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抗戰第一大捷”,人們往往想到林彪指揮的八路軍“平型關大捷”。最近,經過國內多位專家學者歷時多年考證認為:1932年3月由共產黨員李延祿(后任東北抗聯四軍軍長)直接指揮的“鏡泊湖連環戰”,是東北也是全國“抗戰第一大捷”。
抗戰史上對日“第一大捷”
2014年,曾在中國社科院工作的李丹鋼副研究員和吉林省退休干部李剛經過8年考證研究,出版了《中國抗日戰爭鏡泊湖大捷之謎》(以下簡稱《鏡泊湖大捷之謎》)。
據該書的翔實考證和記者采訪的多位知情人、研究者和專家,還原了“鏡泊湖連環戰”的歷史真相。
“九一八”事變后,駐吉林省的東北軍王德林營長率全營500余名官兵起義抗日,中共派王德林舊友、共產黨員李延祿去幫助他,并擔任王任總司令的“國民救國軍”參謀長。李延祿在軍中建立了由我黨秘密領導的700人的補充團并兼任團長(孟涇清任地下黨書記)。國民救國軍1932年2月連克敦化、額穆和蛟河三縣,隊伍壯大到5000人,聲震遠近,引起日軍恐慌。關東軍司令部急調天野第十五旅團等部,從敦化向鏡泊湖進行“征討”。
大敵當前,李延祿說服王德林,利用鏡泊湖一帶的有利地形和日軍的驕狂心理,在“墻縫”一帶伏擊日軍。他們用20匹馬往返多次,把救國軍全部庫存的手榴彈運到伏擊地點。
1932年3月13日清晨,當地愛國獵戶陳文起為日軍“帶路”,將日軍誘入我軍埋伏圈,李延祿率700名補充團官兵隨即打響戰斗。
“墻縫”戰場長5華里,陳文起把日軍帶到最遠端的5號陣地后,李延祿一聲令下,5華里長的戰場上30多個襲擊點(縫口)同時對敵發動襲擊,令7000多人的日軍被分散在30多個巖石縫口,優勢兵力被化解。
高大的巖石,讓日軍的裝備優勢被化解。巖石高過人頭,補充團戰士躲在巖石縫口后扔手榴彈,日軍的步槍、機槍無法傷及抗日戰士。又因為戰場狹窄,日軍的炮彈飛過戰線老遠,失去用場,機械化部隊在山地窄道和巨石縫口也無從施展,飛機又無法對與日兵近距離作戰的我軍投彈。
補充團戰士由于伏在巨石縫下邊投彈,傷亡風險大大降低,傷亡僅7人。“墻縫”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形和日軍的狂傲,讓補充團有效實現了“保存自己,消滅敵人”。根據戰后打掃戰場繳獲槍支的數量,估算殲滅(含亡和傷)日兵至少3500人。
戰斗持續到10個小時,天野終于發現救國軍的薄弱環節。他們改向埋伏在西山掩護補充團后翼的“戴營”發動強攻。見“戴營”撤退,為避免被抄后路,李延祿才下令補充團按預定路線及時撤退。
此后,李延祿又在“松蔭(乙)溝”組織火燒伏擊戰,日兵身上和馬匹背上的彈藥遇火爆炸,斃傷日兵數千。據事后調查,逃出火網的日兵大約400人。這400殘兵后來在“關家小鋪”戰斗中被擊斃100多人、在“高嶺子”戰斗中又被擊斃200多人。最后,7000人的天野部隊成功西逃的不足百人。
歷史真相是如何被淹沒的
“鏡泊湖連環戰”斃傷日軍數量,遠比馬占山的“江橋抗戰”大得多,甚至比“平型關大捷”還大,但如此大的戰績,為何當時未產生大的震動,且記載的資料也很少呢?
