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時大家都挺文藝的,因為不是青春選擇了文藝,而是文藝選擇了青春。無論畫畫還是寫字,大家都懷揣著一個華麗的夢,但夢蘇醒之后有誰不會撲空?
當有人問我“你畫過畫嗎”時,我用了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就穿越到過往,看見那個凝視畫板隨意涂畫的女孩。而所謂畫板,也就是一塊撿來的木板。至于作品,多是走神時的隨意涂抹、簡單的校園漫畫投稿、光芒四射的卡通少女以及心情低落時帶有傾瀉壓力的亂涂亂畫,當然也少不了眼神憂郁帥氣逼人的美少年。這惹得對方驚住:“啊,你竟然會畫畫?從來沒聽你提起過。”我真的幾乎沒和別人說過自己在會寫幾筆的情況下還會畫幾筆。特別年輕的時候,我不僅會畫畫,琴棋書畫都學了那么一點。是不是驚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
如果說寫字算是文藝的話,那背著畫板在野外采風,豈不是更醉人?天氣晴朗,萬里無云,微風吹來,姑娘長發飄飄,支起的畫板像是佇立的神圣雕刻。姑娘所在的地方是一個不可復制的溫柔天堂。那兒有明凈的天空和美麗的草原,有湛藍的天空以及觸手可及的云朵,有金黃色的油菜花、牛羊成群的大草原以及迷人的日出日落。這種意境,美好得做夢都要笑醒。但越是美好的東西,越需要安靜的力量去守護。所以,連我自己都懶得承認,曾熱愛過美術這種格調極高的東西。只是偶爾自我沉湎、自我陶醉,矯情而傲嬌。
說來慚愧,至今沒接受過正規培訓,也沒跟著畫家拜師學藝,連結構透視明暗關系這樣的基礎知識都半知未解。因此,要談自己的繪畫之路未免可笑。別人學畫都是從畫靜物、石膏、速寫開始,我卻一上來就畫小櫻這樣的美少女戰士。畫的時候也沒啥講究,課本和桌子就是工具。因此,我的課本和課桌,從來都充斥著卡通人頭。雖然我在畫畫的路上還沒有得道,起碼的理論都不知道,這可以阻止我成為一個畫家,但能阻止我通向文藝的道路嗎?
只是我不知道,原來,我很早就開始文藝了。小時候我就是一個自戀狂,安靜隨性,一個人可以待在屋子里一整天,畫畫,畫畫。只有畫畫,能讓我忘了這個世界。我更不知道,原來,我很早就那么溫柔啊。當我進入我一個人的繪畫世界,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了。拋棄濃烈的情緒,一切都是淡淡的,平和的,溫暖人心而又不溫不火的。這個時候,連寂寞都這樣叫人心動,也只有此刻,一切才會如此波瀾不驚。
但女生的情緒總是陰晴不定,可能過于平靜就會孕育強大的暴風雨,以至于繪畫也跟著受罪。初中有一段時間,整個人情緒到達了低谷,算是輕度抑郁。抑郁和恐慌會商量好似的一并襲來,沒有人能夠理解一個小女孩的心思。在所謂的安穩的框框里躁動不安,看任何事情都帶著絕望悲觀的情緒,像個孤獨患者自我拉扯,痛恨這樣卻又隱隱覺得一輩子就是這樣了。偶爾隨意涂鴉,就像是一個情感出口,讓我的天空不是那么壓抑。回想起那一段時間畫的東西,幾乎都是亂七八糟的,隨意伸展的線條,偏暗的色調。負面情緒讓人有機會坐下來耐心畫畫,畫畫又反過來把負面情緒疏導出去,這樣循環往復也挺好。時至今日,我覺得那個時候還能畫畫真是太好了,它救贖了一個懷著各種小心思的“不良少女”。
