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夢莉：連悲傷都是暖色調

本期主角

吳夢莉，透明小寫手，發表文章十余萬字，作品見于《新作文》《高考季》《悅讀》等刊物；在《中學生百科》發表《一人食》《我們的青春在不同的世界里》《夏天終結之時》等作品；曾獲第十二屆“全國中小學生放膽作文大賽”特等獎、第十三屆“全國中小學生放膽作文大賽”一等獎。

自我描述

我是吳夢莉。我是非典型巨蟹女，喜歡動漫和電影，中度絨毛控，重度顏控和聲控，碼字速度像龜爬的小寫手一枚。日常生活中比較逗比，但是“中二”起來自己都害怕，被譽為我們班的“吉祥物”，目前的目標是在大學畢業前完成一部長篇和變瘦變瘦變瘦（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莫扎特的曲奇餅干

one

午后，音樂教室。

漆黑短發的女生在彈鋼琴，陽光從窗口鋪瀉而下，女生肩部以下鍍上一層薄薄的金光，肩部以上卻完全籠罩在陰影中，看起來頗有幾分十九世紀油畫的風格。伴隨著纖細的手指在琴鍵上翻飛，無數音符在空氣中翩躚，和著秋日丹桂的香氣，輕易地讓整個午后陷落在紅茶的甜膩中……

蘇生白站在教室門口時，便是被這樣的畫面攝去了心神，等到一曲終了，她才張大了嘴巴，拼了命地鼓掌：“彈得真好聽！我從來沒有聽過這么棒的曲子！”

女生卻沒有因為這樣的夸贊而歡喜，相反，她整個人從曲子結束時就從那種柔和中掙脫出來，眉眼冷冽，語氣帶了幾分不耐：“有事？”

蘇生白這才察覺到自己的不受歡迎來，有些尷尬地抓了抓頭發，小聲地解釋起來：“那個，簡檸，老師找你，好像是商量校慶表演的事……”簡檸冷淡地點了下頭，直接繞過還在低頭說話的蘇生白身邊，走了出去，好像完全沒有想到應該致謝一般。

蘇生白吐了吐舌頭：還真是天才少女的作風?。?/p>

每個在H中就讀的人，都聽說過簡檸的大名：天才音樂家，個性孤傲，寡言少語，有古典樂潔癖，校服的扣子一定要扣到最上面一顆，書包一定要是黑色雙肩，喝咖啡一定要加雙份的奶精……總之，比起一個正常的高中生，她更像是機器那般冰冷精確，這甚至讓很多人產生一種靠近她都可能聽到齒輪相互咬合的聲音的感覺！

“真可惜，明明在彈鋼琴的時候是這樣溫柔的人呢！”

蘇生白忍不住伸手撫摸那些黑白相間的琴鍵，觸感溫潤，好像剛剛坐在這里彈琴的女生低眉垂眼的柔和。而琴譜還攤開著，正是莫扎特的《小夜曲>，蘇生白看不懂這些復雜的五線譜，卻能從剛剛的曲子中猜測出所有溫暖的寓意，她甚至忽然產生一種錯覺：簡檸的不近人情也許不是出自天才的孤傲，而是因為她把所有的溫柔都傾注到了音樂中，就像是曲奇餅干遇到了草莓醬，她和她的莫扎特，在這擁擠人潮中，再不需要任何人……

Two

如果不是撞見那次發泄，也許蘇生白和簡檸的生活仍然是兩條平行線，不會產生任何交集……可上天從來不會給那么多如果，所以這一刻的蘇生白才會抓著掃帚，目瞪口杲地看著學校的天才少女在天臺上抱膝哭泣。

正是周五晚上，學生們大都陸陸續續地離校，整個校園靜謐得可以聽見蟲鳴聲，但就是在這樣的寧靜中，連小聲的抽泣都真切得好像耳邊的風。蘇生白還在心底猶疑要不要出聲勸慰，簡檸卻一下子抬起頭來，在昏黃色的路燈下，可以清楚地看出臉上冰冷的淚痕。

蘇生白忽然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

“你來干嗎？”是簡檸先開了口，語氣平靜，神色淡然，而蘇生白咽了幾口唾沫，忽然有點無厘頭地擔心會被殺人滅口：“那個，我，我是來這里換工具的，教室的掃帚壞了……”

