因為馬鐵鈴在一審獲刑11年后上訴,并在二審期間全部退贓。
令延慶群眾憤慨的是,馬鐵鈴在上訴書中否認索賄。“這也太不老實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一審不退贓,二審看苗頭不對了才退贓,對于這樣的滑頭,卻給予減刑,是何道理?”
雖說對馬鐵鈴之終審判決,嚴格來說系改判而非減刑,可延慶縣內照樣有人在大呼:“這樣的‘減刑太便宜馬鐵鈴了!”
回看一年前,中央政法委之所以會出臺《意見》, 某種程度上說,亦是因為某些職務犯罪者輕易獲得減刑、假釋,由此飽受百姓詬病。在2014年的全國人大會議期間,全國人大代表朱列玉直指:“2009年,廣東省江門市原常務副市長林崇中因犯受賄罪被判刑10年。然而,法院宣判后,他沒有坐過一天牢,搞了個假的保外就醫,住別墅、開寶馬。”
比起沒坐過一天牢的林崇中,案犯張海獲得減刑一事,引起民間更大反響。
張海曾是健力寶掌門人,2005年因涉嫌職務侵占罪、挪用資金罪被刑拘,兩年后被判刑15年。2008年9月,廣東省高院認定張海在看守所檢舉他人有立功表現,改判有期徒刑10年。2014年1月,監獄管理部門證實,張海在獄中的兩次減刑均屬造假。廣東省高院隨后表示,二審改判張海有期徒刑10年的依據——檢舉他人立功,涉嫌違法,為此對張海案立案再審。由此,張海減刑亦被稱為“中國式越獄”。
也就是在張海減刑案成為媒體焦點之際,中央政法委出臺了《意見》。比照《意見》,二審時的馬鐵鈴倒確實屬于有悔改表現者。指導意見明確規定,嚴格對職務犯罪、破壞金融管理秩序和金融詐騙犯罪、組織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這三類罪犯“確有悔改表現”的認定,應著重考察三類罪犯是否通過主動退贓、積極協助追繳境外贓款贓物、主動賠償損失等方式,積極消除犯罪行為所產生的社會影響。民憤再大,根據馬鐵鈴的二審判決書來看,他確實退贓了。
《意見》出臺一年多來,檢察機關亦時常認為減刑、假釋、暫予監外執行工作仍有不容忽視的問題與漏洞。
今年2月9日,最高人民檢察院刑事執行檢察廳廳長袁其國就曾對此表態稱:“從存在問題來看,突出表現在職務犯罪罪犯、金融犯罪罪犯、涉黑犯罪罪犯等罪犯中的‘有權人、‘有錢人身上。他們較之普通罪犯減刑間隔時間短、減刑幅度大,假釋和暫予監外執行比例高,有的罪犯采取假計分、假立功、假鑒定等手段違法獲取減刑、假釋、暫予監外執行。”
減刑“模范”
袁其國介紹,陸俊減刑案是檢察機關同步監督的一個典型案例。
作為1991年就成為國際級裁判員,陸俊于2011年入獄。起因系被曝在2003年中國足球甲A聯賽中收受35萬賄金,幫助申花贏得冠軍。2011年12月,陸俊在庭上供認其接受了81萬元的賄賂。2012年2月16日陸俊因犯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一審被判處有期徒刑5年6個月,并處沒收財產10萬元。
2014年6月,陸俊因獄中表現良好被建議減刑一年。2014年9月2日,陸俊提前出獄,開始了新的生活。
同樣的,2014年12月26日,刑罰執行機關以謝亞龍獲得表揚6次為由,建議將其刑期減去一年。2015年1月12日,北京市二中院宣布謝亞龍減刑一年。
謝亞龍,曾任中國足協副主席,中國足球運動管理中心主任、黨委副書記。
根據一審判決,謝亞龍非法收受他人財物合計折合人民幣136.38萬元,其行為構成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十年六個月,并處沒收個人財產人民幣20萬元。
北京市檢察院監督員趙靜在謝亞龍減刑案公開審理時,于1月12日出席旁聽。那天的庭審中,有一個細節令趙靜印象至深——罪犯、河北省駐京辦原主任王福友與謝亞龍是獄友,亦是謝亞龍所在組的勞動組組長。王福友舉例說,謝亞龍有一次受到表揚,是因為本來院子應該兩個人掃,但由于其中一個罪犯進來后精神上出了問題,需要治療,謝亞龍一個人干了兩個人的工作,且沒有向組織上提出加人。那名精神出了問題的罪犯住到監獄醫院不能控制自己,大小便失禁,謝亞龍還主動照顧他,幫他洗涮,弄得自己也是一身。
“這個在以前是完全不可想象的事情,但是他為了能夠早一點出來,努力地去表現。”趙靜說,“除了幫助獄友,謝亞龍還寫檢查,檢查也寫了很多篇。”
值得關注的一點是,謝亞龍獲減刑,得到了民間更多的同情之聲。這在某種程度上源自謝亞龍案審理期間,有媒體披露其曾遭“刑訊逼供”。
監獄里的“發明家”
和謝亞龍類似,另兩名獲刑的前中國足協副主席南勇、楊一民都獲得了減刑。比如楊一民因受表揚4次,獲得減刑8個月,預計2019年7月刑滿。
然而,比起陸俊、謝亞龍這樣的減刑“標兵”,南勇所獲減刑受到了更多的質疑。南勇申請發明專利4項、出版12萬字小說。難怪有媒體謔稱南勇是監獄培養的“新型復合人才”。
調查發現,南勇的小說《孤獨的祭陵者》,12萬字,署名“聞言”,由華齡出版社出版。然而,在華齡出版社的網站“華齡網”上,卻又看出另一些端倪。該網大都販售華齡出版社出版的諸如周易、養生之類讀物。經檢索該網站圖書出版目錄,無論是輸入“南勇”“聞言”,還是“孤獨的祭陵者”,得到的答案都統一是——“對不起,沒有您要找的圖書”。在當當網、卓越亞馬遜網等圖書銷售網站,均無《孤獨的祭陵者》或者署名南勇、聞言的圖書銷售。
至于南勇所申請到的專利,根據國家知識產權局中國專利查詢系統顯示,申請人標明南勇的專利有4項,分別為足球射門練習裝置、一種便攜式球門、移動終端支撐架、臺式電腦顯示器組合體。單就移動終端支撐架等來看,與之類似的專利就有不少。
申請專利獲得減刑,早已是一些獲刑官員玩剩下的把戲。
比如原浙江省奉化市衛生局黨委書記、局長梁劍興自2008年因受賄罪被判入獄后,截至2014年11月,6年左右的時間之內,共有11項發明獲得國家專利認證,其專利包括一種眼部按摩器、防PM2.5的一次性鼻套、藥片計數器等。2011年,梁劍興因在獄中表現良好,獲得減刑一年零三個月;原四川省某市交通局副局長樓衛剛,自2006年入獄后,在服刑期間,與獄友合作發明了壁掛式點煙架、水下澆筑砼導管埋置深度顯示儀共2項,并成功申請專利……
中國專利查詢系統顯示,服刑人員具備發明成果之后,委托知識產權代理機構代為申請專利認證,早已形成產業鏈。有一些知識產權代理機構甚至明碼標價,為監獄服刑人員提供發明申請專利減刑服務。
此種服務甚而可以度身定制——醫務工作者拿衛生領域專利,能源專家拿節能減排專利,合情合理符合想象。更有甚者,甚至有人為了減刑而購買他人專利。
(《新民周刊》2015年第15期 姜浩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