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孔雀請繼續前行

一

高二分班表出來后，我站在宣傳欄下，一行一行終于尋到了“黎覓覓”三個字。

旁邊過來一個女生，我順著瞟上了一眼，覺得有些眼熟，轉過頭來繼續研究新班上有哪些同學。目光突然鎖定在“倪玥”這行字上。嘴吃驚得合不攏，驚訝地看向旁邊的人。

“你就是倪對吧！”

倪玥是誰呢？小學和初中是在一個小鎮子上的學，一個年級只有兩個班。倪碉是那個無論怎么分班都屬于隔壁班的人。后來進了縣一中后，情況沒有絲毫改變，倪玥依舊是隔壁班的。按理說隔壁班的人那么多，為什么我獨獨對她一個格外關注呢？

第一，倪玥是我暗戀男生的青梅竹馬。第二，倪玥成績好長得漂亮，從小學到高中都是風云人物。

在記憶里得出結論的我，被她那一個眼神硬生生地把到嘴邊的話給噎了回去。

忘了說了，第三，倪玥是我從小到大一直想要勾搭上卻被強大的氣場抵抗在外的女神。

芮芮說，你為什么就想勾搭她呢？我低頭想了很久，才說出理由。

“你看吧，我一直想成為一個女神，可是沒想到后來成為一個女神經。人嘛，都喜歡靠近自己夢想成為卻成為不了的那種人。”

而且，我總是固執己見地認為她好孤單。是處在人群中，那種能一眼看出的孤單。

芮芮說，搞不好是人家不想要朋友呢？

我搖了搖頭，沒有人是愿意一個人寂靜荒蕪，不是不想要，是遇不上。

這樣，我抱著自以為比拯救銀河系還偉大的決心，開始了高二生涯。

二

暑假給我補習的胖胖老師恰巧是高二分到的班主任，沒開學前我拿著數學題坐在胖胖老師面前，狀似苦惱地問道：“要是開學了數學有不會的題目怎么辦？”

胖胖老師正在打“植物大戰僵尸”，慘烈地敗在一大波僵尸的蹂躪下，聽我這樣一說突然不干了，把鼠標一扔，指著我腦門惡狠狠地說：“小兔崽子，開學了不懂不會來辦公室問啊，你腦子也被僵尸吃了吧！”

我往后退了退，義正辭嚴地說：“我覺得總是來麻煩您不好。”

胖胖老師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嫌棄道：“得了吧，搞得好像你沒麻煩過我一樣，想說什么快說。”

“要不——”我計謀得逞，笑得極其燦爛地說，“老師你讓我和倪玥坐一起吧？”

胖胖老師說到做到，我和倪玥在開學第一次分座位成了同桌，但不幸的是，開學第一周我就被老師提去辦公室，原因是上課說話。

倪玥朝我揮了揮手，我朝她齜牙，被胖胖老師重重地拍了一下頭。

你猜對了，倪玥還坐在位子上沒有被提走是因為上課從頭至尾只有我一個人在說話，她沒有搭理過我更不用說參與了。

胖胖老師說，倪碉要這次月考名次下去了我就讓你坐最后一組最后一個。

我驚恐地看向他，好久都只能憋出兩個字：“你狠。”

八組八號，素來都是留給班上最兇狠的體育生坐的，因為那個位置冬涼夏熱還有老鼠蟑螂蚊子出沒。如果忘把蘋果帶回寢室第二天就會看見一個果核代替了它原本的位置。坐在那個位子，媽媽再也不用擔心我上課吃零食了。

想起這個，整個下午我都提不起神。

倪玥終于良心發現，問我怎么了。

我抓住她的手臂，指著臺上的地理老師說：“學霸，請認真上課！”

于是學霸第一次這么聽我的話，放任學渣自生自滅了。

三

我朝芮芮得意地說，我終于憑借我強大的人格魅力，和倪玥成為好朋友了。

芮芮化身為“毒蛇”，吐出的話都是毒液：“那是，你憑借你強大的話嘮能力，什么人都給你拿下了。”

我怒目而視，話嘮怎么了？人生沒碰上一兩個話嘮那個人的生命都不完美！

話嘮多好啊，不是話嘮的話怎么能讓倪玥說話呢？

我們在這個長大的過程才知道很多事情并沒有我們看上去的美好。托爾斯泰那句“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同”簡直就是放之四海皆準的名言警句。

如果不是倪玥自己說出來，誰又能想到她到底背負著多大的壓力在繼續學習和生活。

倪玥的媽媽是老師，爸爸是軍人，從小家教極為嚴格。

第一次領會到這個“極”字的程度還是在高二。

16歲生日那天，我央求倪玥留下來陪我過生日，倪玥不同意，我搶過她手機給她媽媽撥了一個電話。阿姨在電話那頭同意了我的請求，我朝倪玥使了個“我厲害吧”的眼色，卻沒有注意到倪碉臉色并沒緩和下來。

果真第二天，倪玥回到自己家就因此被罰跪。

我知道這件事情后已經過去了很久，那個時候我和倪玥都是即將步入高三的人。忘記是什么原因，我央求倪碉留在我家住陪我聊天，倪碉怎么都不肯，這時我才從她口中知道那件事情原來有后續。

倪玥說她有時候感覺自己是置身于罐頭里面的沙丁魚，悶得喘不過氣來，她也想跳出來。也許前面的路是一次艱難的旅行，也許遭遇的潮水會上漲甚至會沒過自己的嘴唇，但是她還是想走下去。