解放后,李延祿奉毛澤東之命回顧抗聯四軍歷史,回憶錄中詳盡敘述了“鏡泊湖連環戰”的戰況:當時王德林領導的“國民救國軍”和當地另一支重要抗日武裝李杜將軍領導的“抗日自衛軍”相互爭功,吵得不可開交。因為,補充團雖然實際上歸共產黨地下黨領導和指揮,但名義上是歸“救國軍”領導,而開始建立補充團的一萬元大洋又是李杜出的。最后李杜和救國軍領導王德林、孔憲榮達成一致:都不公布這一輝煌戰績。
1933年,救國軍副總司令孔憲榮為助募捐,在廣州以“東北義勇軍總司令部宣傳處”名義編印了《國民救國軍抗日血戰史》。為給自己臉上貼金,當時堅決反對對抗天野“萬人大軍”的孔憲榮,只字不提“鏡泊湖連環戰”,而是大力吹噓自己在南湖頭伏擊日軍的戰績。
而另一方面,日本關東軍司令部為維護“皇軍不可戰勝”的謊言,掩蓋天野部隊在鏡泊湖地區的重大失敗,在編造的《滿洲事變作戰經過概要》中,隱瞞天野部隊曾到鏡泊湖的史實。
敵我都不提這事,致使當時的人對這場戰斗知之甚少、真實記錄也不多。
1980年,中央領導要求編寫東北抗聯史。今年78歲的譚譯,退休前曾是中共遼寧省委黨史研究室副主任,負責編寫東北義勇軍部分。他當時搜集材料時下的功夫比較大,對“墻縫”戰績曾與當地黨史專家進行探討。譚譯說,當時他們認為不可能消滅日軍幾千,但也絕不是目前軍史記載的100多人。作為“義勇軍”部分的主編,譚譯后來寫的是比較籠統的“數百人或多人”。
按李延祿在回憶錄中描述:日軍打掃戰場時將日軍尸體堆成三大垛焚燒,我們總計得到被燒毀的槍筒殘品1500余件,給我們在寧安新建的兵工廠修理;搜出完整無缺的三八式步槍2000多支,裝備了補充團的后備軍。我軍史專家稱,按照日軍軍規,三八式步槍是天皇賜予,士兵只能人手一支。據此可見“墻縫”戰斗日軍傷亡至少3500人。記者在黑龍江省東寧文管所看到了國民救國軍兵工廠在1932年的歷史材料:“兵工廠第一批生產任務是修理寧安‘墻縫戰斗所繳獲的三八槍1500支”,正面印證了李延祿的回憶。
此外,抗戰期間先后任抗聯五軍軍長、抗聯第二路軍總指揮、中國抗聯教導旅旅長的周保中在1960年所寫的《東北人民抗日戰爭概括》中明確指出:“鏡泊湖殲敵天野部隊(7000人)”,并強調在此役中“救國軍總部直屬補充團起著骨干作用”。譚譯認為,周保中在該戰役結束不久就轉入救國軍,擔任前方總指揮部參謀長,他廣泛接觸救國軍官兵,尤其接觸了李延祿和孔憲榮,因此該數字具有真實性,不夸張。
開國將軍彭施魯在回憶錄中,也記載了抗聯四軍戰士的軍旅聊天,證實在1935年底,“補充團”未犧牲的老戰士都能為殲滅天野部隊作證。
“鏡泊湖連環戰”特別是“墻縫”大捷,從目前看,不但有修槍物證,有當事人、知情人的人證,還有戰場民眾代代相傳的口述傳承、戰場遺址的地形地貌等各類史料的支持。
爭議與探索仍將繼續
張量和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科學院研究員彭訓厚認為,“鏡泊湖連環戰”是繼江橋抗戰、哈爾濱保衛戰之后,東北義勇軍與入侵的關東軍的又一次大對抗。與前兩次不同,這次對抗以中國軍隊完勝而告終,基本上全殲了天野少將率領的數千部隊。
專家們認為,弄清“鏡泊湖連環戰”真相,意義重大,關系黨史、軍史、抗日史等重大事件能否澄清,關系共產黨領導武裝抗戰第一槍的史實能否得到確認。因為如上所述,其戰斗規模、日軍傷亡數量,比1931年年底馬占山的“江橋抗戰”和5年后的“平型關大捷”還大。
“由于鏡泊湖連環戰役發生年代久遠,加之東北抗日斗爭開展初期歷史背景、社會情況十分復雜,當年親歷者多已辭世,所留下的文史檔案資料又留散各處,所以澄清這一懸案,還歷史本來面目,有賴于近現代史、軍史學界專家和海內外知情者共同襄助,特別是要注重收集、提供說明事件真相的第一手資料。”
多年來,關于鏡泊湖連環戰,黨史、抗戰史研究者的爭議不斷。“沒想到這段用鮮血書寫的輝煌戰史,居然會引起后人巨大的分歧。”李延祿的孫女李戈說,李延祿的回憶并經考證的《過去的年代》一書,卻被一些黨史、史志工作人員視為“文學創作”而非“史實”。
盡管相關研究者通過艱難搜集找到不少印證材料,但因年代久遠,也存在諸多謎團,還有一些爭議。專家們建議,應在紀念抗戰勝利70周年之際,將“鏡泊湖連環戰”作為黨史、軍史、地方史研究的重大課題,組織相關專家成立高層次聯合調查考證組,還原歷史真相,以告慰先烈英靈,讓后人永遠銘記東北軍民不屈的抗戰。
(《新華每日電訊》 ?2015.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