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慮父母制造焦慮孩子

張愉悅

心理咨詢工作中，每每遇到那些精神心靈備受折磨的來訪者，會發現大多是背后的原生家庭教育模式和家庭環境存在問題。泡菜效應恰當說明了這一點：蔬菜在清水里泡是一個樣，在泡菜缸里泡是另一個樣，不一樣的環境會造成不一樣的結果。

通常，對于年輕的父母，哪怕他們不是來咨詢親子關系或兒童教育的，我也會在咨詢中捎帶著談談育兒問題。因為，有人格完善、心理素質過關的父母，就會有各方面發展良好的孩子。

小南是一個全職媽媽，女兒兩歲半。平時小南自己帶女兒睡覺，常常夜間三四點鐘還無法入睡，如果婆婆或媽媽帶寶寶睡，她會睡得踏實些。問題是：兩個媽媽都在工作，自己不上班，連個孩子都帶不好，這讓小南無地自容，她急于想擺脫失眠，吃了兩周的藥發現作用不大，想加量又擔心自己年紀輕輕以后擺脫不了藥物怎么辦。持續的煩躁擔憂讓小南的睡眠質量更差。為此，她來尋求幫助。以下是我與小南的部分記錄：

“我們先來談談你每天的生活都是怎么安排的，究竟能睡幾個小時呢？”我問小南。

“不帶孩子睡我10點睡覺7點醒，帶孩子的話晚上就只能睡三四個小時，午覺補一兩個小時。我擔心睡不好覺把我身體搞垮的話，以后我的孩子怎么辦？老師，您看我的臉色多差。”小南拍拍自己的臉，瞪著有神的大眼睛說。

說實話，這會我差點笑出聲，明明白里透紅的臉龐，配上大大的眼睛，長長的睫毛，我在心里感嘆：真像天使一般。可是我知道小南可不會這樣認為。

小南和我接待的大多數失眠者一樣，并不是失眠摧垮了他們的身體，而是他們在內心夸大了失眠的危害性。實際上，他們往往是焦慮人格傾向較為嚴重的人。

因此，我用輕松愉悅的語調對小南說：“一個人的睡眠時間8小時加4個小時或減4個小時都是正常的，就是說，4-12個小時都可以，有些人就是天生睡眠少。向來人類都有自我保護機制，餓了知道吃飯，渴了知道喝水，困了自然知道睡覺。要知道，失眠肯定和情緒有關，往往我們要調整的不是失眠本身，而是情緒，當情緒平穩了就不會再有失眠的問題。”我向小南解說了一番，希望小南能真正理解，所有的失眠都和情緒有關系，失眠只是癥狀，需要調整的是背后的心理狀況。

提到情緒，小南隨即感嘆：“我的前十年真是太倒霉了。讀高中時我主修音樂，專業成績優秀，明確說了要保送我的，結果最后跟我說弄錯了。問題是，我因為保送沒參加高考。倒霉吧！第二年復讀，本來心情就不好，偏偏又受到幾個男同學的打擾。我家教很嚴的，從來沒想過在高中談戀愛，漸漸和同學有了矛盾，加上考前有些焦慮，第二年沒考上本科。大專畢業后考公務員，之前大專生還有資格，我考那年大專生就不招了。倒霉事多了，我怕呀，直到25歲才算有正式工作。

小南繼續說：現在嫁的老公對我很好，一家人對我都好，先生很能干，我衣食無憂；這是我的初戀，我很珍惜；女兒又聰明又聽話，可為什么我的生活就體驗不到輕松呢？”

我趁機強調：“小南，看來前26年你一生的挫折都經歷了，接下來你一定會過得越來越好！”

“唉，老師，這誰能確定呢？”

我頓時了解到小南是個有自我損害心理傾向的人。遇到問題她是怎么樣想讓自己難受就怎么樣想。發展自我服務心理是小南必須要完成的課題。

這時，小南拿起電話不好意思地對我說：“我必須要打個電話給婆婆，女兒該背唐詩了，也不能讓她吃零食。”“呵，小南，看來你雖然第一次做媽媽，但是有自己一套育兒方法，說來聽聽。”我借此機會對小南說。

說到女兒，小南的精神馬上抖擻起來。她說女兒會背近10首唐詩，認識幾百個字，生活習慣很好，玩過的玩具自己都會收拾進玩具箱中。她喜歡玩水，但是如果家長要求她別玩了，她馬上做到，盡管很不情愿。現在，小南每天都會花幾個小時教女兒學知識，這讓小南很自豪。

“問題是，對于兩歲半的孩子來說，發展心理學認為：注意力只能維持10-12分鐘呀！”我提醒小南。

“這孩子聽話。”小南很驕傲。

“小南，這些育兒寶典是從媽媽那兒習得的？”

“當然了，媽媽就是這樣教育我的。”

“媽媽還說了什么對你最有影響？”

“會甜言蜜語的人都不是好人。我的小表妹簡單善良，談了個差勁的男朋友，看到表妹男友我就心煩，我想不通怎么會有這樣的人。唉，在一個小區住，不見還不行。”

