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惠民



內容摘要:隋代第280窟建于隋代晚期,本文對該窟比丘誦經圖、菩薩乘象圖、涅槃圖進行了考察,提出比丘誦經圖可能表示《法華經》中的妙光法師說法,菩薩乘象圖則表示普賢菩薩守護《法華經》信仰者,而涅槃圖則表示《法華經》為佛臨涅槃時所說。這些壁畫題材是研究法華信仰的重要資料。
關鍵詞:普賢菩薩;《法華經》;莫高窟第280窟
中圖分類號:K879.21;K879.4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15)01-0029-06
Abstract: Mogao Cave 280 was built in the late Sui dynasty. An examination of the images of a bodhisattva riding an elephant, a bhiksu chanting scriptures, and a nirvana depiction scene in cave 280 suggests that the bodhisattva in the first picture represents Samantabhadra Bodhisattva as the protector of people who believe in the Lotus Sutra, the bhikkhu represents Buddhist master Varaprabha preaching the Lotus Sutra, and the nirvana image indicates that the Lotus Sutra was preached by Buddha just before attaining nirvana. These mural themes are very important for studying Buddhist belief in the Lotus sutra.
Keywords: Samantabhadra Bodhisattva; Lotus Sutra; Mogao Cave 280
莫高窟第276—282窟是一組相依排列的隋代晚期洞窟,洞窟大小相差無幾,壁畫內容均較為簡略[1]。盡管不能與第292、419、420、427窟等大型隋窟相比,但第276窟的疏體畫、第277窟的對馬聯珠紋、第281窟供養人像中的“大都督王文通供養”題記、第282窟“大業九年(613)”題記等,都是敦煌隋窟研究的重要資料。
第280窟平面方形,進深2.5米,前部平頂,后部人字披頂。該窟不開龕,西壁前塑一佛二弟子立像(北側一身已毀),佛兩側各畫四弟子,南壁、北壁的西側前各有一身塑像痕跡,從壁畫、塑像飄帶和殘存的腳看應為菩薩立像,與正壁(西壁)塑像構成一佛二弟子二菩薩的五尊像組合。第280窟東壁、南壁、北壁、窟頂平頂、窟頂人字披頂東披均畫千佛,人字披西披畫千佛圍繞涅槃圖。西壁壁畫除弟子像外,西壁左側(南側)上方畫比丘誦經圖,對應的右側上方畫菩薩乘象圖。北壁下方為男供養人16身,下方畫3身藥叉;南壁下方為女供養人16身,下方畫3身藥叉。東壁門南畫牛車并女侍從數人,下方畫藥叉1身;門北畫馬車并男侍從數人,下方畫藥叉1身。
西壁左側上方畫一比丘坐在高座上宣經,前面地上跪著一身持長柄香爐的比丘,身后八比丘籠袖而坐(圖1)。文物出版社1982年版《敦煌莫高窟內容總錄》記錄為“釋迦授戒”。文物出版社1984年版《中國石窟·敦煌莫高窟》(2)第112圖定名“授經說法”,圖版說明云:“西壁南上角畫釋迦為弟子授經說法,圖中釋迦在須彌座上結跏趺坐,雙手展開經卷,面對跪在蓮花上手執香爐的比丘授經,身后有跪坐聽法的弟子八身,上空有散花飛天,流云天花如雨。”高座說法者光頭,是比丘形象,故此圖所表現的不可能是釋迦說法。