高中有好友去了畫室,對著靜物畫了一個月,這讓我一度對畫畫很絕望。在我淺薄的理解中,畫畫的樂趣就是,這是屬于我的世界,一個我自己的世界。即使我本身很脆弱很渺小,在這個完全屬于我的世界里,我卻擁有無窮大的力量。我可以塑造任何東西,不需要很多的條件,只要一支筆,就可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無條件地滿足一個少女的幻想(大概是我一個人太久了)。但畫室的那種氣氛,好像是在解剖畫畫,撕裂它,研究它,也慢慢耗損著一個人的興趣。
幸運的是,我也沒那個時間和條件專門學畫,頂多隨意畫畫,自帶純潔而高尚的光芒,以慰藉這顆愛畫畫的心。房間里被我貼滿了卡通畫,每張畫都是自娛自樂的產物。后來離家去上學,那些畫漸漸舊了,耷拉在墻上,邊角也已卷起,最可恨的是偶然還有幾只蜘蛛過來湊熱鬧。再后來,家里拆遷,我跟那些畫談了一晚上的心,無非就是告別之類的客套話。待房間空空如也時,家人喊我走,我說:“再讓我看下啊,這些都是我小時候的心血。”他們也不理睬,大概覺著我這裝文藝一神經病,不耐煩地說:“這么些年也沒見你瞧幾眼。”我呆住,就活活一個木頭,離別時都沒有對那些畫微笑一下,可是我真無法控制自己,你能讓一個心死的人開心地笑?
搬出去后,墻上的那些涂鴉,連同幾張處女畫,全部與房屋一起倒塌了。它們永遠地留在了墻上。不對,是永遠地消失了。也不對,是和墻一起消失了。好像也不對,因為我的心里還有它們的模樣。消失就消失,你非要搞得這么矯情嗎?你錯了,我只是在懺悔。因為那個時候,我的心死是因為一場考試,而不是那些畫。想來,甚是殘忍。
時間在流逝,也捎帶著改變了我們。它意味著臉上青春痘的歸去來兮,意味著越來越近的黃昏。我不知道有多少繪畫的夢想慘死在考試的鐵蹄下,但無論如何,自己已經做出了取舍。回首青春,或許正如馮唐所說:“真實的生活中,多數故事并不完整,多數沒發育成熟的人物有各種各樣混蛋的地方。即使造出來時間機器,重新過一遍充滿遺憾的年少時光,不完整的故事還是不完整,混蛋的地方還要混蛋。所有的遺憾,一點不能改變。”是的,所有的遺憾,一點不能改變。生活給予我們這樣的結果,自有它的道理,或許我們不足以匹配,也或者我們值得更美好。
如今偶爾看到小孩子們的涂鴉,看到卡通人物,還是會想起當年背著撿來的畫板文藝得一塌糊涂的自己。也會想起非常適合午睡的語文課上,同學們有的在傳紙條,有的在看漫畫,有的在游離,而我,在思索著怎么才能畫出美少年憂郁的眼神。年輕女老師尖銳剌耳的聲音也驚擾不了我。后來,我趴在課桌上睡著了,一覺醒來,過去了許多年,還是沒有參透怎樣畫出少年的眼神。
有些東西失去了,那就失去吧。和很多事一樣,畫畫只能存在于有人憐憫呵護的地方。對它一旦沒了心思,它就會像空谷回音一樣驟然凋殘。
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仿佛看到那些畫飄在天上的幻象。世事大多如此,人們只是愛著自己的幻覺,且到處都有影射,破滅后又收回。我曾試圖和編輯商議能不能讓我給自己的文章配圖。但,身邊早已沒了畫筆。這樣也好,可以讓我全心全意用文字繼續文藝一回。也許每個年齡段都有一個一見鐘情的愛好,莫名其妙地喜歡上,接著迷戀,進而無可救藥,后來發現這是一場錯誤,繼續尋找,直到發現寫字這玩意可以與我相伴到老。如果可以再矯情一點,我想對畫畫說:對不起,原諒我一生才華橫溢愛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