接下來，就因為這個和小南并無多少相干的男孩子，小南說了半個小時。替表妹不值，越說越氣。

聽到小南談到這里，我希望能幫助到她的，不僅僅是失眠，還有她的焦慮人格傾向。

“誰還會認為你的失眠是個大問題呢？”我問。

“我媽呀。”小南是這樣描述父母的，我大概做了一下整理：

媽媽完美，焦慮，責任感強。爸爸在部隊工作，10點鐘準時睡覺（是睡著！小南加重語氣強調），生活用品每天都要擺放整齊，吃飯要時刻注意形象。入學到高中，父母一直接送女兒上下學。怕女兒遇到壞人，上大學時，媽媽每天必打電話詢問學習生活情況。同學常開玩笑說：小南又在和媽媽話聊啦！每天媽媽還會死命發短信，不回還不行。即便是戀愛階段也不得超過9點回家，現在結婚了，如在媽媽家住還是不準超過9點回家，不然媽媽電話就打個不停。

可媽媽的理由很多：外面飯菜不干凈，在外面吃一次飯媽媽能說上三天；晚上社會不安定，你看法制頻道報道哪兒哪兒又出大事了，不小心怎么行；半夜回家讓鄰居怎么看，咱們可是正經人家。總之，在媽媽眼中，要注意的事情多的是……

因為失眠，為了得到兩位媽媽的照顧，小南不得不南北方奔波，在婆家住幾個月，再在娘家住幾個月。小南說，“其實我不喜歡住娘家，媽媽有嚴格的作息時間，一早第一句話準會問：昨晚睡得好不好？睡不好你身體怎么辦？睡不好你怎么能帶好孩子？晚上媽媽也會問：這一天你都教孩子什么了？說給我聽聽。天天認真得跟個大教授教導小學生似的。”

如果在婆婆家，小南似乎又變成媽媽的樣子，婆婆帶孩子下樓多玩會，小南就會覺得很浪費時間，覺得孩子又少學了許多東西。有時婆婆公公晚上帶女兒出去，小南一定要電話叮囑，千萬不要在街上吃什么。

小南笑道：“我搞得自己像個育兒專家似的。其實，婆婆是個很好的人，從不和我計較，有時我給婆婆擺臉色內心也愧疚不安，但如果婆婆不按照我說的去做，我就非常煩躁郁悶。”望著悶悶不樂的小南，我笑言：“對先生生活也有不少意見吧？”

“是呀是呀，他的衣服從來都是亂扔的，要是我隨手就會放在衣架上，也不費神呀；用過的浴巾，從來都是揉成一團。”

“小南，你先生討厭你說‘從來這個詞嗎？”我半開玩笑著問。

小南苦樂狀：“還真是。老公說，如果我少嘮叨點，我就是個十全十美的老婆！還好，老公現在已經改很多了。”

我內心為小南慶幸，如果小南先生是個個性自由之人，不喜歡小南的生活習慣，他們的婚姻會有很多矛盾沖突。這時，我腦海中浮現出之前的一對來訪者，是一對大學老師。岳父母住到這個小家后，用同樣的方法限制女婿，再加上太太的協助，這位先生受不了啦。來咨詢中心咨詢前，先生已搬住外面兩個月。其實，夫妻倆感情非常好，坐在咨詢室里，30歲的先生由不得聲淚俱下：“生活本可以輕松經營，有必要這么刻板嗎？我不做的事，我不會要求她的。天天生活在那么多規則下，誰受得了？”而太太，她終于明白：每個人對待生活的方式都不一樣，只要不是太大的原則性問題，真的不必較真。

刻板生活的人一般成長于較為嚴厲、焦慮的家庭環境。家長還很得意，看我的孩子多懂事多有教養，給我掙不少面子。豈不知孩子長大后，很多人的生活是非常辛苦的。

一個孩子過于懂事，真的不是好現象。孩子自然有孩子的天性，不能太違背天性去生活。經常接待的那些有強迫癥、抑郁癥、驚恐焦慮癥等嚴重心理障礙的青少年，真的讓人很沉重，他們背后大多有一個或兩個家長的心理素質水平有限，在養育孩子過程中，總是有那么多的焦慮、擔憂、苛刻，甚至恐嚇。

我想起一位24歲驚恐焦慮發作的女孩，咨詢中，女孩痛苦地回憶說：“有時半夜兩三點媽媽打電話過來問，你現在在哪？剛才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你不好了，多注意。”如果父母給孩子這樣的“關愛”，孩子能消受得了嗎？心理環境怎么能保持良好？如果成長中大多數時間都處在一種緊張、憂慮和不安的狀態下，廣泛性焦慮癥當然是難免的事情。

我和小南共同討論了很多話題之后，發現小南內心果然還有更多的擔憂，我沒有給小南下診斷，她是個易于接受負性暗示的人，我希望咨詢工作能在輕松愉快中解決問題。

兩次咨詢中，運用深度心理分析，處理了不少小南沒必要的擔憂，在一般人看來，小南的擔憂實在與現實不相符合。可是對處于廣泛焦慮中的小南，因為她的潛意識是緊張不安的，這必然要影響到她的正常生活。

此后，小南在網上給我留言，她的睡眠好多了，帶孩子時也不再那么緊張，她很高興，想要去媽媽的城市住一段時間，讓媽媽也改變一些。

我知道僅僅兩次咨詢，心理治療根本談不上。失眠只是表面的問題。以對現實生活中的很多問題的過分擔憂煩惱為特征的心理焦慮障礙，才是小南真正要克服的問題。她真的很需要一個相對完整的心理治療來幫助她成長。嚴厲焦慮的家庭環境讓焦慮根深蒂固，直達潛意識。我叮囑小南，如果有需要，在媽媽那兒找個有經驗的老師繼續做咨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