西壁右側上方畫一菩薩乘象而來,一力士雙手托舉象的前腿,一力士雙手托舉后腿;象牙上站著6身伎樂,彈奏著琵琶等樂器(圖2)。
這組圖像在敦煌石窟僅此一例,值得關注。
一 菩薩乘象圖
西壁右側的菩薩乘象圖,文物出版社1982年版《敦煌莫高窟內容總錄》記錄為“乘象入胎”,文物出版社1984年版《中國石窟·敦煌莫高窟》(2)第113圖也定名“乘象入胎”,沒有圖版說明。
莫高窟壁畫中,“乘象入胎”一般與“夜半逾城”組合,表示佛的入胎與出家,莫高窟一共有11組(西魏第431窟,隋代第278、375、397窟,初唐第57、209、283、322、329、383、386窟),而第280窟這幅所謂的“乘象入胎”盡管與其他佛傳中的“乘象入胎”類似,但對應的壁畫是“比丘誦經”,這是比較奇特的組合。1990年,日本學者小山滿先生提出:“乘象圖是根據《普賢經》說的普賢乘象故事而畫的。”[2]這一觀點得到劉永增先生的認同[3]。
《觀普賢菩薩行法經》,又名《出深功德經》,略稱《普賢經》、《普賢觀經》、《觀普賢經》等,(隋)費長房《歷代三寶紀》卷7記載(東晉)祇多蜜譯有《普賢觀經》,卷8記載(姚秦)鳩摩羅什譯有《觀普賢菩薩經》,均不存世,流行于世的是(劉宋)曇摩蜜多譯《觀普賢菩薩行法經》。《觀普賢菩薩行法經》類似《觀無量壽佛經》、《觀佛三昧海經》等觀想類佛經,是研究佛教懺悔思想的重要著作①。藏經洞發現的6萬多件文書中,沒有《觀普賢菩薩行法經》寫本,但這些寫本多數是廢棄佛經,不能說明敦煌沒有流傳該經。
《觀普賢菩薩行法經》與(姚秦)鳩摩羅什譯《法華經》、(蕭齊)曇摩伽陀耶舍譯《無量義經》合稱“法華三經”,是法華信仰的重要佛經依據。(隋)灌頂《隋天臺智者大師別傳》記載智者大師(538—597):“年十有八,投湘州果愿寺沙門法緒而出家焉。緒授以十戒,導以律儀。仍攝以北度,詣慧曠律師,兼通方等,故北面事焉。后詣大賢山,誦《法華經》、《無量義經》、《普賢觀經》。歷涉二旬,三部究竟。進修方等懺,心凈行勤,勝相現前,見道場廣博,妙飾莊嚴,而諸經像縱橫紛雜,身在高座,足躡繩床,口誦《法華》,手正經像。是后心神融凈爽利。”[4]智者大師說、弟子灌頂記《摩訶止觀》有10卷,在卷1、2、4、5、7、9中都提及這部經。
甚至疑偽經《普賢菩薩說此證明經》的一些內容和觀點也來自此經。開皇十四年(594),法經編成《眾經目錄》7卷(《法經錄》),在卷2“眾經偽妄”中記錄了80部疑偽經,其中有《普賢菩薩說此證明經》,這是該經的最早著錄,是該經形成的下限,學者考證該疑偽經形成于560—594年間②。仁壽二年(602),彥琮等編成《眾經目錄》5卷(《彥琮錄》),在卷4“五分疑偽(名雖似正,義涉人造)”中收錄疑偽經209部,其中也收錄此經。該疑偽經在唐代又往往在卷首加上《黃仕強傳》一并流通。敦煌文獻中存30多件《普賢菩薩說此證明經》,有許多學者進行了校錄與研究,并發現薛懷義等人為武則天登基而編撰的《大云經疏》也吸納了這部疑偽經的內容[5]。
《觀普賢菩薩行法經》中,佛告諸比丘“卻后三月我當般涅槃”。于是弟子問佛:“世尊,如來滅后,云何眾生起菩薩心、修行大乘方等經典、正念思惟一實境界?云何不失無上菩提之心?云何復當不斷煩惱、不離五欲、得凈諸根、滅除諸罪?父母所生清凈常眼,不斷五欲而能得見諸障外事?”[6]《無量義經》中,佛告諸菩薩:“如來不久當般涅槃,涅槃之后,普令一切無復余疑。欲何所問,便可說也。”“于是大莊嚴菩薩與八萬菩薩即共同聲,白佛言:‘世尊,菩薩摩訶薩欲得疾成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應當修行何等法門?何等法門能令菩薩摩訶薩疾成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6]385于是佛說此《無量義經》。就佛說法時間、請問者而言,《觀普賢菩薩行法經》是弟子在佛臨終前三個月向佛請問法門(弟子請問);《無量義經》是菩薩在佛“不久當般涅槃”時向佛請問法門(菩薩請問)。
