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樹在顫抖著,當小鳥在上面飛;我的心在顫抖著,當我想起了你。
——裴多菲
老家的房前房后各有一棵柿子樹,隔屋相望。繁茂的樹葉密密匝匝,大半個屋子掩映其中。如今這兩棵樹快50歲了——還是因為初嫁的奶奶喜歡吃柿餅,爺爺當年特地栽種的。
在我很小的時候,每逢收獲時節,我們幾個孩子都會搶著采摘柿子。爺爺像一位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雙手叉腰站在樹下:“那左邊還有一個大的,嗯,上面幾個色澤很好!注意別傷了樹枝!”完工后,爺爺便把摘下來的柿子倒在一個很大的柳條編成的匾當中,弓著腰一個一個將其中最好的挑選出來,用清水沖洗凈,曬干,再用籃子小心翼翼地盛起來——那神情就像是精心呵護著一件件易碎的珍寶,然后拿去加工成柿餅。當柿餅做成的時候,一家三代人會在小桌旁圍成一個圈,邊吃柿餅邊嘮家常,歡笑聲不時從屋子里飛出,與外面柿子樹樹葉發出的沙沙聲和成一支動人的輕音樂。笑得最開心的,當然是奶奶了——至今我依舊清晰地記得她手里握著半塊柿餅,咧開嘴大笑的樣子……
這樣的情景,在2007年夏天戛然而止。
那一年,奶奶去世了。柿子樹也不知什么原因,寥寥幾朵米黃色的小花凋謝之后,竟沒有結出一枚像樣的柿子。我暑期回家,站立門前,唯見柿子樹葳蕤的枝葉像綠色的云霞直沖藍天。一陣風兒吹過,樹葉參差披拂,發出沙沙的聲音,令人心生悵惘。從那年以后,三代人就再沒有聚在一起吃過柿餅了。
有一天,二伯在爺爺家吃飯時忽然說:“這兩棵柿子樹又不結果,長在這里擋住了地里的陽光,好大一塊地都沒法長莊稼,還是把它砍了吧!”爺爺當即把酒杯中的殘酒潑向了二伯,喝令他在奶奶的靈前跪下,自己噙著眼淚回到了房間……
兩年過去了,柿子樹依然只是綠葉蔽空,沒有任何結果的意思,甚至連米黃色的小花也不會再開一朵。鄰居們都勸爺爺把樹砍了,重新栽兩棵新的,可爺爺就是不肯。每天他閑暇的時候就盯著兩棵柿子樹發著呆。風把一根枝條吹亂了,他就去把它捋平;樹上不經意掉下一片樹葉,他也會把它撿起來,細細琢磨上半天。有時候他會扶著樹干,喃喃地對樹說著我們誰也不懂的話。
前年夏天,一夜的電閃雷鳴。一陣火光過后,屋頂上噼噼啪啪地響了起來,爺爺從睡夢中驚醒,瘋狂地跑到屋后抱著那棵柿子樹大哭起來——原來雷電擊中了這棵樹,并將它劈去了一半!爺爺為此傷心不已,此后就一直緘默著,仿佛換了一個人。后來,這棵樹竟奇跡般地活了過來,爺爺似乎也獲得了新生。以后,他對這兩棵柿樹更加呵護了,一刻也不愿離開它們。
去年夏天,爺爺興奮地打電話告訴父親,說樹上重又結出果子了,青顏色,很圓溜,很可愛!父親聽說后,眼圈立刻紅了……
柿子成熟的季節又到了,我們幾個又一起采摘柿子。爺爺站在一旁,嘴里不斷地念著奶奶的名字:“蘭兒,蘭兒,柿子熟了啊,等了這么多年,又有柿餅了啊……”一陣微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仿佛奶奶在遙遠的天國發出的應承……
終于,我們重又圍在了爺爺家的小桌旁,吃著等待了7年的柿餅。我默默地看著手中的柿餅,輕輕地咬了下去——那是一種甜與沙相交織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