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怪的一天
傍晚六點,小智準時出現在教室窗臺邊,飛機飛過,天空就會出現或蜿蜒或筆直或繾綣的飛機云。這是忙碌的初三,他最享受的時光。
“哐——”小智后腦勺吃了一記暴栗,他毫不驚奇,轉身拿起書包,跟在大眼妹身后走出了教室——到了他們約定的回家時間。自從初二大眼妹搬到小智樓上,轉到小智的班上,他倆就一直一起回家,大眼妹通過非同尋常的十八般武藝光榮晉升為小智的第一好友。在這之前的小智孤言寡語,從不與人交心。 冬天,風不大,但也呼呼地吹著,大眼妹一言不發地走在前面,搖曳的燈將她的影子拖得老長。忽地,大眼妹急剎車,轉身,頭低低地,聲音小小地說:“欸,寂寞哥,你覺得隔壁的西良怎么樣?”小智杲住了,腦海中映入一個高個子的少年,結實的身材,矯健的跑姿——就是那個打籃球很棒的西良?小智淡淡地說:“球品不錯,人我不了解。”
此時的大眼妹臉由白轉紅,以更低的聲音近乎喃喃地說:“我收到情書了。”
霎時間,小智的世界陷入短暫空白。
從初二就一直和大眼妹玩在一起的小智,看不出她哪里能吸引男孩,更不知道愛情意味著什么,而這一刻,大眼妹以他從未目睹過的嬌羞告知他有關“暗戀”的事實,讓他大感震驚——他以為有關愛情的任何東西都不可能在她周身五米以內發生,但現在這個嬌小的少女,分明用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說著“愛情”。
“嘿,你怎么了!”大眼妹看到小智呆住的樣子,擔心涌上來。小智這才回過神:“沒啥,剛在想一道數學題。”大眼妹怒:“什么!我在跟你說這么重要的事情,你竟然跟我說你在想數學題!”小智撂開喋喋不休的大眼妹,大跨步地往前走,想要走到沒有路燈的黑色里頭。
兩人在電梯口分了手,小智幾乎是躲進了門里,讓大眼妹的“拜拜”生生咽了回去。
回到家,小智放下書包,長長舒了口氣。但腳邊少了熟悉的溫熱,他不禁有些擔心,高聲叫起來:“怕怕!”推開書房,看到怕怕正熟睡在窩里,他才放下提著的心。他走到怕怕身邊,輕柔地撫順怕怕的毛,心里閃過一個念頭:今天真是個奇怪的日子,怕怕這個時候還在睡覺,而我一直當作男孩子的大眼妹,要有男朋友了。
一個好辦法?
周末的早晨,小智破天荒地醒了。窗外毫無亮意,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如此反常。閉上眼,滿眼所見皆是大眼妹通紅的臉頰,低喃的話語,還有“西良”這倆字。他有種被棄置不顧的傷心,以后每天放學,就又變成一個人了。他不想就這樣將自己的專屬“回家伙伴”拱手相讓。
怎么辦,到底怎么辦。如果這么直接地告訴大眼妹自己的想法,必被她嘲笑得體無完膚,不如從西良身上下手,與他搞好關系,這樣,也方便邀請他一起回家,那么自己就不至于孤身一人。
為深入敵腹,小智增加了自己打籃球,不,跟西良套近乎的次數。
“嘿,西良,把球給我!”小智一個完美三分球飛出優美弧度,穩進籃筐,他跑上前去與西良擊了個掌。比賽完,小智給西良一瓶未開封的礦泉水,趁機提議:“一起回家唄。”
于是大眼妹夾在二人中間,三個人走上了回家的路。
氣氛異常尷尬,大伙沉默著,路燈將三個人的身影都拖得好長,小智后悔自己的決定,恨不得一頭走進黑色,叫人找他不到。
這樣尷尬地過了三天,小智陷入了苦惱:大眼妹不再對自己嘰嘰喳喳了,估摸著是西良在旁的緣故,這回家的樂趣竟已經失去了一大半,更要命的是,現在找什么借口脫離這個讓人尷尬的團隊呢。
一日放學回家時,大眼妹拉著他到角落,不好意思地說:“西良約我單獨回家,你能自己回嗎?”小智裝作若無其事地答應,暗松一口氣——總算終結了這該死的沉默,但是為何心底又有淺淺失落呢。
一個更好的方法?
