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政治地理（組詩）

浙江奉化，妙高臺

這彈丸之地，曾經架設過七部電臺

牽動中國

絕壁之上，哪來的這座小小房舍

古木參天，小鳥和陽光一起彈跳

蔣委員長下野了，可是

從七個方向發出的晝夜不停的電波

照舊把他托在高臺上

只是，軍情不是很妙

他雙手扶定手杖，靜靜地坐在藤椅上

他依然是海拔最高的人

但是他的手杖已經不是針灸

中國再也跳不起來

他視線下方，山谷里

一條彩虹彎成問號

他始終不明白毛病出在哪里

盡管七部電臺發出的，都是

斬釘截鐵的驚嘆號

中國的中樞眼下就在這里，

雖說

四肢已不聽指揮

鳥兒和陽光雖跳躍不止

然而枝葉雜亂，構不成五線譜

沒有音樂

我經常感受一個難受的人

這種感受，非常難受

手杖戳準的地方

不是穴位

江津，陳獨秀客寓

在暗黑的小屋里，在門邊

遺體放了兩天

身上僅裹了幾尺白綢

作為靈魂的渡船

身無分文，長江邊一方墓地

也是友人所捐

而現在，世界上無數的史冊和教科書

為了迎接他的載重

都預留了版面

我們的黨史專家們

也已經把許多章節刪去

以便讓騰出的空白

與白綢的顏色，保持一種關聯

現在想來

思想真的不是物質的東西

供作思想的營養，有時候

就是時間

石墻院， 陳獨秀倒下的地方

歷史的傷痕

至今沒有復原

他在后院種下的那株梨樹已經成人

然而果實，仍是又青又酸

當然，既然喚作石墻院

便自有一種堡壘的風范

這個世界已有越來越多的旗幟

在等待旗桿

城堡的基石，于風中紋絲不動

山腳下，也始終是

長江不死的波讕

遺體可以抬走

思想沒有晚年

西柏坡，作戰室

怎能說這所房間，過于清瘦？

其實，全中國三山五岳、大江大河

都能擠進這里列隊，被一寸一寸接收

怎能說辦公桌只有區區三張？

你看見，一張桌上摞著遼沈

一張桌上摞著淮海

一張桌上摞著平津

并無遺漏

怎能說這里只安裝了一部電話機

甚至感受不到“此起彼伏”的節奏？

你當然知道，這是一根最靈敏的神經，直接牽動

整個地球

怎能說一朵花開放得這么熱烈了

春天還在冬天逗留？

怎能說，導火索已經在嗞嗞地發言了

五更天還能堅如石頭？

一九七五年底，敗將黃維堅持要看看這里

他是想親眼看一看絞索的繩頭

先是驚愕，后是嘆服

點頭，點頭，再是點頭，他想

歷史的支點，哪怕是個針尖，

也已足夠

那時候，共產黨只怕天下不公

不怕簡陋

重慶，張自忠墓園

一個英雄倒下了去

兩面黨旗舉了起來

蔣中正和毛澤東的筆

同時流下眼淚

同盟國在前線犧牲的最高將領

身受七傷，他的血

當時，一下子刷新了

黃河和長江的水位

一個民族中了法西斯的槍

張自忠是一個彈洞

他在戰前寫下的絕筆書

應當列為學習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的

必備輔導教材

九月份，墓園青青

蜂擁的孩子要我們簽名

因為躺在墓里的那一位

已經不能舉筆

責任編輯""" 師力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