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參加了一次微型同學聚會,坐在對面的一個女人說:“當年我們玩得那么好,你還記得嗎?”
我看了她一會兒,沒有太大印象,只記得曾經同學一年,交情多深,真的忘了,但依稀仿佛應該是吧。
我說,嗯,對。
她是兩個孩子的母親,沒有工作,在鎮(zhèn)子里終年串門打麻將,與人交談時,粗話連篇。
“那時候,我和你和XX是玩得最好的,我們吃飯在一起,睡覺在一起……”
記憶的毛玻璃漸漸拂去浮塵,我看到了往昔。夏天的夜,我們下了晚自習,走了10里山路,到村落里的她家,拿了點物什,吃了點紅薯,又原路返回來。月光照得路面清清白白,四野寂靜,螢火蟲起伏,我們想到一生。

“一輩子都要做好朋友!”
“嗯,一輩子。”
一輩子的盡頭,原來就是畢業(yè)。
人變得成熟、自覺以后,逐漸會意識到自己是誰,余生想獲得什么,并在一定程度上明確了哪些朋友值得全力關注,哪些只是在消耗精力。
這種篩選過程有個學名,叫社會情緒選擇理論。你將一個朋友拉入黑名單,必然也將另一個人“通過好友申請”;你被一個朋友圈“好走,不送”,也代表著被另一個朋友圈“歡迎光臨”。
生活的不同、環(huán)境的差異、思想觀念與生活態(tài)度的天壤之別,都會讓故友作鳥獸四散。這一點,看似殘酷,但避無可避,也無須避。
張愛玲在香港大學與炎櫻結識,后來要好,幾乎要被懷疑同性戀。張愛玲的書中插畫,多由炎櫻創(chuàng)作著色,照片拍攝者,亦多為她。和平年代,她們談學業(yè)、服裝、食物、氣短情長以及亂七八糟,戰(zhàn)爭來臨時,則一起避戰(zhàn)火。
可惜,青春的水花沖開以后,湍急的時間里,只看得到有去無回的人。年長后,她們逐漸疏離,后來斷交,幾乎老死不相往來。一個在美國孤獨度日,一個在日本快意人生。
炎櫻曾在信里問,為什么莫名其妙不再理我?張愛玲說:我不喜歡一個人和我老是聊幾十年前的事,好像我是個死人一樣。
后來,張愛玲與鄺文美結為至交。鄺文美是翻譯家,也是作家、評論家宋淇的夫人,學識過人,德行亦然。張愛玲說,我向來見到有才德的女人總拿她們比一比,沒一個有點及得上她的。
1995年,張愛玲在洛杉磯去世,死前留下簡單的遺囑,只有三條,第一就是:我去世后,我將我擁有的所有一切都留給宋淇夫婦。
情義之篤,信任之切,堪稱友情的模范教本。
回歸當下。
在各種社交媒體中,隨處可見如何挽回友情的求助,故友不再的哀嘆,一個個的問號,一個個的嘆號,遍及視界。
我理解這種失意,也嘗過友盡的酸楚灰心,亦覺得,曾經親密的人際關系之所以終結,究其根本,是我們都看清了,那條從前微弱但后來寬深的溝,觀念的溝。
只看真人秀與抗日神劇的人,與閱讀阿倫特卡夫卡的人,自然難以走到一起;沉迷于麻將的人,與一個周游世界的人,自然不大可能成為朋友。
所以,友誼走至末路的時候,不要強求,不要刻舟求劍,不要水中撈月,不要以舊日情意來挽回,不要口出惡言。只需坦然承認:它結束了。
真正的知己可遇而不可求。或許終其一生,我們也遇見不了鄺文美,遇見不了子期,遇見不了萊納德。這真是遺憾。
但在遺憾之前,你一定要問一句自己:那些明亮的人,如果與你相遇,你是否有與之相匹配的分量?不至于成為廉價的信徒,而是終生的至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