《觀普賢菩薩行法經》與《法華經·普賢菩薩勸發品》比較,就會發現一些類似之處,但《觀普賢菩薩行法經》更完整,內容更多。
與本文討論有關的是普賢菩薩來現。
《觀普賢菩薩行法經》敘述佛在毗舍離國大林精舍重閣講堂中,宣說自己將于三個月后入般涅槃,當時阿難、迦葉、彌勒等人乃請問佛滅后之修行及大乘之法要,佛因此為其說普賢觀門、懺悔六根罪法及懺悔后之功德。通過修行則可以見到普賢,是為“普賢行”,經云:
今于此處,為未來世諸眾生等,欲行大乘無上法者,欲學普賢行。普賢行者,我今當說其憶念法。若見普賢及不見者除卻罪數,今為汝等當廣分別。
阿難,普賢菩薩乃生東方凈妙國土,其國土相,《法華經》中已廣分別,我今于此略而解說。
阿難,若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天龍八部、一切眾生、誦大乘經者、修大乘者、發大乘意者、樂見普賢菩薩色身者、樂見多寶佛塔者、樂見釋迦牟尼佛及分身諸佛者、樂得六根清凈者,當學是觀。此觀功德,除諸障礙,見上妙色,不入三昧,但誦持故,專心修習,心心相次,不離大乘,一日至三七日得見普賢;有重障者,七七日盡然后得見;復有重者一生得見,復有重者二生得見,復有重者三生得見;如是種種業報不同,是故異說。
普賢菩薩身量無邊、音聲無邊、色像無邊,欲來此國,入自在神通促身令小,閻浮提人三障重故。以智慧力化乘白象,其象六牙,七支跓地,其七支下生七蓮花。象色鮮白,白中上者,頗梨、雪山不得為比。身長四百五十由旬,高四百由旬。于六牙端有六浴池,一一浴池中生十四蓮花,與池正等,其花開敷如天樹王。一一花上有一玉女,顏色紅輝有過天女,手中自然化五箜篌,一一箜篌有五百樂器以為眷屬。有五百鳥,鳧、雁、鴛鴦皆眾寶色,生花葉間。象鼻有花,其莖譬如赤真珠色,其花金色,含而未敷。
見是事已,復更懺悔,至心諦觀,思惟大乘,心不休廢。[6]389-390
《法華經》最后一品《普賢菩薩勸發品》與上述內容有相似之處:“爾時普賢菩薩白佛言:‘世尊,于后五百歲濁惡世中,其有受持是經典者,我當守護,除其衰患,令得安隱……是人若行、若立讀誦此經,我爾時乘六牙白象王,與大菩薩眾俱詣其所,而自現身,供養守護,安慰其心,亦為供養《法華經》故。是人若坐思惟此經,爾時我復乘白象王現其人前,其人若于《法華經》有所忘失一句一偈,我當教之,與共讀誦,還令通利……世尊,若后世后五百歲濁惡世中,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求索者、受持者、讀誦者、書寫者,欲修習是《法華經》,于三七日中,應一心精進。滿三七日已,我當乘六牙白象,與無量菩薩而自圍繞,以一切眾生所喜見身,現其人前,而為說法,示教利喜。”[6]61
