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只拖鞋的溫柔往事

[1]

維維第一次看見達達的時候，就覺得這個女生可能腦子有點不正常。

那個時候達達正蹲在幼兒園里的護欄旁兩手緊緊抓住鐵管，然后整張肥嘟嘟的臉都貼在鐵管上，很陶醉地喊著“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身旁的小朋友都奇怪地看著她，明明幼兒園的大門已經開了啊！

維維躲在對街的電線桿后看著達達好久，不解達達一直重復著這樣的動作與喊聲是為什么，直到每個小朋友都被家長接送回去，達達才停止這怪異的行為，滿臉歡喜地向老師說聲再見后小跑出幼兒園。維維好奇心非常強，于是便一路跟著達達，看看她究竟在干些什么。很多時候做一件事僅僅只是沖動而已，但是誰都不知道那會成為后來生命中最珍貴的事。

達達在一家棉制品的玻璃窗旁停下，維維湊上前，很大膽地問了一句：“我們當朋友好不好？”達達那時可能根本不知道朋友是什么概念，只是弱弱地盯著維維陽光燦爛笑容滿面的臉蛋傻乎平地問了一句：“什么是朋友，可不可以吃？”那個時候維維15歲，正上初三，達達才5歲，眼里堆滿的只有棉花糖般的稚嫩。

正當維維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時，達達卻一臉期待地看著維維說：“大哥哥，我很想要那只棉布拖鞋。可是達達沒有錢買。”

維維看了一眼那只棉布拖鞋的價格再伸手翻進自己的口袋數著少有的幾枚硬幣，有些遺憾地對達達說：“嗯，今天錢不夠呢！”

達達雖然有些失望，但依然兩眼放光一邊小跑一邊對維維說：“沒事。大哥哥我以后就叫你布擦擦哦，你就叫我棉拖拖吧！”聲落，人影便消失在了路道拐角處。維維那個時候才發覺自己無意間給達達許下一個承諾，那就是買那只棉布拖鞋。

維維覺得達達果然思維和一般人不一樣，所以這要歸結為不正常。哪有人第一次見到一個陌生人就會左一聲大哥哥右一聲大哥哥，而且還是主動提出想要棉布拖鞋，不是一雙，是一只。更奇怪的是，還有那個代號布擦擦。

但是這些對那時的維維來講，其實正是想要接近達達的原因。

[2]

維維后來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每天積攢1元，才齊了買棉布拖鞋的錢，很可惜的是那只更適合做裝飾品的棉布拖鞋早就被買走了。

不過那個明亮的星期日早晨，達達并沒因此感到很沮喪。維維問：“難道不難過嗎？”達達只是笑瞇瞇地看著維維說：“沒有哦，因為你是布擦擦，我是棉拖拖，所以其實可以不要有那只棉布拖鞋的啊，因為我們可以合體變成棉布拖鞋超人！”

“這個……是棉拖拖看的動畫片？”維維很不解地歪著頭。

“不是！”達達故弄玄虛地用手指在維維面前晃來晃去，“這是秘密。”

維維記得那是盛夏的一個早晨，陽光色彩斑斕地從樹葉間隙中灑落，偶爾一陣風還會掀起達達額前的劉海。然后達達像是一個小公主一樣在光落中，對著維維說了句充滿神秘的“這是秘密”。很多時候人都是很奇怪的，僅僅只是一個場景、一個動作、一句話，便迷上了另一個人。只是那時的維維依然后知后覺，并不理解自己的心海蕩漾起的究竟是怎樣一種漣漪。

[3]

維維記得那是一個冬日，并不如夏天般熾烈的陽光溫暖地鋪散在他和達達身上。

達達那個時候正在草叢邊努力地挖著洞，維維果然只能扮演那個在達達身旁蹲著、一臉疑惑表情的角色。

“棉拖拖你為什么喜歡在陽光下挖洞呢？”

“因為挖洞才能把冬日里抓住的陽光裝進去啊……”達達一本正經地對維維講道，“布擦擦你為什么跟著我這么久了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啊？！”此時的達達儼然一副有些淘氣小妖精的天真爛漫。

“啊啊，因為棉拖拖你的思維本來就比較奇怪。”維維有些不好意思，確實如達達所言，他一直都是個比正常更正常的孩子。“可是為什么要把陽光藏在洞里呢？”

“布擦擦不覺得冬天好冷好冷嗎？一定得想要好多好多陽光！對了，還要有一雙棉布拖鞋！”

“但是……我覺得在這里挖洞不是更冷？北風那個吹的。”維維一臉窘樣地看著達達，但他還是不知道當初是為什么會覺得達達這孩子的腦筋運轉方式會吸引到他。

[4]

時光一晃就過去了，維維從初中畢業，并以高分考入省重點高中，達達那個時候還在幼兒園，小小肩膀背著大大書包每天嘿咻嘿咻地趕路上學。

就在維維要到市中心的高中去的那天，達達帶著維維跑到了他們一年前曾經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草叢里挖洞的地方，然后達達在洞中拉出一個陶罐子。原來達達挖洞是為了放陶罐子，而且每天都扔進一張紙條，好像一開始就知道有一天會離開一樣，這是準備送給維維告別的禮物。

