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命案引發奪孫大戰，孫女該由誰來監護？

田野 叢林

家庭命案發生

陳庭宇、胡慧娟夫婦住在上海市崇明縣的一個村子里。陳庭宇平時靠上門做些零散的木工活掙錢，胡慧娟在家務農。他們有一個獨子，名叫陳曉峰。

陳曉峰大學畢業后到上海闖蕩，后在工作中結識了年輕漂亮的姑娘馮玉嬌。兩人火熱地談起了戀愛，不久便踏上紅地毯，于2012年1月生育了一個可愛的女兒，取名陳菲妮。

馮玉嬌老家在湖北省蘄春縣，她上有兩個姐姐，下有一個弟弟。馮玉嬌的父母馮霖坤、花秀娣考慮到兒子、女兒都在上海安家并先后育子、生女，便來到上海，與兒子兒媳住在一起，同時幫兒子、女兒照看孩子。

剛結婚的時候，陳曉峰與馮玉嬌過得十分甜蜜。可是，隨著女兒的出生，生活、經濟、工作壓力陡增，加之兩人缺少有效的溝通，導致矛盾日益加深，家庭暴力時有發生。

2013年4月9日晚，陳曉峰與馮玉嬌因生活瑣事再次發生爭吵，陳曉峰用折疊椅擊打馮玉嬌頭部，并用雙手扼住馮玉嬌的頸部，致馮玉嬌機械性窒息死亡。次日，陳曉峰駕車至浙皖等地尋找拋尸地點，未果后于4月11日返回上海，至崇明縣一樹林內挖坑掩埋尸體，并棄車逃逸。

2013年4月15日，陳曉峰被抓獲。2014年1月24日，陳曉峰因犯故意殺人罪，被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被限制減刑。2014年3月18日，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裁定核準了對陳曉峰以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及對陳曉峰限制減刑的刑事判決。

祖輩雙方上公堂

悲劇發生后，剛滿周歲的幼女陳菲妮成了馮霖坤和花秀娣的精神支柱，2013年5月7日，他們從陳庭宇、胡慧娟處接回外孫女。為了讓陳菲妮在健康的環境中成長，二老決定讓兒子馮東亭、兒媳鄭霞充當陳菲妮父母的角色，等陳菲妮長大后，再擇機告訴她真相。

陳庭宇、胡慧娟同樣掛念孫女，但一想到罪在兒子，就覺得愧對親家，加之當時又忙于為兒子的官司奔波，他們偶爾上門探望一下孫女。馮霖坤、花秀娣雖然恨女婿，但也是通情達理之人，每次親家來，他們都和善接待。

轉眼一年過去，陳曉峰的官司塵埃落定。由于馮東亭、鄭霞很疼愛陳菲妮，陳菲妮很自然地將他們當成“爸爸媽媽”，反而對來探望她的爺爺奶奶有些排斥，再后來就是哭鬧，這讓陳庭宇、胡慧娟十分傷心。

眼看孫女一天天長大，家里唯一的血脈將來要是不認自己怎么辦？和獄中的兒子商量后，陳庭宇、胡慧娟決定爭取陳菲妮的監護權。考慮到陳菲妮能在更好的環境中成長，馮霖坤、花秀娣也不愿讓外孫女離開自己家。

爭執不下，雙方分別向所在地的街道社區居委會申請自己作為陳菲妮的監護人。由于祖父母、外祖父是同一順序監護人，加之本案的特殊情況，于情于法于理，雙方都可以得到陳菲妮的監護權，為此，雙方所在地的街道社區居委會經過充分協商，在雙方無法達成一致意見的情況下，采取折衷方案，于2014年7月18日作出《關于陳菲妮監護指定》，決定陳庭宇、胡慧娟與馮霖坤、花秀娣為陳菲妮的共同監護人，同時告知雙方，如不服可依法提起訴訟。

然而，在共同監護期間，陳庭宇、胡慧娟一直不愿配合親家將屬于馮玉嬌婚前財產的一處房屋過戶到陳菲妮的名下。馮霖坤、花秀娣認為，他們能給陳菲妮更加優越的生活條件，且兩家的共同監護有名無實。2014年8月14日，在與陳庭宇、胡慧娟協商不成的情況下，馮霖坤、花秀娣向上海市奉賢區法院提起訴訟，要求撤銷居委會共同監護指定。