長久的沉默，城市的夜晚連星星也是模模糊糊看不清楚，蘇生白咬著嘴唇看簡檸安靜地點下頭，然后準備從自己身邊繞開。一瞬間，時間好像倒回到了那個秋日的午后，眼前的黑發少女用沉默的姿態逃離所有來自外界的喧囂，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蘇生白終于伸手拉住了她！

手心里的溫度熱得嚇人，少女皺眉的表情也清晰地倒映在視網膜之中，蘇生白知道自己這樣做十分冒昧，甚至十分愚蠢，心底卻有更大的聲音在叫囂，慫恿著她說出話來：“喂，如果實在心情不好的話，要不要試著跟我來？”

簡檸萬萬沒有想到蘇生白會帶自己來電玩城，喧鬧嗜雜，屏幕光照在每個人臉上藍幽幽的，好像是深夜出來覓食的鬼怪般，這讓她渾身都有些神經質地戰栗。蘇生白卻恍若未覺地塞給她一把游戲幣，指著一臺機器問：“打地鼠，會玩么？只要用錘子砸就好了?！?/p>

簡檸沒說話，手上卻勁道十足地對著一個個冒頭的地鼠下“毒手”！在這樣的脫力中，她恍覺自己陷入了一片深藍色的海洋，有龐大溫柔的藍鯨群在面前游過，所有的孤獨和眼淚也都被繾綣的歌聲擁抱，她便在這樣浩大的溫柔中沉睡……等到所有的游戲幣都用光，她才丟開錘子，怔怔地伸手觸摸臉上的一片潮濕：自己這是哭了么？

“這里不會有人在乎你哭的?！碧K生白嘆了口氣，伸手想把小孩子般蹲在地上的簡檸扯起來，“你應該關注的是，很晚了，我們應該回家了。”

“我沒有帶鑰匙，錢包也忘帶了，”簡檸執拗地把頭埋在膝蓋間，聲音聽起來悶悶的，“而且，小白，我餓了?！?/p>

小白？

一瞬間，蘇生白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隔壁王大伯家養的那條二貨哈士奇。

Three

因為蘇生白身上所有的錢都拿去買游戲幣了，所以她只好垂頭喪氣地帶著肚子餓的天才少女回家，順便在廚房像個廚娘一般忙得團團轉，準備些食物來投喂。

打蛋，調和面粉，模具定型，烤箱烘焙……等到笨重的烤箱終于發出悅耳的“丁零”聲時，蘇生白才小心翼翼地把曲奇餅盛在烤盤里端上桌來。而在餐桌的另一端，穿著自己睡衣的天才少女乖巧地坐在位子上，白嫩嫩的腳丫微微晃蕩著，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盯著金黃色的曲奇餅不放。蘇生白看得好笑，把烤盤遞了過去，然后托著腮幫子看著對方狼吞虎咽。

等到一盤子曲奇餅基本見底后，簡檸才心滿意足地摸了摸肚皮，末了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嗯……謝謝，很好吃的，那個，你爸爸媽媽也都不在家？”

“啊，他們一般睡在店里的，我家開的面包店，他們必須每天很早起床來做面包?！碧K生白忙著在廚房洗刷盤子，“能把烤盤遞過來一下么……對了，你要不要打電話告訴叔叔阿姨你在我家留宿的事情？”

長時間的沉默，蘇生白疑惑地扭頭，才看見簡檸抱著烤盤站在廚房門口，因為低頭的緣故而完全看不清表情：“他們不會知道我今晚不在家的……還有，這么問可能很奇怪，但是，小白，你喜歡莫扎特嗎？”

水汽彌散在空氣中，于是所有的故事都變得濕漉漉的，夢想也像沾染了露珠一般重，蘇生白和簡檸一起躺在被窩里，聽她傾訴那些關于音樂的求而不得：被心儀的音樂學院拒絕，令視為偶像的父母失望，自己好像忽然被拋棄在海中的孤島上，茫然無依，所有的求救都變成回音，連曾經視為救贖的莫扎特也無法觸及，難過得簡直快要死掉……

“你說，我真的像大家傳言的那么有天分嗎？”簡檸抬手遮住了眼睛，一字一頓地給自己下了結論，“其實，根本是個大笨蛋吧?！?/p>

蘇生白扭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書架，密密麻麻全是糕點烘焙類的書籍，可從來沒有人會覺得她可以成為糕點師，就是這樣不被承認的孤獨，遠遠比故事里的惡龍更可怕，但是，自己真的想過要放棄么？