若第280窟乘象者是普賢,并且與法華信仰有關,則乘象普賢似乎符合《法華經》普賢菩薩“乘六牙白象”之記載。但畫面中,象牙上還站著六位手持樂器的天女,《法華經》中并沒有記載這一細節,而《觀普賢菩薩行法經》則有詳細記載:“于六牙端有六浴池,一一池中生十四蓮花,與池正等,其花開敷如天樹王。一一花上有一玉女,顏色紅輝有過天女,手中自然化五箜篌,一一箜篌有五百樂器以為眷屬。”[6]390《觀普賢菩薩行法經》還提到:“其蓮花臺是大摩尼,有一菩薩結加(跏)趺坐,名曰普賢。身白玉色,五十種光,光五十種色以為項光,身諸毛孔流出金光,其金光端無量化佛、諸化菩薩以為眷屬,安庠徐步,雨大寶花,至行者前。其象開口,于象牙上諸池玉女鼓樂,弦歌,其聲微妙,贊嘆大乘一實之道。”[6]390場景十分具體,特別是大象的六牙上有六玉女彈奏樂器場景是《法華經》所沒有記載的,據此,小山滿先生判定第280窟乘象普賢是根據《觀普賢菩薩行法經》這段經文繪制的,是有一定道理的。
二 比丘誦經圖
菩薩乘象圖的對應一側即西壁左側上方(西壁南側上方)畫一比丘坐在六邊形的須彌座上,雙手展經,念誦經文;前面地上跪著一比丘,左手持長柄香爐,右手在香爐的上方,似添香狀。說法比丘身后坐著8身籠袖聽法比丘,比丘上方畫二飛天。由于高座上坐的是比丘,顯然不是釋迦授戒、釋迦說法,因此《敦煌莫高窟內容總錄》的“釋迦授戒”、《中國石窟·敦煌莫高窟》(2)的“釋迦授經說法”等定名需要重新考慮。
1991年,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段文杰先生主編的《中國壁畫全集17·敦煌4·隋》,第130圖即第280窟的比丘說法圖,定名為“迦葉結集”,圖版說明是:“此圖與上圖相對,畫在西壁南側,表現釋迦牟尼涅槃后,大弟子迦葉召集八億八千羅漢集會,使阿難升七寶高座,背誦釋迦所說法,眾羅漢聽聞討論,最后確定為經文。圖中阿難坐七寶高座上,迦葉坐蓮座上。阿難身后有八位羅漢,象征八億八千之數。‘乘象入胎與‘迦葉結集相對,畫在釋迦《涅槃圖》之下,暗喻釋迦生前的神性和死后的影響。”后來劉永增先生接受了這一觀點,但認為坐高座者是迦葉,持香爐者是阿難:“該圖為大迦葉結集法藏無疑。方座上比丘形人物乃主持結集的大迦葉,對面坐于蓮花上的比丘為結集時必不可少的人物阿難……大迦葉身后的八位比丘形人物,代表著參加結集的眾比丘。”[7]
前揭小山滿先生認為這是根據《法華經·序品》繪制的,持經卷的是日月燈明佛(按:這是錯誤的,持經卷的是比丘,不是佛),經卷即《法華經》;前面跪著的比丘是妙光法師;后方八弟子是八王子。
細看這幅圖像,持香爐比丘應是供養比丘,無法確定是阿難還是迦葉,高座比丘雙手持展開的經卷,經卷右側似乎可以看出高出經卷的經軸,右手持經軸下端,而手拿經卷不太像是結集記錄佛陀生前的說教活動。要判定這幅比丘誦經圖的佛經依據,則需要參考周邊相關圖像才能確定。從壁面可以看出,比丘誦經圖與菩薩乘象圖是對應關系,則內容可能仍出自相關佛經,但《觀普賢菩薩行法經》或《法華經》并沒有提到迦葉結集諸事,因此這幅圖像未必就是迦葉結集。
誦經是佛教的基本活動,佛經關于誦經有無數記載。《觀普賢菩薩行法經》中比較接近這一畫面的經文是:“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天龍八部一切眾生,誦大乘經者、修大乘者、發大乘意者、樂見普賢菩薩色身者、樂見多寶佛塔者、樂見釋迦牟尼佛及分身諸佛者、樂得六根清凈者,當學是觀。此觀功德,除諸障礙,見上妙色,不入三昧,但誦持故,專心修習,心心相次,不離大乘,一日至三七日得見普賢。”[6]389比丘誦經圖表示“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天龍八部、一切眾生誦大乘經”,以此故,“一日至三七日得見普賢”,與普賢乘象圖可以對應,一圖表示“誦大乘經”,一圖表示“得見普賢”,互相關聯。
盡管用《觀普賢菩薩行法經》來解讀第280窟比丘誦經圖、菩薩乘象圖存在一定的合理性,但我們還應當考慮到,由于《觀普賢菩薩行法經》有一些內容與《法華經》類似,我們需要再考察這組圖像是否與《法華經》存在關聯,即是否可以用《法華經》來解讀這一組圖像呢?