馮霖坤、花秀娣訴稱：“1.我們無法與陳庭宇、胡慧娟實行共同監護。女兒留下的婚前財產，孫女依法享有三分之一的產權份額，為辦理該房屋的產權變更過戶手續，我們曾多次通知陳庭宇、胡慧娟到公證機關協助辦理遺產公證手續，但陳庭宇、胡慧娟以證件不在身邊或沒有時間等種種理由拒絕，導致該房屋至今無法過戶。2.我們的監護條件優于陳庭宇、胡慧娟。命案發生至今，陳菲妮一直隨我們及兒子兒媳一家共同生活，形成了事實上的監護關系。兒子兒媳均受過高等教育，在外企工作，收入穩定，在上海購有房屋和車輛等，且對陳菲妮視如己出，目前小區居民大多不知道外孫女的身世，可以給外孫女一個健康純凈的成長環境。而陳庭宇、胡慧娟身邊無其他子女，二人也未受過高等教育，無法聽懂普通話，在教育和培養孩子方面明顯不足，且年齡不斷增大，還會面臨收入下降、醫療及養老等現實問題，無法確保監護的質量和穩定性。3.女兒被害事件曾被電視、網絡等公開報道，陳庭宇、胡慧娟所在的農村村民交流較多，大家都知道該事件，如果外孫女隨他們一起生活，就會知道媽媽是被爸爸害死的，這會對外孫女的心靈造成毀滅性的打擊。4.從情感角度來講，外孫女是女兒生命的延續，是精神寄托和安慰。女兒生前留下的房屋，我們可依法繼承三分之二的產權份額，有能力撫養外孫女，目前我們已將該房屋出租，每月有2700元的租金收入。綜上，請求法院判令撤銷雙方所在地的街道社區居委會作出的《關于陳菲妮監護指定》，并確定我們為陳菲妮的監護人。”

陳庭宇、胡慧娟辯稱：“我們不同意與馮霖坤、花秀娣共同監護陳菲妮，孫女應當由我們撫養監護，同意撤銷《關于陳菲妮監護指定》。孫女即將上幼兒園，我們老兩口的年紀較馮霖坤、花秀娣年輕許多，有能力接送孫女上學，且學校離家很近。而馮霖坤、花秀娣年紀大了，不能很好地照顧孫女，故請求法院指定我們為陳菲妮的監護人。”

對因家庭悲劇引發的奪孫大戰，奉賢區法院十分重視，立案后，兩次公開開庭審理了本案。為了能作出更有利于陳菲妮成長的判決，此案的承辦法官于第一時間聯系了雙方所在地的居委會，了解當初居委會作出雙方共同監護的原因。隨后，承辦法官走訪了陳菲妮的舅舅、舅媽和陳庭宇、胡慧娟夫婦。從走訪的情況來看，陳菲妮的舅舅、舅媽本科畢業后均在上海外企工作，月收入13000余元，陳菲妮與舅舅、舅媽之子相處融洽，與外祖父母也其樂融融。馮玉嬌死后遺留的房產每月還能收取租金2700元，如此一來，馮霖坤、花秀娣的經濟條件尚屬殷實。

陳庭宇、胡慧娟家的生活狀況相對較差，從居委會提供的資料和鄰里介紹來看，陳庭宇平時除了從事一些閑散木工活外，家里以務農為主，年收入不足8000元，且案發后，當地村民對陳庭宇家的慘案一直議論紛紛。

監護轉移，親情仍在

奉賢區法院經審理后認為，確定監護人的目的在于更好地保護陳菲妮的合法權益。未成年人的父母已經死亡或者沒有監護能力的，有監護能力的祖父母、外祖父母可以擔任監護人。對擔任監護人有爭議的，由未成年人父、母所在單位或者未成年人住所地的居委會、村委會在近親屬中指定。對指定不服提起訴訟的，由人民法院裁決。認定監護人的監護能力應充分考慮監護人的經濟情況、身體健康狀況、與陳菲妮在生活上的聯系情況等因素。

事實上，陳菲妮自2013年5月7日起至今一直隨馮霖坤、花秀娣及他們的兒子、兒媳共同生活，雖然馮霖坤、花秀娣均年近八旬，但身體還算健康，有能力照顧陳菲妮的日常生活并負擔陳菲妮的生活學習費用，其兒子、兒媳也對陳菲妮視如己出，疼愛有加，協助馮霖坤、花秀娣履行管理、教育陳菲妮的監護職責，他們在客觀上已給予了陳菲妮一個穩定的生活和學習環境。陳庭宇、胡慧娟雖主張兒子委托他們撫養陳菲妮，但未能舉證證明他們目前的監護能力優于馮霖坤、花秀娣一方。