“我想成為糕點師，簡檸，我想成為糕點師哦?！泵恳痪湓挾际窍露Q心才可以說出來的存在，“哪怕沒有任何人支持，我也會全力以赴地做下去；哪怕沒有人認同我的天分，我也會咬牙堅持下去，所以，為什么要想那么多呢？夢想這種東西的有趣之處不正在于它的未知性么？你喜歡莫扎特，那么就全心全意地喜歡下去好了，至少還會有我覺得，你彈的鋼琴曲，最好聽了！”

世界忽然有了光。

Four

蘇生白忽然被大家當成簡檸最好的朋友了。

對此，蘇生白的態度是有那么一點點莫名其妙，因為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她和簡檸的交集也不過僅僅限于教室里的點頭問好和音樂教室里的安靜聆聽罷了。那天晚上的意外是巨人的花園，永遠被封存在記憶的冬雪中，所以簡檸依然是那只孤傲的貓咪，而自己是茫茫人海中那只背著重重殼的蝸牛，看似接近，卻是無論怎樣努力，都不會生活在同一個世界的絕望。

“小白，這支曲子你覺得怎么樣？”簡檸托著下巴問坐在地板上翻烹飪雜志的蘇生白。她最近有些沮喪，這是自己第一次如此試圖親近一個人，對方卻一直傻頭傻腦地看書，根本不再像第一次那樣夸贊自己的琴藝，就算是自己一時傲嬌說的不喜歡自己彈琴時有人評頭論足，也不要這么徹底地執行啊混蛋！

蘇生白表情有些迷茫：“很好聽啊，不過和之前的感覺有些不同，怎么說呢，要更像你一些……對了，簡檸，你覺得我在慕斯蛋糕里加米粒的話口感會不會好一點？”

“隨便你了?！?/p>

窗外的鴿子撲簌著翅膀飛起，目光所及之處，一片云淡風輕。但遺憾的是，就像有光的地方必有影一般，少女們的世界，除了薔薇色的相遇，還會有鴉青色的別離。

在某天的課堂上，老師用漫不經心的口吻宣布了簡檸被鋼琴大師看中不日即將遠赴巴黎留學的消息，與之對應的是同學們稀稀拉拉的掌聲：這對他們而言沒有什么稀罕的，因為他們早就清楚地認知到，簡檸是天才，是異類，是注定不屬于這里的，只是離開的時間早晚而已，比起這樣無關痛癢的消息，眼下的月考反而更加緊迫些。

蘇生白卻在得到消息的課后匆匆忙忙地跑向音樂教室。她一直都明白自己和簡檸之間的差距，也從來不奢望會和對方保持天長地久的友情，她曾經以為自己可以很平靜地接受對方突然離開的事實，卻在得知簡檸可能不會再來學校的剎那，清楚地察覺到胸口處傳來的陣痛：如果，如果普通女高中生注定和天之驕女之間無法看到同樣的風景，那么至少，要告訴她，自己曾因為她享受過多么動聽的音樂，看到過多么絢麗的色彩！

推開音樂教室的大門，蘇生白慌張得心臟都快跳出胸膛來，然后便看見簡檸逆著光站在窗前，身上一片金色暖陽，但比暖陽更溫暖的，是她的柔和的神色，她說：“我知道的，你一定會來，小白，你看，我終于實現我的夢想，但是，我會舍不得你?！?/p>

蘇生白毫不客氣地飛撲上去給了一個結結實實的熊抱，語調哽咽：“你這個家伙……真的是太狡猾了！”

回應她的，是同樣用力且溫暖的擁抱。

Five

思念綿長得好像一條河，所以才會有那么多人寫郵件。

蘇生白每天在學校聽很長時間的課，做很多的作業，還要試驗很多糕點的做法，往往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才能悄悄打開電腦，一字一句地敲打出句子來：“今天考試成績出來了，我被批評了，不過我發現了慕斯的一種新做法……”

“天氣很好，布丁加上檸檬味道超級好，班主任今天穿了條很漂亮的紅裙子……”