小智決定另辟蹊徑,以理取勝。他來到圖書館,從分類凌亂的書堆里找到了弗洛姆《愛的藝術》。通讀之后,制定了一套完美的作戰方案,足以使大眼妹將注意力重新轉移到友情上,想到這,小智沾沾自喜。
第二天,小智就將自己整理的知識灌輸給大眼妹。“首先,愛是需要生命力的,你不能放棄自己平時的習慣去將就對方,也不能要求對方將就你,否則這只是占有欲,而不是愛。”大眼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小智喜氣洋洋,旁敲側擊地暗示大眼妹:她應該像往常一樣和自己回家,而不是和西良一起,而且也不必等西良打完籃球,畢竟—一愛不是犧牲和將就呀。
大眼妹竟被小智的曲解歪理給說服。小智如愿以償地和大眼妹一同回家。路上兩人回到了往日時光,大眼妹說說笑笑,小智不時插科打諢,搖曳的路燈雖依舊遲遲才到,但顏色可愛得多。
回到家,怕怕出其不意地得到了加餐—一一條新鮮沙丁魚。怕怕歡騰地吃著,小智滿意地拍拍怕怕的腦袋:“小家伙不錯!我要趁人不備擊垮情侶們的堡壘。”
小智和大眼妹回歸了開心的放學生活,但兩周后,大眼妹又把小智拉到了小角落里,開始低低說“西良最近很不滿意,他堅持要送我回家,不管我怎么拒絕他都不樂意,昨天還因為這個跟我吵了一大架,后來我想,這其實也不算是將就和犧牲,因為我倆都樂意啊。所以,以后我還是跟他回家。”聽聞此語,小智如遭五雷轟頂,久久不能平復內心的波瀾——自己的絕妙主意挨不過兩周便毀于一旦,他咬牙切齒,在內心深處討伐西良。
還有一個方法……
屢戰屢敗的小智決心屢敗屢戰——到底有什么更好的方法—一有了!
他火急火燎地去大眼妹家。大眼妹問怎么了。小智說:“怕怕打疫苗,醫生說這個月都得在家給它理療,我一個人搞不定啊,以后放學回家能搭把手嗎?”聽到怕怕的事兒,大眼妹一個激靈,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小智。
大眼妹于是又和小智雙雙放學。
某天下午,西良將小智叫到了水房談判,“小智,你是不是喜歡大眼妹,給個準話吧!—西良霸氣地說。
小智的腦子幾乎停止轉動,他從未想過自己會被問這樣的問題,也從來沒有考慮過這樣的問題,他呆杲地看著西良,一語不發。
西良步步逼近:“你或者承認或者不要仗著你和大眼妹的交情來打攪我們了。”
小智更迷惑:他一直以為委屈的只有自己,原來西良也是滿腹牢騷。
西良還說了什么小智已經不記得,他更不記得自己如何來到大眼妹跟前,鄭重其事地說:“我想跟你談談。”大眼妹被他嚴肅的陣勢嚇壞了,只好靜靜地聽。
小智吞了口口水,感覺自己心跳得好快,但他逼迫自己說出第一句話:“其實我很不喜歡你和西良一起回家上學,我覺得自己和你一起的時間被瓜分了。”
他試探著抬頭看大眼妹的臉色,但大眼妹顯然沒回過神。他接著說:“剛剛西良找我談過之后,我發現我才是那個小氣的人,我總覺得你見色忘友,其實我才是占有欲強,總覺得你理所應當和我一起玩。”
大眼妹頗有些尷尬,但仍繼續聽著。“我只是很擔心,當你跟他越走越近,我就越來越孤單了,變回以前那樣,沒有朋友同伴,沒有可以好好相處的人。”
大眼妹皺著眉頭,心里有些不好受。“但我現在意識到自己的狹隘了,你當然值得有我之外的朋友,我們總有一天要分離。”小智說著說著,毫無意識地哽咽起來。
大眼妹聽到這兒,看到小智紅了的眼眶也有些想哭,她說“小智,其實我與西良,也不是所謂的男女朋友,我們現在哪里懂得真正的愛情,只不過是,他喜歡和我在一起罷了。我和你不會分別的,就算我很久以后有了男朋友,但在我心里,有一個位置是永遠留給你的,我們的友誼不會結束,相信我好嗎?”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骨碌著亮亮的大眼睛,充分證實了她的綽號。
小智看著她,不知說些什么。窗外轟鳴過又忽然安靜,一道絢爛的飛機云掛在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