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文林
美國與伊朗達成歷史性核協議后,有關美伊關系未來走向的猜測明顯增多。不少媒體認為,伊核協議不是國際性“條約”,卻是美伊達成的歷史性“政治諒解”。這意味著美國與伊朗正在從以往的全面敵對,轉為微妙的“競爭+接觸”政策。核協議有可能改變雙方幾十年的不信任關系,催生兩國關系正常化進程。就連美國總統奧巴馬也將伊核協議的達成,與當年尼克松訪華相提并論。那么,伊核協議的達成是否意味著開啟了美伊關系正常化進程呢?至少在筆者看來,這種前景可能性不大。
首先,美伊結構性矛盾依舊。美國在中東的重要戰略目標之一,就是防止地區大國崛起,尤其像伊朗這種“產油國+工業化+革命化”的國家。美國的中東政策基本是圍繞“遏制伊朗”設計,重新調整難度頗大。而伊朗的戰略目標,就是矢志成為獨立自主的地區大國。從實現目標的手段來看,伊朗一是謀求掌握核能力,并將其視為國家崛起的“標配”。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認為,伊核計劃是伊朗革命的核心價值的集中體現,核計劃有助伊朗實現獨立自主。美國反對伊朗核計劃,不是因為核擴散威脅,而是伊朗將獲得政治和經濟獨立的杠桿和籌碼。“他們反對伊朗的進步與發展,他們不想在中東這一油氣豐富、高度敏感的地區,允許一個信仰伊斯蘭的獨立國家實現科技進步、擁有先進技術”。這意味著伊朗不會輕易放棄核研發活動。二是將“反美反以”作為意識形態基礎,通過扶植敘利亞、伊拉克、黎巴嫩、巴勒斯坦等國的什葉派民兵武裝,使之能夠投送伊朗力量,并將以色列、遜尼派阿拉伯國家等潛在對手拒于國門之外。這種政策調整余地辦法較為有限。8月3日,哈梅內伊的心腹哈桑·沙里提馬達在伊朗《世界報》發表評論稱:“伊斯蘭運動和抵抗陣線是伊朗伊斯蘭共和國的主要支柱,如果伊朗軟化立場,追隨這種模式的抵抗陣線也將受到嚴重損害。伊朗的先進武器系統是伊朗力量的支柱之一,如果賦予維也納協議削弱伊朗軍事和國防能力的權利,伊朗將變成非常虛弱的國家。”這些言論表明,伊朗并沒有因核協議簽署,而對美伊關系改善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其次,美國與伊朗改善關系動力不足。從理論角度看,化解美伊結構性矛盾的前提條件,除了雙方要有一定共同利益,還要有共同的外部威脅,并且這種外部威脅對美伊戰略利益的損害或潛在損害,明顯超過美伊對立帶來的戰略收益。唯有如此,美伊才可能實現實質性和解。但目前美伊顯然不完全具備上述條件。當年尼克松打“中國牌”是為反對蘇聯,正是蘇聯對美國和中國的共同威脅,最終推動中美兩大大國走到一起,相比之下,當前“伊斯蘭國”對美伊的威脅要小得多,蘇珊·賴斯稱“伊斯蘭國”仍然“很嫩”,而非“不是現實存在的威脅”,因此美伊關系緩和缺乏現實前提;當時中國已經是核武國家,尼克松從未要求中國棄核,但美國卻要求伊朗限制核能力,雙方某種程度仍是敵對關系;當時中國相對親蘇的林彪集團已被清除掉,中美發展關系障礙較小,但伊朗“革命衛隊”等強硬力量依然強大;當時中國對美國主要盟友(日本等)并不構成現實威脅,但現在伊朗依舊對以色列、海灣國家等構成威脅,當年尼克松訪華主要使臺灣成為輸家,當前美國如果對伊緩和,可能使美國失掉全部盟友。這對美國顯然是難以想象的。目前,美國在中東仍重點依靠沙特、以色列等地區盟友,并在敘利亞內戰、也門內戰等重大地區危機中站在伊朗的對立面。伊核協議簽署后,美國國防部長卡特、國務卿克里等相繼訪問以色列、沙特等地區盟友,既是安擾,也是向其提供先進武器,顯示美國未來仍將倚重這些地區盟友。
當年中美存在共同戰略威脅,雙方從尼克松訪華到中美建交仍經歷了七八年時間,當前美伊并不存在共同戰略威脅,雙方要想關系正常化,恐怕需要更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