林林總總，絮絮叨叨。簡檸在國外一條條地點開看，眉眼間有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多好啊，她和好友都在拼命接近自己的夢想，她們都是神的孩子，在陽光下盡情起舞……可日子并不總是這樣，當蘇生白的郵件一封比一封簡短，直至消失的時候，簡檸才明白牽連著彼此的那根線，早在不知不覺時打了結。

“喂，蘇生白？”國際長途信號不好，簡檸要費好大力氣才能從電波的雜音中分辨出蘇生白的呼吸聲，“你為什么都不寫郵件給我了？”

窗外是鉛灰色的天空，云層陰霾得讓人透不過氣來，而蘇生白的聲音像是從最冰冷的海底傳來：“簡檸，你和你的夢想有天賦的支持，有作為演奏家的父母的支持，但是，知道么，不是所有人都會這么幸運的，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憑借夢想的名義理直氣壯地活下去的……雖然這樣說可能很沒用，但是，我可能真的沒有辦法一意孤行下去了，做夢的人那么多，真正可以心想事成的，又有幾個呢？”

簡檸說不出話來。她想起那天父母帶自己去演奏廳，自己閉上眼睛演奏了最愛的莫扎特，帶著最柔軟的心情，一曲終了，白色頭發的老人面目慈祥地在臺下鼓掌，用英語問她，為什么那么喜歡莫扎特？

為什么？這個答案簡檸也不清楚，可腦海里浮現出來的就是蘇生白眼神發亮地做點心的樣子，她和公開與大主教決裂的莫扎特那么像，都是那么自由又單純地信仰著夢想存在的家伙，也許，這便是理由了吧。

簡檸給大師講了個夢想成為糕點師的女孩的故事，再然后，她被大師看中，同意帶她去巴黎深造，那些被蘇生白教會的東西，終于成為幫助自己騰飛的翅膀……可是，要怎么才能把這份心意恰當地傳給對方呢？

“點心做得很好吃！我從來沒有吃過那么好吃的點心！”簡檸現在恨死自己的不善言辭了，連鼓勵和夸贊人也是照搬對方的句式。果然蘇生白把這當作了言不由衷的安慰，勉強笑了一下：“明天我有課，先掛了，再見！”

可蘇生白卻再也沒有聯系過她。簡檸只好開了一個博客，每天在上面寫一些對蘇生白的鼓勵和思念。她不是善于言辭的家伙，連鼓勵都看起來干巴巴的，卻堅持著每天往上面寫東西，日子一長，便有許多人留言，好奇能讓她如此心心念念的家伙是誰，哪怕她從來不回答。

又是普普通通的一天，簡檸擦著濕頭發，盤腿坐在床上登錄博客，突然一條留言“滴”地彈出來“簡檸，謝謝你，你讓我看見了夢想的形狀，我從未如此慶幸過與你的相遇，我們可以走的路從來都不同，但是，夢想卻總有殊途同歸的線路。是你給了我披荊斬棘的勇氣，相信我，總有一天，我會以頂級糕點師的身份出現在你的面前，那個時候，我們一起聽莫扎特的曲奇餅干唱歌，好不好？”

電腦的這一端，簡檸捂著臉，終于泣不成聲。

創作談

我從來都不是很擅長交際的家伙，夸張的時候甚至覺得自己和其他女生不是一個星球的，這樣的沮喪成為我寫少女文的動力：不管怎樣，一定也有和我一樣永遠在交際上手忙腳亂的人吧，真希望大家都過得幸福呢！

所以才有了糕點師和鋼琴師的故事，兩個截然不同世界的人發生交會，笨拙的高中生和傲嬌的大小姐，我喜歡看她們在各自的人生路上跌跌撞撞地前行，然后彼此擁抱取暖，像那句很老很老的話一樣——“女孩子是由蜂蜜、水、陽光和一個甜甜的吻組成的”，她們連悲傷都是暖色調。

我還是很渺小的人，在夢想面前也好，在人生面前也好，都卑微到不堪一擊。讀一個和寫作完全無關的專業，了解太多和寫作完全無關的知識，很多時候都會被人質疑：“你真的會寫文章嗎？”只是，不是只有實現了的目標才可以叫作夢想，不是每個孩子都受到神的庇佑，很多時候，我們的人生都充滿了無可奈何，連做夢都戰戰兢兢……

這才是我想說的話，夢想只會遲到，不會不來，而所有努力的人，都將在人生的路上殊途同歸！這便是極大的幸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