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工父親的“幸福”

李良旭

剛剛搬入新居不久。這天，我面朝著寬大的落地玻璃窗——光線很好，明媚的陽光像瀑布一樣潑灑進來，溫暖、清亮、寧靜，整個家沐浴在一片暖融融的氣氛中。

突然，大門響起一陣敲門聲。我心里納悶，嘀咕道：門上不是有門鈴嗎？我輕聲走到門邊，屏住呼吸，從貓眼里往外看去：是一個陌生人。他頭發蓬亂，臉上的灰塵和著汗水，眼睛里露出焦灼和茫然的神色。他是誰？想干什么？一連串的疑問在我腦海里閃現。我警惕地將門打開一條縫隙，并做好隨時關上門的準備。問道：“你找誰？”

那人臉—下子漲得通紅，“同志，我就是在這片小區干活的民工。我想請您幫個忙，不知您能不能同意？”他從口袋里摸出一包皺巴巴的香煙來，從里面抽出一支遞過來，臉上堆滿了虔誠的笑意。“什么事你說吧”，我推開他遞過來的香煙，一臉狐疑地答道。

見我態度緩和、平靜，沒有那種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他的臉上流露出一種激動，語速急促地說道：“是這樣的，我兒子馬上就要放暑假了，他就要從老家到城里來看我了。孩子說，他想親眼看看自己的父親在城里蓋了多少漂亮的房子，城里人住得舒服嗎？我想，孩子來了后，我能帶孩子到您家看看嗎？如果他看到城里人住上他爸爸蓋的這么好的房子，心里一定感到非常自豪和幸福，不知您能不能同意？房子蓋了許多，可我從來不知城里人住在里面的情況，我很難對孩子描述清楚。如果您不同意，我只能帶孩子在外面看看了。”一口氣把話說完后，他兩眼露出渴望的眼神。

我恍然大悟。原來這位父親是為了讓孩子親眼看看自己在城里的“杰作”。真是一個心細的父親啊！我也是一個父親，自己在工作中取得了一點成績，或者在報刊上發表了一篇小文章，不是也喜歡在兒子面前表現一番嗎？那是一個做父親的自豪和驕傲啊。想到這，我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了。

這位民工見我爽快地答應了，激動得嘴里連聲說道：“謝謝！謝謝！您可真是個大好人啊，我問了好幾家，人家一聽說我要帶孩子來看看他們的家，有的一句話也不說，隨手就將門關上了，嚇了我一大跳；有的說我腦子有問題，簡直莫名其妙；還有的懷疑我是壞人。”這位民工的臉上一片喜悅，蕩漾出一種明媚。

幾天后，這位民工父親果然帶著一個小男孩來到我家。小男孩約有十三四歲的樣子，黝黑的皮膚，結結實實的身體，一雙眸子很亮。見到我，小男孩怯怯的，他父親在旁一臉的歉意，不停地說道：“鄉下孩子，不懂事，多包涵。”

父子倆換上我遞過去的鞋套，小心翼翼地邁著步子，好像生怕將木地板踩塌了似的。一只大手和一只小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倆人的目光中有一種扭捏和拘謹。父親對兒子講道：“叔叔家住的這套房子就是爸爸建筑公司蓋的。當時在蓋這棟樓房時，我負責砌墻，你別小看了這砌墻的活，必須要做到心細、手細、眼細，不能有絲毫的偏差。你看，當時砌這面墻的時候，這面墻上還留有一個洞口，和鄰居之間是相通的，為的就是運送磚塊、水泥、黃沙等材料方便，待房屋建好后，再將這洞口堵上，兩家再也不相通了。現在我要是不說，你可一點也看不出啊！對了，我的中級工考試也通過了，我也是有文憑的建筑工人了。”

孩子的父親向兒子努力地介紹著，仿佛又回到了當初建房時的種種細節中。看得出，他在竭力向孩子描繪自己的工作，讓兒子感受到自己在城里打拼的情景。兒子聽了，不停地望著他的父親，眼睛里流露出自豪和驕傲。在一旁的我，心里也有一種溫暖和甜蜜的感覺。

一會兒，這對父子就看完了我的新居，倆人退向門邊向我告別。這位父親攥住我的手，感動地說：“今天，是我進城打工以來過得最幸福的一天，我感到家人的溫暖，這種幸福我一輩子也忘不了。”沒想到，在我看來一件簡單、普通的事竟讓這位民工父親這么激動。

孩子對他父親說道：“爸爸，您真了不起，蓋出這么好的房子，城里人住得真舒服，如果我們在城里也能住上您蓋的這么好的房子就好了。”兒子的語氣里有種羨慕和向往。父親愛憐地摸了摸孩子的頭，說道：“你只要在家里把書念好了，幫爺爺、奶奶多干點活就行了。”這位民工父親情不自禁地將孩子往懷里摟了摟。我看到，這位民工父親的腰桿努力地挺了挺。頓時，他在我眼里—下子高大了許多，這是一個父親的偉岸和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