綜上，陳菲妮與馮霖坤、花秀娣一方形成了相對穩定的監護關系，馮霖坤、花秀娣的兒子、兒媳也給予了陳菲妮相對穩定的家庭生活環境，期間也沒有虐待、遺棄或者對陳菲妮做出監護不利的行為。目前情況下，從有利于陳菲妮教育、成長的角度出發，繼續由馮霖坤、花秀娣監護較為適宜。故對馮霖坤、花秀娣提出的要求指定他們為陳菲妮的監護人的訴訟請求，具有事實和法律依據，依法予以支持。其次，對本案中訴爭的《關于陳菲妮監護指定》，根據法院查明的事實，陳庭宇、胡慧娟和馮霖坤、花秀娣分別生活在崇明和奉賢，客觀上無法對陳菲妮進行共同監護。故馮霖坤、花秀娣要求撤銷上述《關于陳菲妮監護指定》的請求，具有事實和法律依據，亦予支持。

2014年10月9日，法院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十六條第二款第（一）項、第二款、《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試行）》第11條、第17條、第19條的規定，作出一審判決，判決撤銷《關于陳菲妮監護指定》，并指定馮霖坤、花秀娣為陳菲妮的監護人。

聽到判決，陳菲妮的奶奶流下了眼淚，爺爺則平靜地表示：“只要孩子好好念書，快樂成長，我們也就放心了。”

法官說法：

雙方老人形成訴訟的根本原因，都是因為他們愛孩子，陳菲妮隨哪方生活都會得到精心的照顧與呵護。那么，法院在類似于本案的“奪孫大戰”中，對孩子監護權歸屬的確定，是如何考慮的呢？

有關法律人士指出，與繼承權類似，孩子監護人也講順序：第一順序是孩子父母，第二順序是孩子祖父母，外祖父母；第三順序是孩子的成年兄、姐。第四順序是與孩子關系密切的其他親屬、朋友，如孩子的叔伯、舅、姨、姑姑及表親等（須經孩子父、母所在單位或孩子住所地的居委會、村委會同意）。第五順序是以上順序人都沒有的，由孩子父、母所在單位或孩子住所地的居委會、村委會或者民政部門擔任監護人。監護人按順序先后認定，只有第一順序監護人死亡或無監護能力，才能傳到第二順序監護人。按以上規定，祖父母（爺爺奶奶）、外祖父母是第二順序監護人，但要擔任監護人必須具備兩個前提：一是未成年人的父母雙亡或喪失監護能力，或依法被取消監護職責；二是有監護能力。如果對擔任監護人有爭議的，由被監護人所在地居民或村民自治組織指定，對指定不服的，可以向人民法院申請確定監護人。

對監護權的確定，按照現行《婚姻法》的規定，以有利于被監護人為原則。法院判決時需要綜合考慮雙方當事人的物質和精神狀況、家庭環境、責任心、個人品行、生活能力及被監護人情感等多種因素，同時還要查明被監護人現在的監護情況，與被監護人共同生活時間的長短，爭奪監護權的動機等，盡可能給被監護人穩定、健康、良好的生活環境和成長條件，促進未成年人健康成長。對于同一順序有法定監護資格的人，可以根據對被監護人有利的原則，從中擇優確定。

至于法律上規定的“監護權的變更”，僅僅是照顧管理職責的轉移，并不改變祖父母與陳菲妮的親情關系，也不意味著祖父母對陳菲妮無權過問，他們仍可以并應當對陳菲妮的成長給予照料和關愛。雙方家庭應該摒棄前嫌，在陳菲妮成長過程中的重大事項決定權上，積極溝通、共同協商、相互支持，共同營造一個和諧溫馨的環境，以便在今后的探視看望中不再產生其他矛盾，避免對陳菲妮的身心成長造成困擾。

同時，監護權并非一成不變，如果監護人喪失監護能力、怠于履行監護職責、侵犯被監護人的合法權益，其他有監護資格的人可以依法提起訴訟，請求法院對監護人進行變更。（文中人名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