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何時何地,只要說到西南聯大,都會或多或少聯系到抗日愛國將領龍云,而只要提到龍云,一種感念之情就會油然而生。有人說:如果西南聯大在四川或其他蔣介石可以直接控制的地方,不可能保持學術自由、兼容并包的原則,也不可能成為民主堡壘。這句話是符合實際的。
號稱“云南王”的龍云1927年兵變上臺,次年出任云南省政府主席,主政云南17年。西南聯大在昆明的8年中,除最后7個月外,都在龍云的治理之下,自然得到龍云的多方面關照。這里介紹的,不過是龍云支持和扶助西南聯大的一鱗半爪。
1937年11月24日,古城長沙遭到日軍轟炸。此后,空襲警報聲時時拉響,戰火一天天朝著這座重鎮逼近。面對這種形勢,從北平、天津南遷到這里不足一個學期的國立長沙臨時大學(1937年10月,由清華大學、北京大學、南開大學三校聯合而成),不得不考慮再次搬遷。
哪里才是安全之地呢?來自北大的經濟系教授秦瓚曾隨擔任云南學臺的父親在昆明住過。他認為,云南地處大后方,不僅群山疊嶂,日軍難以進犯,而且有滇越、滇緬兩條國際鐵路,對外聯絡便利,主張遷往昆明。學校采納了其建議,1938年1月派秦瓚與南開化學系主任楊石先、清華土木系教授王明之三人赴昆明探察。
秦瓚到昆明后,父親的人脈關系發揮了不小作用。時任云南省教育廳長龔自知也甚為支持,當然最終拍板敲定的還是龍云。龍云是如何表示歡迎的,目前沒見到直接史料,但西南聯大得以遷至昆明,無疑龍云的態度是關鍵。
1938年年初,長沙臨時大學師生開始陸續向昆明搬遷。出發前湖南省政府以公函形式告知云南省政府,出發后第三天,龍云便以云南省政府主席名義發出訓令,指示“沿途經過各縣縣長妥為護送”。
長沙臨時大學遷到昆明后,改名國立西南聯合大學,依舊是三校合一。這樣一所龐大的戰時高等學府,面臨的最大困難是教舍嚴重不足。為了讓西南聯大盡快恢復正常,龍云除指示有關部門協助解決外,還帶頭為學校排憂解難。
遷昆初期,西南聯大總辦公處租用的是崇仁街46號,這個院落原本就比較狹小,隨著大批師生相繼抵昆,小院就顯得擁擠不堪了。龍云知道后,慷慨地把自己位于威遠街中段的公館東院借給西南聯大。
龍云在昆明有3處公館,他住的最多的就是威遠街老公館,因為這里原是清末藩臺衙門所在地,不僅繁華,而且距五華山省政府很近。龍云把自己常住的公館劃出一半,足見對西南聯大的偏愛和器重。
1940年,西南聯大新校舍落成,總公辦處遷到新校舍,龍云并沒有索回他的房子,于是那里又成了北京大學的辦事處。威遠街的這處院子,就是聯大師生們著述中常常提到的才盛巷2號。才盛巷據說原名“財盛巷”,由于戰時這里教授云集,方漸漸被人寫成“才盛巷”并沿用至今。
龍云不僅把公館借給西南聯大,還為西南聯大解決代步工具。學校常委、北大校長蔣夢麟出入乘坐的深藍色福特牌轎車,即是龍云贈送的。
必須使用實驗儀器的理工科教室,也是在龍云支持下得到解決的。位于西站附近的昆華農校,抗戰爆發前不久才建成啟用,是當時昆明最現代化的鋼筋混凝土建筑,當時就全部讓給了西南聯大工學院。
日本突襲珍珠港之后,美國對日宣戰。這座宏偉大樓又成為譯員訓練班所在地,西南聯大從軍當翻譯的同學,大多是在這里培訓后,再走上不同的抗日崗位。
西南聯大是所戰時學府,不少學生來自淪陷區,他們只身來到這座邊陲城市求學,生活很是清苦。龍云非常體諒這些同學的處境,1939年2月飭令秘書處籌劃資金,由富滇銀行拿出5萬新滇幣,財政廳又撥足5000元新滇幣,統一交省政府委員繆云臺轉送西南聯大、中法大學等高校,作為救濟基金。
1940年5月,龍云又設立了獎勵清寒大學生的龍氏獎學金,入選者每年獎勵120元。首期獲獎的500名學生中,西南聯大就占了210人。
抗戰時期,需要支出之處頗多,第二、三期龍氏獎學金獎勵金額改為每名每年30元,數目雖少,卻也體現了龍云重視教育、關愛大學生的情懷。
值得一提的是,龍云對聯大多方關照,可后來,龍云女兒報考聯大附中卻落榜。龍云遂令秘書去找梅貽琦疏通,當秘書告知他梅校長的女兒梅祖芬也沒被錄取時,龍云愕然氣消。