她很想，很想。

走自己選擇的路，而不是別人替她選的那條。即便未來荊棘遍地，因為是自己選的，她也甘之若飴。

四

一中的秋季校運會永遠都是安排在冬季舉行，我縮著脖子，看著臺上的胖胖老師開始抽簽分配項目。當聽到“黎覓覓，恭喜你獲得了我班上第二個3000米女子賽跑名額”那刻，我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舉手表示：“老師我不能跑步。”

胖胖老師眉毛都沒抬一下，說：“女漢子都能跑的。”

“誰說的？我就不能！”我據理力爭。

胖胖老師看向我：“難道到現在你還覺得自己是一個軟妹子嗎？”

“……”

毫無疑問，我敗了。

晚自習我拉著倪玥去試跑，跑了一圈后終于領會到“生命在于運動”的真諦。一運動，就感覺生命離我十萬八千里。

我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揪著倪玥的袖口，說玥玥你要救我。

倪玥嘴角居然勾起了一絲笑意，停頓了下說：“我可以替你跑，但是你要在我跑步的時候看著我拿第一名。”

我拍拍胸脯，豪氣地說：“沒問題。”

與我不同，我是那種一碰上什么困難就嚷嚷的人，倪玥卻是碰上了什么事情都會咬咬牙堅持下來，而且一定要做好它的人。

比賽前的那段時間，我每天坐在操場旁邊，拿著一大包零食等待倪玥的每日訓練結束。

時間永無休止，很快就到了校運會那天，我坐在自己班上劃分的區域上看比賽，卻突然被高一同學打斷。我看了看正在聚精會神盯著書的倪玥，想距離比賽開始還遠著，便索性連招呼都沒打就跟著同學走了。

后來我都忘記那天是因為什么事情拖住了我導致缺席了她的比賽，等我聽到廣播里宣布的女子3000米比賽成績，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完蛋了”。

五

很多人都說倪玥不好接近，理由是大家覺得她不愛搭理別人，但我還沒有聽過有人說她愛生別人氣。

倪玥在那次事件之后那一個星期只和我說過三句話，其他都是用眼神。

芮芮說，你為什么一定要她原諒你呢？我沒有吱聲，向這個無話不談的親姐隱瞞了原因。

讓我一直離不開她的原因是倪玥說的話：“我小時候無論捧回來的是學校證書、市級或者國家級證書，身邊都沒有人可以分享。在學校別人看到你掩飾不住的喜悅總會有人說你在沾沾自喜，在家里我爸媽也從來不向我提起。他們覺得拿第一名是應該的，拿第二名就是我的錯。”

倪玥沒有說下去，她別過臉去盯著黑板，我看不見她表情，但我卻聽出她話里面的哽咽。

她說不下去的話我了然，我還是令她失望了。

但她不會離開我，我敢肯定。

倪玥她對待什么都很認真，她說她最討厭的一句話就是“認真你就輸了”。一旦她認定了一件事情或一個人，即便過程顛沛流離她也要走下去。

長我五歲的芮芮曾經告訴我：我們一生中會遇上很多場矛盾和很多個人，有些人因為矛盾而心生罅隙，有些人卻依舊要好，所以珍惜那些依舊要好的人。

芮芮低下聲音說，你要知道那些人，一輩子遇不上幾個。

六

第二個星期，我們和好了。

倪玥說我們以后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所以她原諒我。

我一邊做全國銷量領先的復習資料，一邊問：“學霸你考哪里呀？”

倪玥說她不知道，她被家里要求了這么多年，這一次想自己做主，去一個自己想去的地方。什么才叫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我不是特別能理解。倪碉滿懷信心，那刻我想，大概是只要有勇氣出發，就能抵達的地方吧。

等到錄取結果出來后，我卻被她的選擇給驚得不知道做什么反應好。

不是每一個人都有勇氣，拿著一本的分數去二本甚至是三本院校的。即使那個學校再怎么美麗，也是滇西北唯一的一所本科院校，位于雪山腳下，有著成片的特色建筑，大片的格桑花，那也不能成為說服大人的理由。

倪玥說她不需要理由，理由都是說給別人聽的。她也不在意外界那些質疑的目光，她說，我們做過很多事情，想證明給上萬人看，到后面發現只有一個人懂，那就夠了。

事情也如她預料中的發展艱辛，倪玥接了四份家教工作，兩個月不停歇終于將學費掙夠。她說開學再慢慢掙生活費時，我想將我的錢分她一半她卻拒絕了，她說我選擇那里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因為她要獨立，人不能總不接觸陌生事物，美好事物離我們很遙遠。

倪玥也的確做到了，她嘗試一個人騎行一千多公里，和背包客一起重走了絲綢之路，也成了國際志愿者去了非洲，她把我們很多人掛在口邊的愿望一一給實現了。

倪玥說她在完成自己定下來的任務時，感覺挺不真實的，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真的能走到這里。她說夢想一定要有，萬一哪天成真了呢？

七

我以前開玩笑說倪玥就像一只孤獨的孔雀，也好奇問過她一個人真的不感到難受嗎？

她那時回給我的那句話至今都銘記于心——如今我的歌唱給陌生的人群，他們的喝彩也會令我憂傷，而以聽我歌為賞心樂事的人們，如果尚在人世，也必流落四方。

當時的我并不知道這句話她是從哪里看來的，也不懂它的意思。

我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她要說給我聽的話。

是不是每個人都會像她一樣，孤身一人的時候這樣想呢？

——懂我的人自將穿過漫漫歲月，風雪暴雨，終將與我相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