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用鏡頭定格清代濟南的外國人

光緒二十四年（公元1898年），當中國朝野上下正在為變法新政而議論紛紛時，一位老外悄然在山東境內展開了游歷和調查。他的名字叫恩斯特·馮·海司-瓦特艾格（Ernst von Hesse-Wartegg），生于1851年，卒于1918年，是一位出生于澳大利亞的德國人，也是一位高產的職業作家、旅行家。

此前的一年，德國人強占了膠州灣。1898年3月強迫清政府與其簽訂《膠澳租借條約》，開始對一個叫青島的小漁村大興土木，意在將其建成德國在遠東殖民的橋頭堡。適應德國上層社會急欲了解山東的愿望，德國萊比錫的一家出版社約海司再寫一本專門介紹山東的書。之所以選定海司，還因為在1897年，這家出版社出版了海司所著《中國和日本（China und Japan）》一書，非常暢銷（該書源自海司1894年在中國江南的游歷）。

于是，就誕生了這本1898年出版的德文書——《山東與德國在華殖民地（Schantung und Deutsch-China）》。書中僅老照片就有上百幅，另有版畫、文告、地圖等若干。這也是筆者所發現的最早刊登濟南老照片的一本書。書中明確標注為拍攝地為TSINANFU（濟南府）的照片有3幅，其中有濟南演武廳（今歷下大潤發西）、山東巡撫造訪高都司巷天主教堂（今將軍廟街）等鏡頭，是迄今所發現的濟南照片首次刊登在出版物上。

海司一生著作等身，出書二十余部。即便這樣，他在中國乃至世界的名氣遠不如同期一位漢語名為“薛田資”的德國牧師。薛田資的德語名為Georg Maria Stenz，生于1869年，卒于1928年。1893年，薛田資來到中國，在學習了一段時間漢語后，被派到山東巨野縣磨盤張莊進行傳教。1897年11月1日，秋雨淅瀝，兩位在鄰縣傳教的德國傳教士途經磨盤張莊時過來投宿，薛田資將自己的臥室讓給這兩位朋友下榻。就在這一晚，當地一伙與官府結怨的農民闖進教堂，想殺掉薛田資，以此讓地方官丟掉烏紗帽。結果，兩位投宿的傳教士稀里糊涂成了薛田資的替罪羊，被農民殺死。此事史稱“巨野教案”或“曹州教案”，德皇正是以此為借口，派軍強占膠州灣，逼迫清政府簽訂《膠澳租借條約》。薛田資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成了歷史的道具，他的名字出現在世界各地媒體報道中，后來又進了很多版本的歷史教科書。

巨野教案發生一年后，在1898年11月7日，薛田資被調往日照街頭村傳教，哪知這里教民和非教民的關系更加緊張，竟組織了上千人來“懲戒”牧師，薛田資被剝光衣服，游街示眾，還被打得遍體鱗傷。此事史稱“日照教案”，又成為德軍出兵日照的導火索。日照教案發生后，薛田資被送到青島治療，并于1900年回歐洲休養，直到1904年5月重新回到山東。薛田資回到歐洲期間，于1902年出版《在孔子的故國：山東概述（In der Heimat des Konfuzius： Skizzen， Bilder und Erlebrisse aus Schantung）》。此書圖文并茂，插圖照片、畫作百余幅，其中，就有幾張拍攝于濟南的照片，如一張是以標山為背景的濟南人照片，還有一張拍攝的是濟南府的一家旅店。如果這些照片出自薛田資之手，據其個人活動軌跡推測，這幾張照片應該是1900年他回歐洲前拍攝的，是19世紀末濟南的景象。

進入20世紀后，在世紀之初就為濟南留影的，英國人駱克哈特（英文全名James Haldane Stewart Lockhart，1858～1937）可說是行動最早的人之一。他在1902年5月，被英國殖民部派任威海衛租借地首任文職行政長官。次年4月20日，應山東巡撫周馥之邀，駱克哈特一行由威海衛乘船抵達煙臺芝罘，換乘中國巡港艦至羊角溝，然后沿小清河西上，于4月27日抵達濟南小清河黃臺碼頭，開始了他的濟南之旅。在濟南期間，駱克哈特游覽了大明湖、趵突泉、珍珠泉、千佛山、濼口等名勝古跡，還參觀了山東大學堂、武備學堂及山東工藝局等新式機構。駱克哈特隨行的攝影師一路咔噠相機快門，定格了這位洋大人在濟南的足跡，同時也為濟南留下了一組彌足珍貴的老照片。近年來，伴隨著這批照片的回流，濟南人得以回望20世紀之初——1903年的濟南。

光緒三十三年（公元1907年）6月8日，歐洲漢學泰斗、法國人沙畹（douard ?mmannuel Chavannes，1865～1918）第二次來到中國，開始了他的北中國考古之旅。這一年，他來到濟南，對城內大明湖、城外千佛山以及濟南長清的靈巖寺、肥城的孝堂山（今屬長清）進行考察拍攝。