達達告訴維維，聽大家說高中學習會很累，所以維維累的時候可以每天看看棉拖拖寫給布擦擦的紙條。

“布擦擦，布擦擦，要加油哦！”達達這樣說道。

也就是那個霞光滿天的傍晚，維維突然就像個女孩子似的滿臉淚水，他抱著達達好久好久。他說“棉拖拖知不知道為什么風總是一陣一陣很突然地吹起來呢？”

“其實風一直都在等著一個擁抱，是吧？”達達笑著回答。

然后維維也笑了，那個時候，維維想著總有一天要給達達買一只和之前看到一模一樣的棉布拖鞋，然后實現達達說想當棉布拖鞋超人的愿望。

[5]

高中全住宿制，所以維維很少回家，那是過完高一上半學期后，維維才同到城郊外自己的家，那個時候他才想起已經好久沒和達達聯系，開始發瘋般找著達達，可終究是再也找不到了。達達就像人間蒸發一股，沒留下任伺任何印記。但是維維卻驚奇地在家里找到那時達達說很想要的棉布拖鞋。

“媽媽？為什么我們家會有這只拖鞋？”維維拿著那只拖鞋問母親。

“啊，因為初三時你總是很晚才同家，所以媽媽有一天就一直跟蹤你看看你到底在千嗎，結果發現你每次到棉制品店旁總會蹲下身看那只拖鞋。所以媽媽就買了回來，只是一直都沒機會告訴你。”

“媽媽，還記不記得達達，就是經常被我叫棉拖拖的那個女孩？她現在在哪里？其實是她想耍那只拖鞋的呢！”

“咦？維維是不是學習太累了呢？一直都沒有叫棉拖拖的女孩子啊……”

“怎么會？怎么會？是我初三時認識的女孩啊！她小我10歲的啊！”

“維維，媽媽可能忘記了呢，啊啊，真是抱歉……”

然后維維走進自己的房間，忽然眼眶就紅了起來，像是有什么不安的預感一樣。

[6]

維維到處尋找著達達，但是不管怎樣努力都無法找到那個思維不正常的女孩。

一定是因為一整個學期都沒理她，所以達達生氣了吧？維維總是這樣想，但是事實是，幾乎所有人都不覺得曾經有達達的存在。如果說維維的媽媽一個人忘記了的話，怎么可能連一群一起和達達上過幼兒園的小朋友都把達達忘記了呢？！

趁著寒假，維維回到了曾經和達達一起挖過洞的草叢。

維維在草叢中東翻西找，終于找到了那個陶罐子，里面居然還有一封信，那時達達并沒讓去往市中心的維維看到這封信。

“親愛的布擦擦，我是棉拖拖。其實我是一只棉布拖鞋哦！那個時候我一直都在棉制品店里和另一只棉布拖鞋在一塊，我們被擺放的位置是那么湊巧，靠玻璃窗的木架臺，每天對著的都是窗外車水馬龍的世界。幼兒園的你每天放學回家總能從那兒經過，有點女孩子氣的你總是被欺負，但是你有一顆很善良的心。我記得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你正飛奔著想要接住從屋檐上掉下來的幼鳥。后來你摔了個跟頭才終于接住，但是身上的衣服都沾染上了剛下過雨濕漉漉的地面上的泥土。特別是你腳上那雙棉布拖鞋，整整兩只都變得黑乎乎的，拖鞋上的小貓圖案也都模糊掉了。雖然后來因為這件事被你媽媽罵，但是你還是微笑地對幼鳥說，以后要乖乖的不能亂動，會掉下來的哦。所以那個時候我就和另一只棉布拖鞋決定想要給你一雙新的棉布拖鞋。所以我才希望你能夠買下那只棉布拖鞋。現在我又變回了那只棉布拖鞋，請記得還叫我一句棉拖拖哦！——棉拖拖。”

維維不敢相信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因為按照達達的思維邏輯，做出這種奇怪的事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現在大家又都忘記了達達曾經的存在又該怎樣解釋呢？

維維拿著那封信許久許久，直到晚上睡覺還緊緊揣著那封信和之前達達給維維寫的所有紙條。

維維說：“棉拖拖，晚安，布擦擦每晚都對你說。”

[7]

第二天的早晨，維維家的門口有著一個包裹，上面寫著“布擦擦維維收”。維維的媽媽奇怪地打開一看，原來是另一只棉布拖鞋。

兩只合在一塊剛好就能是一雙拖鞋了呢，棉布拖鞋在大冬天里穿一定會很溫暖很溫暖。

包裹里還有另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其實維維幼兒園時，我和另一只棉拖拖就認識你了，可是直到布擦擦你初三了我才得到神明許可變成人類小孩去找你。布擦擦初三畢業時，另一只棉拖拖已經被你媽媽買走了，跟你告別后我就變回了棉拖拖。可是郵遞員好慢，竟然拖了半年時間才重新和你見面。現在棉拖拖又回到布擦擦身邊了呢！不要難過了哦！”

維維的媽媽念出這段話，笑著想，維維的朋友真是搞怪呢！但是身后醒來聽到這一席話的維維卻愣住了，他喃喃回應著：“可是棉拖拖，你的尺寸只符合我幼兒園時腳的大小啊……但是棉拖拖，這沒關系，布擦擦永遠不會把你扔掉！”

哦，那天那天，維維眼里有著無盡的溫柔……