《觀普賢菩薩行法經》和《法華經·普賢菩薩勸發品》在內容上存在一定的聯系,但區別還是很大的。《法華經·普賢菩薩勸發品》主要宣傳普賢菩薩守護《法華經》、利益《法華經》信仰者以及信仰《法華經》的種種功德:“世尊,我今以神通力故,守護是經,于如來滅后閻浮提內,廣令流布,使不斷絕。”“世尊,于后五百歲濁惡世中,其有受持是經典者,我當守護,除其衰患,令得安隱。”“若有人受持、讀誦,解其義趣,是人命終,為千佛授手,令不恐怖,不墮惡趣,即往兜率天上彌勒菩薩所。”[6]60而《觀普賢菩薩行法經》宣傳修行大乘法的深淺不同,因此普賢菩薩來現的時間不一,甚至見不到普賢菩薩:“專心修習,心心相次,不離大乘,一日至三七日得見普賢;有重障者,七七日盡然后得見;復有重者一生得見、復有重者二生得見、復有重者三生得見;如是種種業報不同”[6]389。普賢菩薩在《法華經》中主要是擁護作用,類似護法神,而在《觀普賢菩薩行法經》則代表至高無上的法身,兩者存在較大的區別。
小山滿先生正確指出第280窟高座誦經比丘身后的八位籠袖低頭聽經的比丘是《法華經·序品》中的八王子。《法華經·序品》中提到過去世有二萬同名的日月燈明佛,最后一位日月燈明佛未出家時是國王,有八王子,“是八王子,威德自在,各領四天下。是諸王子,聞父出家,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悉舍王位亦隨出家……佛滅度后,妙光菩薩持《妙法蓮華經》,滿八十小劫為人演說。日月燈明佛八子皆師妙光,妙光教化令其堅固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6]4這里的妙光菩薩是指日月燈明佛的弟子:“時有菩薩,名曰妙光,有八百弟子。是時日月燈明佛從三昧起,因妙光菩薩說大乘經,名《妙法蓮華》,教菩薩法。”[6]4第280窟比丘誦經圖中的高座比丘有可能是妙光,而后面的八位聽法比丘則可能是日月燈明佛的八子。
至于持香爐比丘,可能表示香花供養,《法華經·法師品》記載:“其有讀誦《法華經》者,當知是人以佛莊嚴而自莊嚴,則為如來肩所荷擔。其所至方,應隨向禮,一心合掌,恭敬供養,尊重贊嘆,花、香、瓔珞,末香、涂香、燒香,繒蓋、幢幡,衣服、肴饌,作諸伎樂,人中上供而供養之,應持天寶而以散之,天上寶聚應以奉獻。所以者何?是人歡喜說法,須臾聞之,即得究竟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故。”[6]31這里提出應將讀誦《法華經》的法師比擬為佛的化身,要香花供養,則持香爐比丘是表示香花供養。
三 菩薩乘象圖、比丘誦經圖與《法華經》
第280窟人字披西披畫千佛圍繞涅槃圖(圖3),畫面不大,但內容較為豐富:佛頭部有一女人,為佛母奔喪(劉永增先生認為是彌勒菩薩[7],但此圖中明顯是婦女裝束,隋代第295窟涅槃圖、盛唐第46窟南壁涅槃龕內位于佛頭附近的坐姿人物都是婦女形象,應視為摩耶夫人);佛腳部有一比丘合十,有胡須,為迦葉舉哀;又有一人裹頭而跪(須跋陀羅,但未見火光,第295窟是須跋陀羅坐在火中);佛前中部一人側坐地上,掙扎狀,為密跡金剛舉哀;佛身后站立五比丘、五菩薩、一佛(佛像身份待考,可能是指東方虛空等佛,也可能是辟支佛),人群前面另有一人長發向前覆佛身上,表示世俗弟子舉哀{1}。