沙畹此行的照片，有部分被收錄于他兩年后出版的《北中國考古圖錄（Mission archéologique dans la Chine septentrionale）》一書，其中有一張大明湖李公祠湖上亭的，有三張千佛山寺廟佛塔的，而關于孝堂山和靈巖寺的則總共有20余張。值得一提的，還有一張是孝堂山附近齊長城的（筆者注：齊長城西起孝堂山附近的廣里村），堪稱是目前發現的拍攝最早的齊長城照片。

沙畹是世界上最早開始整理研究敦煌與新疆文物的學者之一，是法國敦煌學研究的先驅。對東方宗教文化情有獨鐘的他，在1907年的中國行中，對各地佛教、道教及民間祭祀文化尤為關注。因此，在《北中國考古圖錄》中，他在濟南一帶拍攝的對象多是祠堂和寺觀。值得一提的是，收錄《北中國考古圖錄》的濟南老照片，并不是沙畹濟南行拍攝圖片的全部。近年來，沙畹舊照經海外回流而在網上重現的，僅千佛山的片子就有十張之多，這些照片多數并未沒入選《北中國考古圖錄》。

澳大利亞人喬治·厄內斯特·莫理循（George Ernest Morrison，1862～1920）來濟南拍照的時間大致與沙畹同期。莫理循是一位澳大利亞出生的蘇格蘭人，1887年畢業于愛丁堡大學醫科，1894年開始來中國南方游歷，次年出版《一個澳大利亞人在中國》。此書讓他一舉成名，并讓他受到《泰晤士報》的賞識，并于1897年起聘他為駐華首席記者，此后一直到1912年，他以一名記者的身份走遍中國大江南北，拍攝了大量照片。中華民國成立后，他又被聘為總統政治顧問，經歷了從袁世凱稱帝到巴黎和會的種種大事，成為一位與近代中國關系最為密切的外國人。

從已出版圖書及近年來網上“浮”出的老照片看，莫理循對濟南風景、風貌拍攝的并不多，如《莫里循眼里的近代中國》一書中，只收入了7張清末濟南老照片。雖然數量有限，但質量卻是上乘的。他拍的一張西門大街街景照中，街上的行人都像看西洋景一樣，盯著鏡頭，而街旁的商家的招牌清晰可辨，德景園餛飩館的菜譜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有“把子大肉，南米燜飯，葷素扁食，雞絲餛飩，燙面包子”。這張照片在當時還被印到明信片上，廣為人知。

而另一張西門大街的片子應該是站在城樓上俯拍的，大街兩側的門面房前店后宅格局清清楚楚，古樸雅致。遠景上，還能看到如今二環東路以東的五頂茂陵山和燕翅山。

值得一提的是，1942年，一位名叫赫達·哈默（Hedda Hammer）的德國女攝影師為濟南拍攝了一組經典市井生活照片，由于她后來嫁給了莫理循的兒子而改稱“赫達·莫理循”，很多不清楚莫理循生平的人，常常把這兩位莫理循混同一人。其實，他倆是公爹和兒媳婦的關系。

另一位在清末來濟南拍攝的外國名人是恩斯特·柏石曼（Ernst Boerschmann，1873?1949）。他是第一位全面考察中國古建筑的德國建筑師 ，也是一位著名漢學家。

1902年至1904年，作為東亞地區駐防旅的建筑監察員，柏石曼第一次被派遣到中國。那段時間，當時還很少引起人們注意的中國傳統建筑引起柏石曼極大的興趣，促使他立志于研究東方建筑。1906年至1909年，在德國財政支持下，柏石曼以德國公使館官方科學顧問的身份第二次來到中國，開始對中國古建筑進行系統的考察。他先后游歷了清末中國十八省中的十四個省，通過攝影和繪圖將眾多經典建筑影像記錄了下來。回國之后，他根據這次考察所獲得的資料，連續出版了至少六部論述中國建筑的專著，成為這一領域無可爭辯的權威。其《中國建筑（Chinesische Architektur）》一書出版于1925年，早于梁思成先生考察中國古建、撰寫的《中國建筑史》。

柏石曼拍攝的“山東十八景”為清末山東照片中經典之作，這里面，取景于濟南的便有大明湖和靈巖寺。當代學者沈弘翻譯的《尋訪1906-1909西人眼中的晚清建筑》一書，將“山東十八景”的不少鏡頭收錄其中。那張站在濟南北城墻上由北往南拍攝大明湖千佛山的照片，清晰靜美，給人留下很深印象。

囿于篇幅和筆者的視野，本文只簡述了海司、薛田資、駱克哈特、沙畹、莫理循和柏石曼等六位拍攝過清代濟南的外國人，事實上，那個時期來游歷、傳教、經商并用鏡頭記錄過濟南的外國人還有很多。今天，我們尚能從大量外文書籍、明信片上看到濟南的清代舊影，不少都沒有標注拍攝者，這也給當代人回望并考證當年的拍攝者平添了難度。我相信，伴隨著中外文化溝通的深入，那些消隱多年的清代濟南老照片以及它們的拍攝者，總有一天會全部浮出水面。

（本專題歷史圖片由雍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