西南聯大享有抗戰大后方“民主堡壘”的光榮稱號。國民黨當局對西南聯大的學術自由早就不滿,對西南聯大學生組織種種群社活動更是十分惱怒。1941年3月上旬,蔣介石派三青團組織處長康澤到昆明,要抓進步學生,遭到龍云抵制,康澤未能得逞,悻悻而去。
1942年1月7日,西南聯大學生發起討孔(孔祥熙)游行,各校同學參加的有兩三千人。地處四川和貴州的武漢大學和浙江大學的同學也以不同方式熱烈聲援,在整個大后方引發強烈震動,也令蔣介石震驚。蔣一再密令龍云“負責取締,嚴予禁止”,接著又派康澤來昆明抓人,龍云又一次以“等因奉此”的官樣文章來應付,不采取實際行動,康澤又一次悻悻而去。
云南地方民主運動高漲的因素很多,其中包括云南民盟的作用。而龍云正是民盟成員。
1941年11月,民盟的前身中國民主政團同盟成立時,政治綱領中強調“實踐民主精神,結束黨治”“確立國權統一,反對地方分裂,但中央與地方須為權限適當之劃分”。這些,與龍云抵制蔣介石為代表的中央勢力進入云南、維護云南自治的治滇思想是相通的。因而,對民盟在云南開展的一系列活動,龍云始終暗中給予支持援助,并且自己也秘密加入了民盟。
龍云還讓兒子龍繩祖也參加民盟。龍繩祖是滇軍第二十四師師長,是手握兵權的實力派人物。云南民盟認為對于這樣一個軍人,應當讓他認識到入盟不是件隨意的事,得給他留下深刻印象,于是特別為龍繩祖舉行了入盟宣誓儀式。宣誓地點在西郊聚仙山下海源寺旁的靈源別墅大廳,西南聯大教授聞一多是監誓人之一,另兩個監誓人是云南大學教授楚圖南、馮素陶,他們都是云南民盟的核心領導人。
龍云倚重的一些要員,也秘密加入了民盟,如經濟智囊云南富滇新銀行行長、云南錫業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繆云臺,躍龍電力公司總經理金龍章,省憲兵司令部副官長劉達夫等。前兩人是省政府委員,后者身負全省治安之責。
昆明有張很有影響的報紙《掃蕩報》,本是國民黨第五軍出資所辦,但中共地下黨員高紫瑜(即高天,民盟中央第五至七屆副主席)乘報紙創建急需延攬編輯之機,利用關系出任了總編輯。高紫瑜掌握報社后,先后聘請了一批地下黨員和進步人士擔任編輯。一份內部材料中說,國民黨軍事委員會將昆明《掃蕩報》視作《新華日報》昆明版,對這樣一份報紙,國民黨當然不能接受。1945年8月7日,副刊編輯呂劍被迫辭職。9月3日,高紫瑜在政治陷害下秘密離昆。12日,編輯楊人鴻遭到拘捕,張兆麟被特務跟蹤。
云南民盟本來與《掃蕩報》沒有多少往來,但聞一多、周新民(曾任民盟中央副秘書長)聽了張兆麟介紹情況后,意識到這是一次反動派向民主力量進攻的信號。他們分析,此事肯定是軍統所為,但根據當時的政治氣候,可以暫時不理軍統,只向龍云要人,爭取把龍云也拉進來一起行動。同時,應讓龍云知道,軍統特務這樣做不僅是蹂躪人權,也包含著嫁禍云南地方政府的險惡用心。聞一多、周新民、薩空了、張光年等人幾經研究,決定以昆明文化界知名人士的名義,寫信給龍云陳訴利害關系。信是張光年起草的,聞一多認真修訂后,由薩空了謄錄呈上。該信簽名的領銜者是西南聯大教務長潘光旦,他當時是民盟中央常務委員、云南民盟負責人之一,并且是云南憲政研究會成員,與上層人士來往較多。
在向龍云呈遞這封信時,聞一多強調說:昆明是在龍主席統治之下,但軍統特務竟如此橫行不法,此風絕不可長。龍云聽了勃然大怒,命令部下搜索,并嚴令軍統放人。
龍云的政治態度令蔣介石不能容忍,1945年10月3日凌晨,昆明防守司令杜聿明奉蔣介石之令發動政變,迫使龍云交出政權。龍云被挾持到重慶,后來形同軟禁,從此失去了對云南的控制。
但龍云與西南聯大的聯系并未就此結束,1946年4月,西南聯大昆明校友會為了歡送母校師長,籌劃舉行話別會,地點就在龍云的一處私宅,大東門外臨江里172號的震莊公館——龍云公館又一次成為西南聯大校友發出時代強音的場所。
4月14日是星期天,下午1時,西南聯大60多位教授和200多名學生來到震莊公館,舉行了離昆前的最后一次校友大聚會。在不少聯大校友回憶中,都寫到了這次話別會,大家回顧了學校的8年歷程,利用這個場合批評教育制度,抨擊現實政治。龍云公館回響的這些聲音,為龍云與西南聯大的關系,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