“法華三經”都是佛臨涅槃前所說,《觀普賢菩薩行法經》是涅槃前三個月所說(佛告諸比丘“卻后三月我當般涅槃”),《無量義經》和《法華經》沒有具體時間。《無量義經》記載:“如來不久當般涅槃,涅槃之后,普令一切無復余疑。欲何所問,便可說也。”[6]385《法華經·見寶塔品》記載:“實時釋迦牟尼佛以神通力,接諸大眾皆在虛空,以大音聲普告四眾:‘誰能于此娑婆國土廣說《妙法華經》,今正是時。如來不久當入涅槃,佛欲以此《妙法華經》付囑有在。”[6]33第280窟的涅槃圖可能表示“佛臨涅槃,付囑有在”。
敦煌遺書中沒有發現《觀普賢菩薩行法經》寫本,我們不清楚該經在敦煌的流傳情況。隋代敦煌法華信仰則有若干資料。
智嶷的法華信仰對敦煌地區的法華信仰有重要的影響。隋文帝曾三次下詔建舍利塔。第一次是在仁壽元年(601)六月十三日,要求十月十五日全國三十州同時安放舍利,敦煌在第一次建舍利塔名單中。仁壽元年送舍利到敦煌的是京師靜法寺僧智嶷,他精通《法華》,曾受學慧遠。《續高僧傳·智嶷傳》記載:“釋智嶷,姓康,本康居王胤也。國難東歸,魏封于襄陽,因累居之,十余世矣。七歲初學,尋文究竟,無師自悟,敬重佛宗。雖晝權俗緣,令依學侶,而夜私誦《法華》,竟文純熟,二親初不知也。十三拜辭,即蒙剃落。更諮大部,情因彌著。二十有四,方受具足。攜帙洛濱,依承慧遠。傳業《十地》及以《涅槃》,皆可敷導。后入關中,住靜法寺。仁壽置塔,敕召送于瓜州崇教寺……唐初卒也。七十余矣。”[4]676智嶷研習《法華》、《十地》、《涅槃》等,對隋代敦煌佛教造像題材或有影響。
上述分析成立的話,第280窟就有可能以《法華經》第一品《序品》的妙光法師說法(比丘誦經圖)與最后一品《普賢菩薩勸發品》的普賢守護(菩薩乘象圖)來表示《法華經》,而人字披西披的涅槃圖則表示《見寶塔品》所言“如來不久當入涅槃,佛欲以此《妙法華經》付囑有在”,點出了《法華經》的經旨。
若上述圖像屬于《法華經》,則西壁塑像主尊就是釋迦。佛教圖像中,釋迦說法一般塑繪有十弟子,而阿彌陀佛則往往沒有弟子圍繞,因此西壁前塑繪結合一佛十大弟子二菩薩,當也是表示釋迦說法。釋迦說《法華經》的地點是王舍城耆阇崛山中,《法華經·序品》記載:“佛住王舍城耆阇崛山中,與大比丘眾萬二千人俱……菩薩摩訶薩八萬人。”[6]2佛說法像一般為結跏趺坐,但第280窟因為沒有開龕,所以塑出立佛。
約言之,目前我們尚難否定第280窟菩薩乘象圖、比丘誦經圖與《觀普賢菩薩行法經》的關系,但筆者通過上述考察,認為比丘誦經圖可能是表現《法華經》第一品中的妙光比丘說法、菩薩乘象圖是表示《法華經》最后一品中的普賢菩薩守護,而窟頂人字披西披的涅槃圖則表示《法華經》“如來不久當入涅槃,佛欲以此《妙法華經》付囑有在”,三幅圖均與《法華經》存在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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